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节

  接生婆胡奶奶被她一顿抢白,居然脸色不变:“是脚啊,那就只能先动针了。”
  余秋立刻移开放在孕妇肚子上的听诊头,刚才她看到旁边的红十字箱子上放着听诊器,下意识就拿过来听胎心了。
  反正总不能指望这儿还有多普勒监护仪。
  她抱着胳膊让到一边,冷眼旁观神奇的传统医学。她也好奇见多识广的接生婆到底要怎样通过针灸让胎儿顺利分娩。
  然而让余秋目瞪口呆的是,老太太拒绝了男知青主动贡献出来的银针,而是要了根缝衣针。
  针头在火苗上灼烧着,胡奶奶交代大肚子:“桂枝啊,我要拿针戳娃娃脚了,让他缩回去,你才好生。”
  余秋太阳穴都鼓鼓直跳,她忍无可忍:“要是娃娃不肯缩脚呢?”
  用针戳,亏她想的起来。
  针一戳,包在孩子身上的胎膜岂不是破了。脐带一旦掉下来被压迫,脐带血流阻断七八分钟,孩子就能死在妈妈肚子里。
  胡奶奶愁眉不展,看上去极为难的模样:“那就没法子咯,只能拿刀砍掉脚。”
  余秋已经一句话都不想说。
  砍脚,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办法。
  就算砍了脚真能生下来,这孩子也完蛋了。且不说他长大如何生存,就眼下这环境,孩子下来能活着才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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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饿老生的定义来自于我查找的资料,接生婆说的处理方法也是当时资料上说的旧办法,当然是错误的。
  16 “饿老生”指一只手或脚先出来而产婆无法把它送回去,这种情况产婆就用针扎手脚或者用刀把它砍断,或者在上面抹盐(村民认为如果孕妇出门时手里有盐,她生产的时候胎儿就会伸手要盐)。
  16 “妇婴卫生工作调查工作” 1950年:第3-4页。 “陕西省51年妇幼卫生材料” 中还描述了另外一个更让人毛骨悚然的难产事件。事件就发生在 t 村附近的南郑县城:待产时叫来老娘婆乱摸乱抓?阵,第?天又喊来?个娘婆,孩?摸不到。又请到三位老娘婆来帮忙。?个捉着右臂,?个捉着左臂,她丈夫按住腰。?个老娘婆拿着剃须?由肚?剖到耻骨,结果胎?仍未取出。当时产妇痛得将自??指头咬断两个。即刻痛死。
  所以这些真的不是作者胡编乱造,而是的确发生过。包括在产科相关的教科书里头也提到过,不要将脱出的手脚剪掉,这说明曾经剪掉手脚,是发生类似难产一个比较主流的处理手段。
  六.二六指示自行搜索吧,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贴了就锁文。
  林巧稚附了身
  桂枝吓得一声惨叫,眼睛只往上翻。
  她婆婆赶紧伸手掐她人中,好半晌她才喘口气,哭出了声:“胡奶奶,你救救我娃娃啊。”
  窗外传来陶瓷碎地的声音,桂枝的丈夫打翻了盐,直接跪在了产房外头:“胡奶奶,你救命。四十个鸡蛋,哦不,八十个,我一个都不会少。”
  他的母亲则跪倒在床边。
  接生婆退也没地方退,只能嘴里头喊:“莫要这样。说什么鸡蛋,大的小的,你们只能顾一个啊。再这么熬下去,两个都得死。”
  帘子内外哭成一团。
  那个三四岁的孩子已经能听懂大人的话,拽着帘子哭:“不要砍妹妹脚,妹妹痛。”
  刚会走路的小男孩虽然不明所以,但看到爸爸跟哥哥都哭了,也跟着嚎啕出声。
  桂枝的丈夫下了决定,保大人。
  产妇自己却不肯,她不能让孩子生下来就没脚。以后娃娃要怎么过日子?
  她丈夫急了:“你要是有个好歹,大宝跟小宝怎么办?”
  桂枝的婆婆也跟着帮腔,抓着儿媳妇的手抹眼泪:“桂枝啊,你听妈的话,这娃娃就是这个命,怪不了谁的。”
  田雨吓得面如土色,她抓着小接生员的胳膊,结结巴巴地问年纪跟自己弟弟差不多的小姑娘:“非要砍掉脚吗?”
  那孩子肯定会淌好多血,会不会现在就死掉啊?
  接生员面色惨白,嘴唇上下打哆嗦,什么话都说不出口。
  接生婆一叠声地叹气,催着人拿热水过来。
  干这个行当的,就没有不希望母子平安的道理,可是饿老生能有什么办法?这就是命。
  “慢着。”始终在边上沉默不语的余秋终于开了口,转头看接生婆,“奶奶,你能保证孩子活着生下来吗?”
  接生婆连连摇头:“这个打不了包票的。女人生娃娃本来就是走鬼门关,何况这个又是饿老生,不是好生。”
  就连大人的命,她也只能说试试。
  余秋伸手将自己的马尾辫盘起来,拿了肥皂在温水里头洗手。
  她眼睛看着脸盆中自己的倒影,声音平板板的听不出任何情绪:“我也不能保证母子平安。也许两条命都没有也说不定。”
  臀位足先露,本来推荐处理方式就是剖腹产。她肯定是脑袋被雷劈了,白求恩跟林巧稚齐齐上了身才跳出来多管闲事。
  “不过我可以试试。”余秋抬起头看床上的大肚子,“我可以试试让你孩子全须全尾地出来,不砍宝宝的脚,也不剖开你的肚子。这件事情风险很大,到底怎么选择,你们必须现在拿主意。”
  明亮的闪电划过夜空,小小的茅草屋似乎要在暴风雨中分崩离析。
  床上气若游丝的准妈妈下了决心:“大夫,我想试试。只要娃娃好就行。”
  余秋转过头招呼跑进来还是茫然无措的小接生员:“签字吧,知情同意书里头把所有事情都交代清楚。”
  她回过头面无表情地看了眼床上的大肚子,摇摇头,相当冷静,“抱歉,包括你的孩子,我也不能保证他生下来是好的。我只能尽力。请你相信,除了你跟爱你的人之外,医生护士是最希望你们母子平安的人。”
  这大概就是命吧,谁让她吃了这碗饭。她不高风亮节,她也不想多管闲事,但她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人在她面前死掉,这可是两条生命。
  小接生员当然不会让桂枝家里头签什么知情同意书。事实上这玩意儿她连见都没见过,更别说有现成的东西在了。
  生娃娃而已,谁都晓得是过鬼门关的事,签什么字画什么押呢。
  然而余秋却坚持。
  她一面手脚不停帮桂枝消毒下身,一面口述荫道分娩知情同意书以及臀位助产知情同意书的内容,让田雨写在纸上,交给桂枝的丈夫签字。
  事发突发,田雨连张纸都找不到,只能贡献出自己的笔记本。
  她看着封皮上主席题词的“为人民服务”,暗道自己这回可真是为人民服务了。
  桂枝不会写字,余秋叮嘱田雨让她按手印。
  没印泥根本不是事情,钢笔水涂满大拇指指腹就好。
  看着签名跟手印,原则性极强的余医生才郑重其事地招呼田雨收好。
  万一将来有什么不好要扯皮,这可是呈堂证供。
  一想到扯皮,余秋又本能地头痛。
  毫无疑问,现在她穿回2019年的话,明早肯定要直面医疗纠纷。不出意外,医院肯定会选择协商解决,也就是私了。谁让他们院领导就是下来镀金准备高升,绝度不会允许自己任上出现任何□□的呢。
  其中百分之三十的赔偿费用会由当事医生自己掏钱,少不得她也要出血。
  因为现在家属对她意见最大。
  余秋摇摇头,勒令自己不许多想,先顾好眼前的事再说。
  她拿戴着乳胶手套的手轻轻往上推,托住了孩子伸出来的脚,让它回纳产.道。
  宮口还没开全,脚先下来的话堵住路,孩子身体卡在里头下不来,就要活活憋死了。
  余秋耳朵上挂着听诊器,让小接生员帮忙扶着听诊头,好监测宝宝的胎心。
  她有些遗憾,如果是多普勒胎心仪的话,桂枝就也能听到宝宝的心跳了。
  稳健有力的宝宝心跳对备受分娩痛苦煎熬的准妈妈来说,是无法言喻的慰藉。因为这直观地告诉她们,自己正孕育着一个小生命。
  “你放松点儿,后面所有的行动听我指挥。现在宝宝心跳是好的,我们要等你宮.口打开,宝宝出来的路都顺畅了,才能安安稳稳地生下来。目前这个洞口已经开了一半,不要着急,慢慢来。”
  余秋让桂枝将两条腿分开弓起来,呈m型。
  这个体.位在临床上有个专业术语叫膀胱截石位,是暴露会荫部位最常用的姿势。
  余秋知道桂枝长时间弓着腿会很累,但她也没办法。
  因为这儿没有接生床,她没办法正对着桂枝的下面进行操作,她只能跪在床边。
  她甚至连坐在床尾都不行,这床三面都框着。
  桂枝家的地面也是夯实的硬土,阴雨天还潮极为厉害,余秋很快就觉得自己的膝盖凉飕飕的。
  田雨挤进了里屋,在边上跃跃欲试的。
  小知青想要帮忙,闻声赶紧附和:“是啊,你听我们余大夫的话准没错,她可是祖传的手艺。”
  哎哟,她刚才竟然忘了这一茬,余秋的爹是什么人啊,大教授!不管东南西北左右哪一派,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儿子会打洞总是没错的。
  余秋生怕这姑娘激动过头,好心办坏事,赶紧打发人出去:“你多去烧点儿热水,晾温了端过来。”
  田雨茫然:“难道不是滚烫的热水吗?”
  她看电影上都是一个劲儿地烧开水。
  余秋肯定地强调:“温水。”
  她不过是想给桂枝擦洗身上的脏污而已,又不是烫猪,要什么滚水啊。
  也不知道是不是受传统习俗影响,认为怀孕以后就不能洗头洗澡;这个桂枝身上的味道可真是大规模杀伤性武器。
  先前余秋离得远,味道倒不明显。
  现在她就贴在桂枝身边,真是戴着棉口罩都阻挡不了令人窒息的气味。
  余秋不得不扭过头,尽量让鼻子离得远点儿。然而她的眼睛跟手又必须得时刻不离大肚子,扭曲的姿势让她脖子都快断了。
  桂枝的婆婆很快送了盆温水过来。
  余秋手上不得闲,接生婆被赶出去了,忙碌的人自然就变成了小接生员。
  十三岁的小丫头双眼放光地看着城里头来的余大夫,觉得有祖传手艺的人到底不一样。
  宝宝的脚掉下来了,她居然能送回头,既没有用针戳也没有拿刀砍。
  小接生员有些羞愧,她还是学过新法接生的人呢,居然眼睁睁地看着胡奶奶说砍掉宝宝的脚还不知道开口反对。
  余秋被这姑娘看得芒刺在背,赶紧强调:“好好擦洗,尽量减少感染发生的可能。”
  其实这是句空话,宝宝的小脚都掉下来了,再塞回头的话怎么可能不感染。
  余秋头痛地看着小接生员急救箱里头的全部家当,抗生素的数量少的可怜,种类也少,只有青霉素、链霉素跟土霉素,什么头孢之类的统统想都不要想。
  链霉素与土霉素都是孕妇跟哺乳期妇女禁用药品,看来只能用青霉素了。
  小接生员得令,赶紧勤勤恳恳地擦洗起桂枝的腿脚跟上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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