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节

  好多跟她爸爸一批的人都已经转去农场劳动,继续拿着单位发的工资。
  这一对比,愈发凄凉。
  她妈妈也自杀了啊。
  她好可怜,孤零零的一个人。
  田雨带头提议:“我们以后要多照顾余秋,多帮助她进步。让她感受到组织大家庭的温暖。”
  伟大的领袖教导过,出身不能决定人生。广大知识青年的人生在农村,在祖国最需要的地方,由我们自己去创造。
  夜深了,少女们纷纷钻进被窝睡下。
  窗外风雨声渐歇,一轮弯月挂上树梢,发出幽幽的清辉,像母亲的手,温柔地抚摸着每一个渴睡人的脸,带给他们一夜好眠。
  吃猪肉噎了
  余秋一觉睡到大天亮。
  醒来的时候,地上的铺盖已经收拾好,床上也只剩下她一个人。
  田雨跟年纪最小的郝红梅拎着水桶进门,手上还拿着抹布。
  因为桥被冲垮了,今天的公社的知青欢迎仪式也得往后挪。
  十几个年轻的姑娘小伙子都是勤快人,深觉自己不能干坐着等饭吃,积极给自己找活干。
  男知青门主动请缨去生产队挑淤泥,女孩子们则去找大队要杨树洼孤寡老人的名单,把自己带来的瓜子、糖果以及点心分了,每家每户都送点儿。
  田雨跟郝红梅去胡奶奶家时,老太太死活不肯收,最后还是她俩坚持帮忙收拾屋子,帮忙将屋子里里外外都打扫了一遍。
  田雨愁眉苦脸:“其实她家挺干净的。”
  胡老太儿子儿媳妇没熬过饥荒年,孙子孙媳妇出去逃荒就没回来了,身边就一个小重孙女秀秀。
  大队照顾这老的老小的小,每年都给救济粮。但祖孙俩都勤快的很,重活干不了,杂活从不推,家里跟自留地打理的一点儿都不差。
  田雨叹气:“我本来想帮忙浇菜的,可这才刚下过雨。水还没退呢。”
  余秋被她惋惜的语气逗笑了:“下过雨不好吗?挑水浇菜累死人了。你又不能天天帮她浇。”
  田雨不服气:“为什么不能?我想好了,我就留在杨树湾插队,我要跟贫下中农打成一片,为贫下中农做好事。”
  郝红梅招呼余秋:“快吃饭吧,大队给我们送了米,我们煮了山芋稀饭,可甜了。”
  田雨划了下她的脸:“羞不羞?明明是秀秀过来点的火。”
  她叹了口气,“主席说的没错,我们就是死读书的呆子,有米有柴火,居然都不会做饭。我们要跟贫下中农学的太多了。”
  余秋但笑不语。
  她掀开锅盖,惊讶的发现稀饭上还卧了个鸡蛋。
  如果她没记错的话,这个年代的鸡蛋可以当成钱钞用的。昨晚上那位桂枝的丈夫还说要拿鸡蛋给胡奶奶当报酬。
  “就是她丈夫送来的。”田雨犯愁,“我们也不想收的,我们知青为贫下中农做事理所当然。可是他不肯收回头,最后我们只好留下一个。”
  好歹这也算是贫下中农对他们知青的肯定。
  秀秀从门外探头进来,手上端着碗酱豆子:“姐姐,我老太说给你配粥吃。”
  余秋赶紧拉住她,示意她吃蛋:“我不吃蛋,白放着坏了。”
  这还真不是余秋推辞,她的确不爱吃鸡蛋。
  江州有传统,生孩子要给接生的人送鸡蛋。他们产科一年到头卤蛋、红鸡蛋、鸡蛋干还有新鲜鸡蛋不断,就连实习同学都经常拎着鸡蛋回宿舍煮泡面吃。
  秀秀死活不肯,直到余秋板下脸,表示她不吃鸡蛋,自己就不收酱豆子,小姑娘才小心翼翼地吃掉了鸡蛋黄。
  余秋看目标达成一半便也不再纠结。
  她吃过早饭,洗完碗筷,转过头看秀秀还在门口,不由得挑了下眉毛:“怎么了,秀秀,有事吗?”
  小姑娘扭扭捏捏:“那个,姐姐,我老太想问问,饿老生真的这样接生就好吗?”
  余秋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她说的是什么意思,赶紧朝门外望去。
  正坐在门口搓草绳的胡奶奶赶紧往回缩眼神。
  余秋放下手里头的抹布,立刻走出门去。
  她走到老人面前蹲下,认认真真道:“臀位足先露最好是开刀,那样比较安全。实在没办法时,就将脚先推回去,堵住胎臀,等到宮口开全,预防脐带掉下来。如果是头位手先露,同样开刀是最佳选择,实在不行就做内倒转术,但是风险很大。”
  胡奶奶也不知道究竟听懂没有,只点点头,自言自语一般:“还是你们有学问的娃娃强,懂得多。我要早点儿会这些,也能多接生几个全手全脚的娃娃咯。”
  余秋微怔,看着满脸怅然若失的老人有些不知所措。
  昨晚她是厌烦这接生婆的,甚至借口为了卫生需求,产房不能多待人,将接生婆赶出了门外。
  她觉得这人不懂装懂胡说八道实在烦人。
  这是对产妇以及孩子极大的不负责任。
  可是现在细想想,胡奶奶不知道要如何正确地处理手足先露的产妇,也仅仅是因为没人教过她。
  这个时代以及更久之前的农村女性获得知识的途径极为有限,她们没有学上,她们只能靠师傅手把手带。
  接生婆不是存心捣乱,她只是认为那才是最好的选择。正像她说的那样,总要想办法处理,不能干看着让大人孩子都活活熬死。
  余秋清了清嗓子:“奶奶您以后也可以这样给人接生。”
  她有些后悔,昨晚不应该赶走老人。说不定接生经验丰富的老人看了一遍之后,再碰上类似的病例,就会依葫芦画瓢了。
  胡奶奶笑了笑,摇摇头:“不接生咯,我那一套早就过时了。”
  她低下头,继续搓草绳。阳光落在她的白发上,似乎想要跟着她,然而太阳越升越高,她终于还是被留在了阴影中。
  余秋张张嘴巴,想要告诉老人,她的导师当初下乡时,也曾经向经验丰富的接生婆请教过。
  远远的响起哨子声,胡杨大声喊人:“快快,大家到祠堂集合,欢迎知青。”
  原来公社的大会堂叫这场暴风雨淹了,公社革委会决定直接在杨树湾的祠堂里头欢迎下乡知青。
  乡间文娱活动匮乏,因为没通电,连大广播都没得听。
  胡奶奶立刻来了精神,站起身跟着去凑热闹。
  杨树湾小学只有一到三年级,少先队员们个个都系着鲜艳的红领巾,站在祠堂门口大声唱着:“同志们,你们好啊,你们辛苦了。”
  奶声奶气的嗓门配上一张张严肃的萝莉正太脸,看得余秋忍俊不禁。
  公社革委会主任是位年过四五十岁的中年人,走路的时候,一条腿直挺挺的。
  余秋瞥过一眼,估计这人是腿受过伤。
  田雨悄悄跟她咬耳朵,小声道:“这是战斗英雄,当年打过日本鬼子,抗美援朝还打过美国鬼子的。”
  余秋肃然起敬,老革命居然还在公社当基层干部,实在高风亮节。
  发了洪水,公社的欢迎仪式只能一切从简。革委会的刘主任承诺等到双抢过后,一定会好好庆祝一番。
  台下的观众拼命鼓掌,余秋混在知青队伍当中也跟着随大流拍手。
  出乎她意料,杨树湾的祠堂居然没有被破坏掉,祖宗牌位之类的保存的好好的,屋子也收拾得干干净净。
  田雨是个包打听,已经偷偷跟余秋咬耳朵:“他们没革掉。”
  大概是因为天高皇帝远,杨树湾到革命开始时村里头才有小学,而且只办到三年级,革命储备力量实在有限。外头的革命干将们又被大山大河隔着,没能将革命的火焰充分燃烧进来,于是才有了这条漏网之鱼。
  后来大队开会觉得大队支部太小,打谷场又不遮风挡雨,索性将祠堂当成了村里头的大会堂。
  田雨虽然觉得祠堂不好,但她认为要文斗不要武斗,缺了点儿革命的火星。
  余秋心道留点儿东西吧,砸了又建不起来新的,白糟蹋东西有什么意思。
  文化的传承意义非凡,人始终都要留着魂留着根。
  她挺起胸膛看台上小学生们奶声奶气的小合唱《小军号》,感觉就跟看到还没来得及长出爪子的小老虎一样,萌的不行。
  小学生表演完了,就轮到知青们上台唱《大海航行靠舵手》。
  这歌余秋熟,真熟。
  医院五月□□会的时候,他们妇产科的表演节目就是歌伴舞《大海航行靠舵手》。作为三十岁以下的年轻人,她下了夜班也得参加排练。可怜她老胳膊老腿,还要上台跳舞。
  最后大队的文艺骨干也表演了一段《林海雪原》的选段。
  听说大队自己也排了《林海雪原》,但是现在大家伙儿都忙,只能等待忙罢了再好好热闹一番。
  刘主任又上台讲话,表达对知青们的欢迎。
  “广大农村需要你们,革命从农村开始也要回到农村去。知青朋友们,请牢记主席的指示,农村大有可为!”
  众人拼命鼓掌,余秋手都拍红了,因为她闻到了饭菜的香气。
  早上那点儿山芋粥哪里能填肚子,她出门的时候感觉东西就已经消化光了。
  两张条形桌拼到一起,桌上摆着冬瓜排骨汤、虎皮蛋烧肉、红烧鱼,都是大脸盆装着的,油香四溢,就连韭菜炒河虾都汪着油。
  说来也怪,余秋平常口味偏清淡,主要是他们医院食堂的饭菜相当养生,油跟盐放的都少,她七年下来已经习惯了。
  结果1972年的空气中大概是弥漫着饥饿因子,她看到油晃晃的肥肉不仅不反胃,居然还觉得真香。
  事实上,她也的确夹了一筷子五花肉。
  不仅仅是她,所有的女知青都夹了,就连年纪最大的陈媛也夹了。看样子,这种叫饥饿的因子真的会传染。
  相形之下,他们这帮知青已经算是斯文的了,因为小学生们真是恨不得将脸都埋进盆里头。
  这个年代物质匮乏,遍身罗绮者不是养蚕人,即使是种田养猪的农民也一天到头难得见肉影子。
  孩子正是长身体的时候,不馋肉才怪。
  余秋看着个大脑袋的小男孩一块接着一块,专门挑肥肉吃,十分担心他会拉肚子。
  长期少油水的人骤然吃上大荤,肠胃基本上都吃不消。
  她刚琢磨着要不要劝这孩子慢点儿,别噎到了,这孩子就猛的咳嗽起来,捂住着脖子喘不过气来。
  他被五花肉给卡到了。
  带队的老师慌得大叫,用力拍他的背喊他咳嗽,可是小男孩压根发不出声音,直接跪倒在地上。
  “让开。”余秋赶紧丢下碗筷冲过去,直接将人从地上抱起,“现在不要乱动,听我的吩咐,配合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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