第384节

  所以没得跑,这事儿必须得廖主任出面做主。
  廖主任自己肚里头就没几滴墨水,叫人这么打文字官司,没几句话,便败下阵来,彻底绕的晕晕乎乎。
  广大学生家长,健壮哪里肯放松,闹得愈发厉害,堵着格委会大门愣是不挪窝。
  其中常住人口以女同志为主,这也是现在跟领导扯皮的基本策略。
  当官的基本上是男的,对付同样身为男性的扯皮者,他们可以直接动手,把人拖出去。可面对彻底豁出去了的女同志,领导不免要畏手畏脚。
  你要直接上手架人,不得了了,光天化日之下公然耍流氓,欺负女同志,还是不是革命的政府,还为不为人民群众当家作主?
  你要置之不理,当他们不存在,女同志可以直接在你的办公室里撒泼打滚,抓着农药要喝下肚,非得组织上给说法。
  但凡涉及到分房升迁这样的好事情,娘子军起的作用完全就是一片天,而且还是黑云压城城欲摧,直接把领导逼到厕所都没得上,彻底尿在裤子里头的地步。
  基层工作不好做啊,上头的大领导哪里知道他们这些必须得面对普通群众的革命干部是多么的不容易。
  廖主任叫娘子军们堵在办公室,整整三天,连厕所都没得上。
  革委会干部豁出去了,对着办公室外头开天窗,直接提鸡尿尿,意图凭借一腔豪迈之情,直接吓跑女同胞们。
  可惜他低估了母亲们的耐受力,为着自家的儿女,长针眼算什么?她们不仅不羞愤地撤退,还能公然地评头论足,直接点评了一把廖主任的革命本钱。
  可怜拼流氓都拼不过女同胞的革委会干部叫这群毫无羞耻之心的家长们硬逼的只能节节败退。
  没得法子,当窗提鸡鸡已经是廖主任的极限。中国的大小老爷们儿哪个没有随地小便过。
  可他到底还是革命干部,总不能直接蹲在窗台上对着外头解大号。就算他能过了内心这一关,拼羞奋力一脱,他也会被自己屙出去的粑粑活活臭死啊。
  再加上廖主任还担心待在家里头养胎的妻子,他都好几天见不到人影,曾经的铁娘子倒是有心杀到革委会救夫,但肚子里头揣了革命小种子的英雄母亲战斗力大幅度下降,廖主任无论如何都不敢让妻子冒这个险。
  于是,本来打定主意坚决不松口,绝对不掺和这档子破事的革委会领导被迫点了头。这事儿他做不了主,但他真的会跟上级反应。
  当着这些家长的面,廖主任直接拨通了市格委会的电话号码,市里头的一把手接了电话。
  结果没等廖主任把事情说完,对方就极为不耐烦,认为他在瞎胡闹。搞这个什么文化选拔,市领导就觉得很不像话,这不成了倒退,还是又白又修的那一套?完全不符合培养又红又专的社会主义接班人的基本原则。
  廖主任立刻不高兴了,他这位造反起家的时代新领导之所以能够屹立不倒,首要原则就是毫不犹豫地支持拥护中央政策,紧密团结在领导人的周围。
  既然主席他老人家都发话要恢复文化考核了,那就说明先前取消高考,完全是林飚那个不要脸的老小子耍的阴谋诡计。那就是个革命的叛徒呢,故意搅得天下大乱,根本目的就是想颠覆主席的领导。
  也不想想看,当初突然间取消高考到底是从哪儿开始的?哼,以为廖主任不读书啊,廖主任是不看书,可是他时刻关注国家大事呢。
  这事儿是从北京四中闹起来的,那里头有谁呀?有工贼刘贼的崽子,当初刘贼的真面目还没有被揭露,他家崽子将一封信放在了他的桌子上,就是这封信里头写着所谓的学生请愿,要求废除高考。
  隔了没两天,那信就上报纸了,里头到底是怎么回事?长着眼睛的人都看得清清楚楚。别以为刘贼死了就一了百了,人民是不会忘记他的罪孽的。废除高考肯定就是他跟林飚那老小子合伙搞出来的破事。
  廖主任当年造反起家的时候,跟青年学生们很是起了一番冲突。毕竟造反的主力军就是工人和学生,农民还有解放军倒是没怎么掺和。
  从那个时候起,廖主任就相当看不上那些造反的学生。
  至于这些人一个劲儿鼓吹废除高考,在廖主任看来就是他们没能耐,因为考不上,所以瞎嚷嚷。
  现在好不容易中央打倒了用心险恶的刘贼跟林飚,要拨乱反正了,主席他老人家都发了话,市里头居然是这么个老态度,绝对是林贼余孽。
  廖主任当场发了火,直接跟市里头的领导拍了桌。两边原本就有深仇大恨,当初要不是市革委会支持,那几个老小子敢造廖主任的反?
  现在虽然廖主任杀回头,借着打击投机倒把贪污腐败的机会,把那几个偷吃都不擦擦嘴的王八羔子一捋到底,可他跟市格委会的这笔账还没算呢。
  现在个人私怨撞上了国家大义,这可是举国选拔人才的大事,市里头怎么能是这个态度?十年树木,百年树人,□□都教导好好学习天天向上。
  哦,市领导是不高兴通过文化选拔上大学。这一来的话,他家两个崽子还怎么鲤鱼跃龙门啊?别搞得好像自己不知道一样,当上领导这几年,市格委会主任可是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家里头就没有不沾光的。
  廖主任不怕,廖主任家的小娃还揣在他老婆的肚子里头呢。就凭杨树湾的人杰地灵,就凭于教授这位预定干爹腹中的墨水,随便滴两滴,他家小娃就能文能武。
  廖主任自觉背靠中央,抓着市革委会主任的话柄坚决不松口。一番拍桌子大吵之后,他被挂了电话。
  领导觉得这家伙不可理喻,完全没办法沟通。
  廖主任却认为此人其心可诛,意图在颠覆革命,是在为刘贼跟林飚两个死鬼招魂。
  于是廖主任面色凝重的告诉还在等消息的学生家长们,市里头并不支持文化选拔,估计还会搞推荐的老路子。
  这一下子,可真是水珠子跌进了滚油锅,家长们彻底炸了窝。
  那怎么行,他们千盼万盼才看到这么个机会,就是斩掉他们的手,剁了他们的脚,他们也要死死抓住这扇大门的门框,推也得把他们的儿女推进去,绝对不能放弃。
  于是家长们立刻转移阵地,浩浩荡荡地杀去市革委会。
  被放过的廖主任感觉浑身轻松,赶紧哼着小曲儿回家去,小秋大夫说肚里头的娃娃也要接受胎教,这样生出来会比较聪明。
  虽然廖主任严重怀疑那个小赤脚医生是在故意捉弄自己,但是涉及到孩子的事情,那必须得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他还得回家给娃娃唱歌,顺便再读一段《为人民服务》,争取再培养出来个革命的小火种。
  这个时候的廖主任还不知道此事究竟会如何发酵,他本以为是祸水东引,却不想竟然心火燎原。
  经过这些年的革命锻炼,就是普通老百姓也知道,凡是想要达成目的,就必须得走群众路线。
  江县的高中学生家长们动了起来,他们还发动了本是其他县的学生家长。
  开玩笑,市里头已经是这个态度了,招生意见里头又写得清清楚楚,文化考核由市里头组织。那这么一来的话,万一就算考了试,人家也不把成绩当回事,直接还走推荐的老路子,那他们的孩子猴年马月才有机会上大学呀?
  谣言总是传得飞快,在孩子前程问题上,家长们的理智从来都大幅度后退,甚至达到了人云亦云的地步。于是抗议的队伍就像是滚雪球一样,越滚越大,最后集聚在市革委会门口的家长可谓是人山人海。
  不明所以的群众经过了,还以为他们要革了革委会的命呢。
  这些家长还发传单,贴大字抱,自发批判市革委会主任,揪出了他们家族子弟要么招生要么招工要么招兵的好出路。
  其实这种事情放在哪个时代,哪个领导身上,都不足为奇,朝中有人好做官,背靠大树好乘凉,不然什么叫做祖宗荫庇呢?
  可是在这个节目眼上,这件事情被大书特书,引起的民情就大不一样了。
  对,无论推荐上大学,还是通过高考,鲤鱼跃龙门,那都是少部分的幸运者,可是前者跟后者的意义完全不一样。前面拼的是老子,后面拼的是脑子。老子没办法选择,总不能重新换爹。脑子却可以好好奋斗。
  就算实在烂泥糊不上墙,那崽子们也只能怪自己水平不济,怨不到娘老子头上。这就是各司其职,各有各的任务。
  谁家没两个孩子呢?要是这事儿不定下来的话,今年他们的娃是不考,等轮到他们的孩子的时候可怎么办?
  革命运动年代,集会实在太普遍了,于是在情绪的支配下,加入抗议队伍的人越来越多。从一开始的知青家长到后面所有的学生家长,甚至发展到最后大家伙儿也搞不清楚究竟为什么,全都跟着站出去了。
  市革委会主任完全没想到这事情居然会闹得这么大,外头的大字抱一张接着一张,他还不敢去撕。
  这是革命斗争年代,理论上讲,是人民当家作主。革命群众随时都能造了他的反,把他揪下台。
  自古官场都是杀出来的血路,坐上了一定的位置,肯定是群敌环立。谁要是在官场上还没几个死敌,那就只能证明他位子不够重要,官不够大。
  大字抱贴成这样,后头没有事革委会主任的死对头跟别的派系推波助澜,说出去哄小孩小孩都不会信。
  从来都是自己人搞自己人最快准狠稳,业内人士才知道里头的门门道道啊。
  市革委会主任一看这样不行,赶紧得想办法把这件事情压下去。不就是允许高二下放一年的知识青年报名参加高考吗?这事儿也不是不能商量。毕竟最后拍板决定到底谁能上大学的还是革委会。这样的下放知青又实在有限。
  怕个什么呀?参加高考之前,按照规矩还要有一次预考,通过了预考的人才能参加高考。估计这帮家伙就是获得了报名的机会,也没能耐走上高考考场。
  于是一番拉锯战之后,这桩轰轰烈烈的革命请愿活动居然成功了。
  成功来的太快,家长们都蒙圈了,完全没想到竟然会如此之顺利。
  但是后面立刻有人推波助澜,怂恿着家长们提出更多要求。
  这高二下放的学生就能参加高考,其他知青为什么不可以?大家一样参加了一年的农业劳动,大家同样是学生娃变成了新农民,凭什么要区别对待?
  别说什么高二再读一年就是高三,你们仔细看看这招生意见,写的清清楚楚,只要求有初中文化水平就行。
  按照这个指导精神,初中毕业下放的学生也可以参加高考。哦不,是只要达到了初中文化水平的,就都符合了报考门槛。
  这个范围一拉可是一大片,简直是全方位无差别了。市革委会主任叫这帮人彻底惊呆了,感觉他们可真是什么都敢想,什么都敢讲。
  可是群众的情绪太激动,根本不给市革委会主任开口的机会。他们占领了市革委会,拍着桌子要求领导必须得答应要求,否则他们绝不撤退,也不经过什么省里头,他们要直接去天.安门前请愿,请求主席他老人家做主。
  闹事的人实在太多了,市革委会主任又有些书生意气,比不上野路子出身的人,居然没能镇住这场面,被迫打电话给省里头。
  按照常规的解决路径,这事儿又是一回踢皮球,再把他们打发去省里头就了事了。
  可这件事神奇的地方在于,省里头的革委会领导觉得这是个绝妙的机会,可以好好放一回卫星。
  李伟民眼睛眉毛飞上天,脸上的表情快活得不得了,一个劲儿冲余秋挤眉弄眼:“你猜这事儿怎么发展的?”
  赤脚医生还沉浸在震惊中。
  妈呀,传奇小说都不带这么写的,怎么会有这么神奇的事?简直就是开玩笑嘛。
  难怪她记忆当中这次高考没成,如此过家家一般,最后能成事才怪呢。
  李伟民等不到她追问,又自己憋的吃不消,只得悻悻地揭开谜底:“省里头觉得我们省的革命步伐可以迈得更大一些,大学不应该设置这么多条条框框。既然是人民的大学,那就所有人都有资格进去学习。”
  文化考核是不?谁说劳动人民没文化?谁敢打这个包票?谁有规定了除了青年之外,老树不能发新芽?
  人民的大学招生考试,那就所有人都可以参加。
  余秋彻底傻眼了,她没想到省里头的这位主居然思想如此超前。
  这是全民高考的节奏啊,说不定还能出现几位高考爷爷连续数年鏖战考场,逼得专人为他服务的新闻。
  余秋有气无力:“这事儿成了吗?”
  “成个屁呀!”李伟民双手一拍,然后左右看看,直接表达自己的鄙夷之情,“这纯粹就是瞎胡闹。一群初一初二的小崽子们也嚷嚷着要参加高考。一个个想的倒挺美的,以为是空中楼阁啊。”
  余秋好奇:“那这事儿最后怎么收场啊?不答应的话,他们能善罢甘休?”
  李伟民眉飞色舞:“踢皮球呗,又踢到了廖主任脚下。”
  余秋心里头呵呵,这位领导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不知道感想如何。
  李伟民却是满脸崇拜的神色,感觉与有荣焉:“要不怎么说他是我们江县的当家人呢?廖主任一出手,立刻就压住了。你猜他怎么说?”
  李伟民等待了三秒钟,感觉小秋大夫不会搭理他,只能捏捏鼻子,自己揭开谜底,“他就一个态度,要去考试可以,考上了最好,立刻上大学。考不上的也不用继续上学或者接着当工人,通通下放去农村。既然要求跟知青一个待遇,那就执行的彻底点儿。不能光想着跟人家吃肉喝汤,却不愿意陪着人家吃糠咽菜。”
  学生以及工人都是国家供养的,旱涝保收。
  无论下放还是回乡的知青,人家可得凭借自己两双手两条腿挣到了工分才有饭吃。
  要是觉得不服气,感觉自己受到了亏待,那就换一换,他保准不拦着,还会积极促进。
  余秋瞠目结舌,感觉事隔三日当刮目相看,没想到廖主任居然还有这手,可谓是釜底抽薪。他话说到这份上,谁还敢冒这个险啊?
  当工人当中学生,虽然没有大学生听上去风光,但总比下放去农村强吧。
  于是这事儿最后拍板的结果就是农民跟知青不设置任何报考门槛,只要不是□□分子都可以参加预考。后面能不能上高考考场,就看他们肚子里头有几滴墨水了。
  行船停靠在红星公社渡口,余秋刚跳下船,就被一个人紧紧抱在了怀里。
  何东胜不知道在渡口究竟等了多久,满身的雾水,身上的褂子都潮了。
  余秋被他抱住的时候,只觉得田螺小伙儿原来是个傻子。
  这傻孩子,这么眼巴巴的瞅着做什么?航船的时间都是有数的,他就是要等去卫生院王大夫的宿舍里头睡一觉再过来等不行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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