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1节

  余秋竖起了大拇指,夸奖大队书记道:“大爹,你们可真是有心了。”
  大队书记连连摆手:“这活儿最早还不是你想出来的。”
  他引着人往屋子里头走,等到外头的喧闹被门板隔住了,他才端正颜色说正经事,“你前头跟东胜提的那个生产医疗器械。我们几个老头子商量了,觉得好是好,就是不晓得从哪儿下手。”
  医疗器械的确是一个宏大的行业,涵盖内容极多。大到ct、核磁共振,小到注射器针头、缝线针;外到各式理疗按摩仪,内到各种内植物,高端的有体外循环支持系统,低端到各种医用棉花纱布;每一种都可以衍生出好多生产线。
  “从简单的开始吧。”余秋也端正了颜色,“比方说注射器还有缝合针这些小东西,以及手术床这种看上去没多少技术含量的东西,做的好跟做的不好,差别很大的。”
  别的不说,他们省人医的大外科医生最害怕的就是手术室排到的手术间里头装的是国产手术床。
  这话说起来粗心,好像有崇洋媚外的嫌疑,但医疗行业的人真的对国货累觉不爱。
  同样是手术床,国产的,撇向左边之后,你就别想再把它摇回右边;进口的,用了几年照样应用自如。
  碰上用国产手术床开刀,医生的腰都要断了。偏生手术床属于固定资产,有最低使用报废年限的限制,医院在这方面卡得死死的。纵然医生怨声载道,医院也坚决不换。
  除此以外,还有手术针。
  有段时间省人医作为试点单位,所有的手术耗材都要用国产的,不许再购买进口产品。
  结果好了,也许是好国货进不了招标,结果让丑媳妇见了公婆。刚才拆出来用的手术针,持针器一夹上去,针断了。
  可怜正在给实习生做示范的余秋风中凌乱,她绝对保证她的操作肯定没有任何问题。
  那次过后,妇产科主任发了好大的火,跟负责医疗器械采购的副院长在会上拍着桌子就骂了起来。大外科威胁要是领导不解决了手术断针的问题,以后领导的家属亲戚朋友,他们一律给上脆的跟桃酥似的国产针手术。
  多耻辱啊,即使我国已经成为世界第二大经济体,工业的精细度以及科技含量低人就是制约整个国民经济,稳定持续发展的拦路虎。
  “我琢磨着呢,咱们可以先走明路,跟城里头生产医疗器械的厂子合作,我们作为代工点,慢慢把加工技术学到手。”
  说个不太好听的,生产钉耙铁锹,粗一点细一点无所谓,凑合着还能用用。
  医疗器械真心不好凑合,差一点就是差很多,必须得在精细方面下死功夫。
  但要完成这些事情,单凭杨树湾甚至连红星公社发力都是没有希望的,起码得有县里头点头牵线。
  大队书记眉头微皱,开门见山地问:“现在县里头是个什么情况?外头都在传,廖主任发疯了?”
  余秋心道,那个戴黑框眼镜的李德发可真够迫不及待的。
  廖主任疯了这消息,十之八.九是他迫不及待散播出去的。如此一来就能够造成舆论效应,一个疯子怎么还能继续当领导,肯定得关进精神病院啊。
  有了舆论支持,他在这场争权夺利的斗争当中,自然就能占据上风。
  余秋摇摇头,踟蹰了一下还是照实说了:“现在的情况,廖主任我觉得不是疯了,他只是生病,拖累了脑袋。如果及时治疗的话,应该能够恢复健康。”
  大队书记奇怪:“你没给他看病?”
  当时革委会不就是把小秋大夫拽过去,专门帮廖主任治病了吗?
  余秋苦笑:“廖主任被送去精神病院了。”
  她简单说了事情经过。
  大队书记的眉头皱得死紧,一个劲儿在屋子里头转悠,嘴中不住念叨着:“这帮家伙。”
  余秋不知道他说的到底是谁,但还是提醒了一句:“现在情况复杂,我觉得廖主任那边也不会善罢甘休。就算廖主任出不来了,他们未必会让李德发这些人如愿以偿。”
  如此一来,势必还有一番血雨腥风明争暗斗。
  余秋对这些斗争毫无兴趣。可是城门失火殃及池鱼,这些人斗起来,搞不好就是拿小老百姓做筏子。通过折腾老百姓的生活来写文章。
  “大爹,山洞里头的活暂时停下来吧。”余秋鼓足了勇气,小心翼翼地建议,“别叫人抓到了小辫子。”
  大队书记点点头:“我晓得的,我有数。这段时间我们先把收上来的东西好好拾掇拾掇。”
  余秋赞同:“对,比方说蘑菇酱之类的,那个可以先弄着,万一就是有人找上门来说三道四,咱们也可以说是给社员自己吃的。我们杨树湾本来就有晒大酱的习惯。”
  外头的缝纫机操作比赛已经结束了,婶婶们挑选出机位手脚麻利的姑娘嫂子,作为缝纫机组的成员。
  “大家伙儿都吃饭吧。等吃过饭,你们几个就记得过来上工。”
  大队书记一声令下,看出了热闹的众人纷纷散去。今儿天气好呢,得趁着好太阳多做点活。
  郑大婶跟秀华都要拉着余秋回家吃饭。
  余秋却摇头:“不成,今天得我小徒弟跟我回家吃饭。我要好好给我徒弟上家规。”
  郑大婶立刻严肃地点头:“对,是要给孩子好好上规矩。”
  余秋哭笑不得,她就是开玩笑啊,她哪儿来的规矩可上。
  她抱起小二丫:“走,我们去学校接姐姐,一块儿学规矩。”
  一大一小两个人到达小学门口的时候,刚好田雨牵着大丫的手出来。大丫还不到上学的年纪呢,是班里头最小的孩子。
  见到姐姐,二丫立刻高兴地挥舞小手。
  大丫看到妹妹先是笑,再看她还坐在余秋的胳膊上,当姐姐的人立刻摇头,要拉妹妹的手下来:“自己走路,不要老是让人抱。”
  二丫特别听姐姐的话,居然都没撒娇,而是乖乖的要下去。
  余秋没有忤逆小姐姐的意思,只摸摸她的脑袋:“走,跟师父我回家吃饭去,今天要给你们上规矩。”
  她给大丫也系上了红丝巾,满意的看着小姑娘的脸也被丝巾映红了:“嗯,这丝巾以后就是师父给你们的信物,要好好系着,知道不?”
  大丫立刻挺起了胸膛,牵着妹妹的手,认真地强调:“我们以后一定听话。”
  哎哟,这两个小妞妞啊,余秋真是要将她们抱在怀里头,好好揉上一揉。怎么能这么萌呢?比滚滚都可爱。
  田雨搀着大丫的手往知青点的方向走,好奇地问余秋:“廖主任的疯病好了呀?他这病可真突然,一会儿好一会儿坏的。”
  余秋摇头苦笑:“哪能呢?回去我再跟你慢慢说吧。”
  等上了饭桌,余秋简单说了事情经过,不仅是胡杨跟田雨,就连活了一辈子,什么怪事没见过的姑奶奶都忍不住摇头:“你们说这些人哦,实在是,连这种事情都能做出来。”
  胡杨皱着眉毛:“管他们瞎闹,我就怕他们闹腾厉害了,又要跑下乡祸害人。”
  尤其是那种斗争失败,被发放到乡下来的,还不晓得会怎么作贱人来获得心理平衡呢。
  余秋喝了口鲫鱼干菜汤,摇头道:“那位新领导瞧着不是个好相与的,也不知道他以后会不会折腾。对了,我倒忘了正经事,刚才就应该跟大爹说的,得把秀秀他们撤回来。”
  田雨反应不过来:“秀秀他们怎么了?在县城被人欺负了?”
  余秋摇头:“不是,你们想前头准小孩子做点儿小买卖补贴零花,是廖主任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默许的。可现在这个李德发起来了,新官上任三把火,他肯定要烧一烧的。”
  现在又不讲究经济建设为基本路线,政治挂帅,那功夫只能下在打倒走资派上。
  江县的资本主义尾巴都不知道哥过多少茬了,哪里还有做功夫的余地。
  最好表现进步的方法,可不就是将资本主义的萌芽扼杀在摇篮当中,先拿这群孩子下手。
  胡杨变了脸色,面色凝重起来:“这事不是不可能。”
  新官上任,肯定得亮亮相,让大家伙认识他。要上将渡口边上的小买卖扫荡干净了,可不显得他能耐了?
  余秋坐不住,连鲫鱼干菜汤跟红烧甲鱼都没办法锁住她的心神。
  她立刻站起身来,抹了把嘴:“不行,我得赶紧去找大爹,想办法将孩子们都喊回来。”
  屋子外头响起了脚步声,伴随着何东胜的笑声:“你不才看过他们吗?这会儿又想他们啦,还要赶紧叫回来。”
  胡奶奶赶紧招呼他进屋,张罗着要帮他盛饭。
  何东胜摆手:“饭就不用了,刚才我跟卫红他们一块儿吃的,我就闻着这汤香。”
  田雨急得不行:“哎哟队长,你就别赶着喝汤了,把秀秀他们叫回来吧。县里头变天了。”
  说着她噼里啪啦地将前因后果解释了一通。
  何东胜皱起了眉毛,一口气喝完了一碗干菜汤,立刻站起身告辞:“那我就不多待了,我去找趟大爹。”
  临出门的时候,他才想起来来意,赶紧又喊余秋,“你吃过饭赶紧回卫生院吧,电话都追到大队部了。”
  余秋惊讶:“有什么急事吗?”
  何东胜摇头:“具体的我也不知道,是穆教授喊你的,说跟你讲一下,你就知道了。说是那些人的片子拍好了。”
  余秋大喜过望:“动作这么快呀。”
  她本来以为筛选病人会起码花上一两个礼拜的功夫。
  田雨听不懂他们打机锋,只满脸茫然:“你们在干嘛?”
  余秋脱口而出:“拯救精神病。”
  或者更加确切点儿讲,是在技术层面上帮助那些被精神病的人。
  虽然现在她还做不出检测抗nmda受体脑炎的试剂,但是她可以通过影像学筛查,寻找出疑似患有畸胎瘤的突发精神病患者,通过摘除畸胎瘤手术以及激素冲击疗法来观察患者的后续情况。
  只要临床样本数据足够大,就能够证明畸胎瘤有可能会导致脑炎,从而将这些人从精神病患者的范畴里头摘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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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深入虎穴的人
  精神病院建在大山南麓,不过不是大青山, 而是一处被称之为青芽子的山脉, 山脚下的那条河叫小青湾。
  余秋跟穆教授先是坐了一夜船,然后上了越野车, 在山间颠簸了足足三个多小时, 才抵达精神病院。
  一路看过去, 车窗外除了崇山峻岭茂林修竹之外,就剩下那座精神病院与人的气息相关。如此世外桃源, 最大的好处大概就在于隔绝了外界的干扰,也截断了病人外逃的痴心妄想。
  两人抵达精神病院的时候,站在门口执勤的红未兵伸手拦下他们:“这儿不是旅游景点, 你们赶紧下山去。”
  穆教授赶紧递上介绍信:“我们跟顾院长打过电话了。这次我们过来是希望能够帮助精神病人早点恢复正常, 好投入到社会主义建设中去。”
  红未兵仔细检查了介绍信,又负责地到门口的传达室打了电话跟顾院长核对信息。
  放下听筒以后, 他倒是非常客气地冲余秋跟穆教授点点头, 还高兴地表达了自己的期许:“真希望他们能够快点好起来。唉, 让他们好好学习主席思想,他们也听不进去。”
  穆教授赶紧附和他的话:“大概是病得太久太重了,所以听不见声音。”
  他话音刚落下,医院里头就传来朗朗的读书声:“我们的公产党和公产党所领导的八.路.军、新.四.军, 是革命的队伍。……”
  红未兵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他们如果能够好好学习《为人民服务》, 就不至于闹什么自杀了。什么抑郁呀, 就是思想有问题, 不能正确地认识死有重于泰山, 有轻于鸿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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