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3节
余秋笑了起来:“你说到种地这个事情,我倒是想起来了关于争天光的事情。现在不是种双季稻,日头短来不及嘛。我听说过一个办法,稻麦套种。小麦灌浆的中后期,就把催过芽的稻种撒进土里头,让它们共生一段时间。
这个时候麦子还可以充当稻苗的棉被,帮助稻子保持一定的温度顺利发芽生长。等到麦子收割以后,水稻正常生长,该灌水浇田的时候就浇田,割剩下来的麦茬自然就会被水泡烂了。这样既不要翻田耕地也不需要育秧插秧,可以省不少事。”
这还是她上小学的时候,她所在的省大力推广的农业新技术。当时的主要目的是为了解决农民焚烧秸秆问题,割下来的秸秆可以随意抛在田里头,扶着他们自行泡在水中腐烂,转化为农家肥,这样就不用放火烧成草木灰了。
余秋不知道当时推广效果究竟如何,反正等到她上大学的时候,号称鱼米之乡的家乡已经有大量农田抛荒。
每次火车经过大片荒芜的农田时,她的心情就无比惆怅,还没有来得及实现城镇化的中国,乡村已经被迫不及待地抛弃。
胡杨抱怨道:“你怎么不早说啊?”
为了清理浮床上的稻草根还有小麦根,他们可花了不少时间,现在想想看真是亏大发了,还不如直接撒种子。到时候小麦肯定能够自己长出来。
何东胜在边上更加惆怅:“你那还好歹不用犁地呢。我这边牛都快累趴下了。”
这么多天要跟要抢农时,老黄牛每天都累得苦巴巴。
余秋满脸无辜:“我那时候不正在医院忙着救死扶伤嘛。”
虽然救了两个不是东西的家伙。
何东胜叹气:“你可真是能者多劳,下回可得早点儿提醒我们。”
说话间的功夫,几人已经行到大河边上。
余秋看着圩埂,吃惊不小。她这离开才多久功夫,圩埂现在明显已经加宽加固了。
这动作也太快了吧!
她忍不住遗憾:“我昨儿还想着要跟你们说,淤泥可以用来肥田,未必非要拿去加固圩埂。反正你们挖山洞的土石肯定够用了。”
何东胜笑着摇头:“这淤泥就跟水泥一样,要起粘合的作用,我们现在是一层土石一层淤泥,把他们粘在一起夯实了,效果更好。”
余秋勉强接受了这个观点,又强调道:“你们都应该多种点儿防风消浪的植物,这样子对堤坝的保护作用会更强。”
何东胜哈哈大笑,朝她竖起了大拇指:“你真不愧是咱们杨树湾的当家人,想的事情还真多。”
余秋想翻白眼:“那我再多一桩事,知了猴你们种下去没有?要是不加快养殖的话,我怕到时候知了猴都不够抓了。”
这回是胡杨点头:“埋,八月天里头就埋下去了。我看书上说起码得两三年以后,知了猴才能爬出来。希望这两年能撑住吧。”
余秋心有戚戚焉:“我怎么听你的口气,像是要把整个大青山的知了猴全抓完了一样。”
胡杨咧着嘴巴笑得无比开心:“我们就是这么想的呀,抓光知了猴,逮光田鼠。”
余秋刚想说他贪心不足蛇吞象,后头拖拉机突突突的开过来了,压住了她的话音。
赵二哥坐在驾驶位上,看到何东胜就喊:“东胜,咱们这儿要几天工夫才能好啊?胡子沟大队可有好几个人都找上门来了,想让咱们赶紧过去。”
余秋惊讶:“你们还要去帮忙啊?”
赵二哥满脸快活的笑:“那当然,我们可是按土方收钱的。”
何东胜在边上解释:“有的大队怕人磨洋工,就给各家各户都安排了任务,每个人负责一段圩埂。可有的人家劳力多,有的人家劳力少,就想到了从外头找人帮忙。”
余秋压低了声音:“你们不搞小工厂了吗?”
何东胜笑了起来,声音含含糊糊的:“这会儿正是淡季,我们就想着,趁这时候搞个工程队,专门在附近接挖圩埂的活。”
反正现在是冬闲时分,蚊子再小也是肉,多挣几个钱也好过年的时候,手上宽裕些。
余秋看着远处客船已经往自己的方向来,立刻端正颜色,建议何东胜:“有个事情我昨天就想跟你们说,既然你们想在这儿建一个上规模的大型妇幼保健院,那不如趁机想办法问县里头要政策,专门生产配套的医疗卫生用品。”
一旦厂子成规模了,这不仅仅供应妇幼保健院使用,还可以销往其他地区。
其实现在建这个医院,她心里头一直打鼓。
人多眼杂,到时候来看病的人多了,保不齐就会发现小工厂的存在。一旦被人揭发,这就是走资派的铁证,整个杨树湾的领导班子都逃不掉。说不定连养的鸭子兔子,还有种的菜,都会被当成资本主义的尾巴一并割掉。
何东胜竖起了大拇指,大声夸奖余秋:“要不怎么说咱们小秋大夫是金凤凰呢!”
余秋毫不客气地朝他翻了个白眼,直接头一扭,两条小辫子一甩,跑去渡口边坐船了。
她可是要赶着去卫生院查房,才没空跟他们嚼舌头呢。
何东胜在后头大笑:“你中午留着肚子回来啊,禾真婶婶要给娃娃们做粉丝汤呢。”
余秋白眼真是翻上天了,当她是小孩吗?
渡船尽职尽责地将余秋送到了公社渡口。
她跳上岸,直接冲进了卫生院,朝楼梯口的方向跑。
还没上楼,她就看见了陈敏从手术室里头跑出来,即使戴着帽子口罩,都能看出她眼睛里头的不高兴。
余秋奇了怪了:“怎么了?一大早就开刀,谁生不下来吗?”
陈敏表情一言难尽,直接拖着她进更衣室换洗手衣:“才不是剖腹产呢,那个佝偻病的剖腹产穆教授带着闵老师已经开好了,是阑尾炎手术。”
余秋立刻停下了换衣服的动作,她没有轻视阑尾炎手术的意思。
运气不好的时候,一台阑尾炎就能将外科主任都开疯了。打开肚子,几个人找半天死活不知道阑尾在哪儿,开刀的人能不疯吗?
可是余秋一点儿也没有上台跟他们一块儿去找阑尾的意思。她昨天才给吴二妮开的刀,现在还没有过24小时的高危期呢。
陈敏一把拉住余秋:“你可不能走,反正我是说服不了他们,你得上去拦着他们,不能叫他们把人家好好的阑尾也割了。”
原来今天一大早急诊来了个肚子痛的青年,疼得在地上打滚的那种。
王医生仔细询问了病史,发现他是典型的转移性右下腹痛,又给他做了体格检查,阑尾点压痛明显,抽血化验的结果也显示白细胞升高,毫无疑问,这就是个典型的阑尾炎啊。
患者疼得死去活来,王医生就决定给他开刀。
刚好阑尾炎手术,李伟民跟侯向群上县医院实习的时候,都在外科主任的指导下主刀过,所以他们集体上了台。
陈敏观摩完了剖腹产手术,听说隔壁也在开刀,就跑过去看。
结果肚子一打开,参与手术的三个人集体傻眼了。不是阑尾找不到,阑尾乖乖的待在应该待的地方,但是没有一点儿炎症表现。
这下子问题大了,本来是因为阑尾炎要做阑尾切除术的呀,结果人家阑尾好的,那要怎么办?
“结果你知道怎么样吗?”陈敏气得直跺脚,“李伟民那家伙居然说先把阑尾割下来,然后搓一搓,等看上去变肿大了就给家属看,证明他们没割错。”
小陈大夫气得够呛,“你说他们是不是太过分了,人家明明没病,怎么能胡说八道呢?还要割人家阑尾。”
余秋苦笑,这种事情在这个时代并不稀罕。包括搓阑尾的方法,她也在上学的时候听预防医学老师当成自己当初实习时的笑话说给他们听。
肚子打开了,刀开不下去,决定手术的人也是无比尴尬。天生阑尾这器官割了也就割了,到目前为止,大家也没发现阑尾对于成年人有什么具体的意义。
她点点头:“行吧,我过去看看。”
这有典型阑尾炎表现的人却不是阑尾炎,事情还真不太好收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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腹痛的真凶
余秋换上手术衣, 接替了王医生的位置, 继续术中探查, 谢天谢地,王大夫没有坚持阑尾切口, 而是按照常规的手术选择路腹中线下的刀。否则探查工作还真是不好进行,然而即使余秋仔仔细细地翻找了,仍旧没有发现病变部位。
她叹了口气, 提出了自己的建议:“腹腔冲洗关腹吧。”
李伟民快要跳起来了:“现在就把肚子关了, 那我们岂不是什么事情都没做?”
跟家里人说是阑尾炎要开刀,结果肚皮打开了,阑尾没切就直接把肚子缝上了, 那家里人不闹腾才怪呢。
余秋看了他一眼:“现在阑尾没问题,你把阑尾切了, 开完刀他肚子还在疼,你要怎么办?到时候是不是更加不好交代?”
李伟民被噎住了, 一时间找不到话来回。
侯向群在边上犯难:“可这跟他家里头不好交代呀。”
对于现在的人来说, 开刀是一件极为恐怖的事情,意义几乎等同于开膛剖腹。如果不是迫不得已,谁都不会愿意开刀。
他们好不容易说服了家属同意手术, 结果现在却要告诉家属,这刀白开了, 根本没有任何开的意义, 家里人能受得了才怪呢。
“什么叫白打开肚子了?”余秋正色道, “剖腹探查本来就是一种诊疗手段。人的五脏六腑都隔着肚皮, 谁也没有透视眼能够看见里面发生的什么呀。跟家属好好谈吧。”
侯向群一个劲拿着朝自己的恩师张医生使眼色,希冀他能开口说句话。
张医生却保持了麻醉医生的独立性,始终不参与手术方式的讨论。
王大夫则跟霜打了的茄子似的,只在边上一个劲儿的念叨:“都是我不好,我把它看成阑尾炎了。”
闹成这样,要怎么收场啊?
余秋斩钉截铁道:“没有医生不误诊的,也没有医院不误诊。误诊是客观现实,在门急诊的诊断基础上进行进一步诊疗从而修正明确诊断是一件很正常的事。”
即使是大侦探福尔摩斯也不能在凶杀现场就一眼断定凶手的身份。
医生看病也一样,他们面对的病人,已经是罪犯下过手的现场,医生必须凭借蛛丝马迹来寻找真凶。
王大夫可怜巴巴的:“可我给他开刀了呀。我都没搞清楚他是什么病。”
“你选择开刀并没有错啊,这是你在现有条件下能够做出的最合适的选择。”余秋正色道,“警察可以慢慢查找凶手,反正凶杀案已经发生了。但是医生必须得立刻作出判断并且采取措施,否则疾病很可能进一步发展,甚至导致病人有生命危险。听我的吧,别纠结了,立刻关腹,该怎么交代就怎么交代。”
说着她直接下台脱手术衣。
李伟民这个不要脸的家伙,死也要拉个垫背的,坚决不肯让他离开:“别啊,小秋,这我们不知道该怎么交代。你好歹教教我们嘛。”
他的样子太过于谄媚,连口罩都遮不住,搞得张医生在边上也忍俊不禁。
余秋没好气地看了他一眼:“你又不是我徒弟,我为什么要教你呀?”
李伟民干净利落:“师父,您就教教徒儿吧。”
余秋冷笑:“你别说,我今儿可真是才收了两个小徒弟,又乖巧又机灵。她们还一人给我磕了个响头呢。”
李伟民当今立断直接跪在地上,砰砰砰三个响头:“师父,请受徒儿一拜。”
余秋震惊了,他完全想不到,这世间居然如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人至贱则无敌,果然不要脸才是行走江湖的不二法宝。
余秋盯着他那张恬不知耻的脸足足三秒钟,才咬牙切齿地点点头:“好好学着点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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