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节

  “嗯。”庄采薇点点头,“算他还有点良心。”
  回宫可以理解,毕竟言成简这皇位还没坐稳,在如此混乱的时刻为了防止有人浑水摸鱼,保证他的安全是第一位的,后面还知道把五城兵马司的人调过来,庄采薇可以少讨厌他一天。
  从乌树和庄君安口中得知,这里距离京城不算远,从西城门出来一个多时辰就能到,但是因为官道不从这里走,已经人迹罕至了多年,再加上荒山物资匮乏,寻常根本没有人会到这里来。
  看来对方的目的果然就像戚念双分析的那样了。
  一行人略作休整就准备启程回京,动身前戚念双派人把庄采薇叫到了她的马车前。
  “你这个人挺有意思的。”戚念双趴在车窗上探出脑袋来说话,可能因为脱离了险境又坐得舒服,一张圆脸看上去神采奕奕的,“比之前跟在我后面的那几个好玩多了,等回去之后记得来找我玩啊,我给你下帖子!”
  对此,庄采薇回应她的是一个后脑勺,和毫不犹豫离去的身影。
  “说好了啊!”全然不顾庄采薇的冷淡态度,戚念双远远地还喊了一声。
  ……
  因为借用了五城兵马司的人,还有些手续要交接,再派人去知会言成简一声,因为庄采薇饿了他们还索性去了原先就打算去的那个酒家好吃好喝了一顿,等庄采薇终于回到东二坊庄府的时候,已经是华灯初上。
  岑氏打发了儿子和乌树,领着庄采薇回到后院,拉着她的手道:“有什么事明天再说,先回去歇了吧。”
  说的时候脸色很是凝重。
  庄采薇知道,这里面有不少事情,好端端的多少年没有倒塌的凉棚为何塌了,是什么人胆大包天敢在光天化日下就绑了她们走,这背后指使的人又是谁,借此究竟能达到怎样的目的,一桩桩一件件都不简单,更何况今天一整天他们都集中在找人上,很有可能对方已经抹去了所有的痕迹,无从追查。
  但此刻也不是钻牛角尖的时候,经历了这一整天的折磨,庄采薇确实只想好好瘫在自己的大床上梦一场周公,横竖小命还在,没什么可怕的。
  走到听霜院门口,就见她的两个大丫鬟——青竹和鹤语提着灯笼守在那里等着,一见到她的人影,青竹就哽咽着迎了上来。
  “姑娘总算回来了,奴婢说要一道去找您,偏偏二公子死活不肯,说奴婢只会拖后腿,呜呜呜……”话还没说完,眼泪就下来了,“若是姑娘有个三长两短,奴婢也不活了!”
  鹤语要稳重一点,只是这会儿也眼泪汪汪的,可见是受了不少惊吓。
  庄采薇摸摸这个的脑袋,再摸摸那个的脑袋,笑着安抚道:“哭什么,这不是好好的嘛。还不快给你家姑娘去烧热水,让我好好泡个澡睡个香喷喷的大懒觉?”
  “奴婢这就去!”青竹赶紧点点头,一溜烟地就往烧水房跑去。。
  看她这紧张兮兮的样,庄采薇一面觉得好笑,一面心里又暖融融的,就着鹤语的灯笼回院子里去。
  一进去却看到廊下的石桌那里坐了个人,竟然是庄采娴,已经趴在桌上睡了过去。
  鹤语凑在庄采薇耳边悄声说道:“二姑娘一回府就过来了,一直在等您的消息,怎么劝都不肯走,还哭了一场,后头大概是累了……”
  “嗯。”庄采薇神情复杂地应一声,走上前去,想了想还是轻轻拍了拍庄采娴的肩膀,道,“二姐,醒醒。”
  庄采娴的肩膀一抖,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看到眼前的庄采薇,立刻就清醒了,“砰”地一声站起来抓着她的袖子急道:“阿薇?你回来了?没事吧?有没有受伤?快让我看看……”
  说着就开始摸庄采薇的手脚确认她是不是完好,摸着摸着就开始掉眼泪:“都怪我,要不是我跟你说戚姑娘被压在下面就没这些事了,我都不敢问你们发生了什么……”
  庄采薇叹一口气,按住庄采娴在自己身上乱来的手,道:“我没事,戚姑娘也没事,那时候即便你不说我也会去救她的,不关你的事。”
  庄采娴却还是一迭声地把错往自己身上揽,眼泪越流越多,大有淹没了整个听霜院的架势。
  夜晚凉爽的微风拂来,庄采薇抬头看看月色,再看看哭得妆都花了的庄采娴,只觉得满身的疲惫像洪水一般席卷而来,苦笑一声,轻轻出声道:“二姐,我累了。”
  庄采娴的神情有一瞬的迷茫,泪水还不及收回去,只愣愣地道:“……哦,对,是该累了,那你好好休息,我不扰你,明天再来看你……”
  好不容易送走了庄采娴,青竹也准备好了浴桶,还特意撒上了许多花瓣好让自家姑娘洗得香香的。
  庄采薇脱了衣裳把自己浸没在热水中,长长地叹了口气,只觉得这一整天是如此漫长。
  她仰靠在浴桶的边缘,回想着白日的种种,一歪脑袋看到了放在梳妆台上的匕首,那把她时常带着的镶宝石的匕首。
  因为今日是去观龙舟赛,原本想着不会有什么事,就懒了一下没有带。
  也亏得没带,否则早就被那歹人搜身给搜了去,断不可能还留下来给她的,只要有这匕首,什么绑手绑脚的绳子还不是眨眼间就切开的事。
  庄采薇探手过去摸过匕首,放在手心里细细摩挲,每当想事情的时候她就喜欢这样,用手指一寸一寸地划过每一个质地晶莹的宝石,感受上面的每一处钝钝的棱角。
  想着想着睡意就涌了上来,抹一把脸果断放弃思考,擦干净身体拥抱柔软的床铺。
  ……
  第二天,庄采薇足足睡到日上三竿才起来,岑氏已经准备了一大桌好吃的给自家闺女补补身子,庄君安为了让她忘记自己的小失误还特意去外面买了她喜欢的零食。
  正在一家人其乐融融共享时光暂时忘却那些糟心事的时候,管家马叔过来回禀道:“宫里赏了东西,说是给姑娘压惊,已经送到听霜院了。”
  这下谁也吃不成了,宫里的东西不能怠慢啊,赶紧呼啦啦地赶过去迎。
  送东西来的人还是个眼熟的,言成简身边的御前太监高福。
  高福也不端架子,一见到岑氏等人就笑呵呵地上来行礼道:“陛下和太后娘娘听说了庄七姑娘昨日的遭遇,都担心得不行,特意命小的跟过来看看,知道姑娘没事就好。”
  庄采薇闻言回了礼,说了些叫陛下和太后莫要担忧的话,又叫人塞了个荷包给高福,也是客客气气地把人送走了。
  再去看赏下来的那一大堆箱子,真金白银是没有,但是价值千金的各种药材补品不要钱似的一大堆,也不怕把她补得七窍流血。
  庄采薇只叫人开箱看了看便又封了回去,对着岑氏和庄君安说道:“回头一并送到崇天去,军医那边就缺这些,肯定都能用上。”
  这提议自然没人反对,只是庄君安还是走过来拍了拍自家妹子的肩膀,一脸看好戏地安慰她道:“这收了赏,得去宫里谢恩哪。”
  ……呵。
  之前第十二章我写戚念双的伤用热水敷一下就好,这是错误的,有读者指出应该是冷敷,原文已经改了,特此更正。
  其实写的时候我有犹豫了一下,然而没有仔细查证根据直觉就写了,现在想想不大好,万一真的有人看了这篇文觉得扭伤可以热敷的话就不好了是吧!(并不会有)
  第十五章
  进宫,庄采薇是拒绝的。
  可是她的拒绝是如此的无力,以至于第二天清早宫门一开,就被她娘和二哥给扔进了宫里。
  还美其名曰给她个机会和陛下套近乎,庄采薇呸都懒得呸,一进宫脚下不停直接就去了慈宁宫见太后。
  太后上了年纪,觉少,早早地就起来给自己的花花草草剪枝浇水,听到庄采薇来了,很是高兴地叫人把她迎进来。
  “我担忧了一夜,睡也睡不着,一想到好好的姑娘家遇到这种事,真真叫人心疼。明荣伯府那个丫头也是我看着长大的,娇滴滴的哪里能经得起这些,能全须全尾的回来就好。”太后拉着庄采薇的手,抚着心口诉说自己的后怕。
  庄采薇想了想戚念双的表现,觉得没准她还挺经得起的,也就慌张了那么一下,就一直在关注她的婚事八卦了。
  可见人的潜力都是要靠激发的。
  庄采薇陪着太后用了朝食,正喝着茶说些闲话的时候,突然看到高福躬着身在殿门口求见。
  秋姑姑过去问了话,转回头走到太后面前回禀道:“是陛下召见庄七姑娘呢。”一边说一边还意味深长地笑着看庄采薇。
  庄采薇眼角一抽,很不想理解这个笑容背后的含义,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太后这一听,就更高兴了,儿子对未来儿媳妇这么上心,一进宫就巴巴地叫人来喊,这眼看着大孙子又要在眼前了,赶紧催着庄采薇过去,还特意叫了步辇过来,生怕庄采薇去晚了。
  其实庄采薇很想说,她用轻功跑的才是最快的。
  然而身在敌营由不得她不从,便一路晃晃悠悠地往言成简所在的清勤宫而去。
  清勤宫是皇帝处理日常政务的地方,后殿也兼做外书房,庄采薇到的时候尚还有一些朝中重臣在与言成简议事,高福便将庄采薇引到了偏殿候着,又端来了点心茶水伺候着。
  庄采薇是个闲不住的性子,见高福侍立在一旁,便打发时间地说道:“高公公,你学过拳脚功夫吗?”
  高福一脸笑模样,拱了拱手道:“姑娘太高看小的了,也就刚进宫那会儿练过点站功,哪里正经学过呢……”
  庄采薇挑了个桂花糕啃了一口,觉得不错,索性一口吞了,接着道:“想不想学?”
  “哎哟……”高福连连摆手,“您别取笑小的,小的今年三十有七了,搁宫外指不定都是抱孙子的年纪了,哪里还能折腾这些呢,只求把主子们伺候好了就好,旁的都不想……”
  庄采薇想想也是,高福看着有点娃娃脸,但到底是从先帝那会儿就跟着言成简的老人了,这年纪开始学武太晚,不如自家青竹和鹤语还有机会拯救一下。
  正这么有一搭没一搭地瞎琢磨的时候,正殿的门开了,走出来两位老大人。
  庄采薇隔着偏殿的窗格定睛一看,其中一个头发花白的精神不错的老人家她认识,是她爹从前的上司兵部尚书崔鸿德,另一个她却没见过。
  “那位是宗人府宗正,陛下的堂叔祖远江王。”高福顺着庄采薇的目光看过去,很是贴心地为她解惑。
  庄采薇看着两位老人匆匆离去的身影,问道:“这两个人怎么会凑在一处?”
  高福沉吟片刻,悄声道:“也就是在姑娘面前透露一二,最近朝中在商议二殿下的事。”
  “哦……”庄采薇恍然。
  二殿下言成箫,是新皇言成简的亲哥哥,由先帝的贵妃——如今的贵太妃王氏——所出,去年被先帝派驻到南都呼南以南镇守,一直不曾回过京,因为呼南地界交通十分不便,消息很难传达,先帝驾崩新皇登基这一连串的大事他都没赶上,收到消息的时候都已经是几个月后了,便索性叫人上了请罪折子,说是干脆等年关左右再启程回京。
  言成箫的心情也不是不能理解,毕竟在言成简登基之前,昭圣太子去世后,他也是十分有力的储君人选,曾经还掌管着京郊大营,后来不知因为什么事触怒了先帝,被一纸诏书扔去了呼南,间接的算是退出了争储这事。
  再加上去年底先帝围猎时意外坠马而亡,言成简临危受命匆忙登基,这黄花菜就彻底地凉了。
  但是对言成简来说,言成箫依然是一个巨大的威胁。
  先帝之死当时引发了巨大的惊涛骇浪,不乏有人议论是不是言成简趁着言成箫不在京中弑父夺位,后来都被言成简给压了下去,且言成箫在呼南握有一定的兵权,若真有心做点什么也不是不可能。
  所以两边如今算是都在彼此观望防备,谁都不敢轻举妄动,哪怕只是给言成箫一个王爵封号,都需要极其慎重对待,难怪要招了宗人府的人来商议。
  高福自然不知庄采薇琢磨了这许多,他看着正殿那边有小太监过来传话,便领了她过去。
  清勤宫正殿的书房极为通透,阳光透过窗格洒落进来,在地砖上印下规整的阴影。
  屋里没有旁人,言成简正穿一身明黄色的帝王常服,端坐在书桌后面撑着脑袋看一份折子。
  庄采薇走进去,极为规矩地行了礼,正准备道一声“陛下圣安”。
  “过来。”话还没说出口,就被言成简打断了,只见他指指书桌旁边摆着的椅子,道,“过来这里坐。”
  庄采薇想想,上次她那么规矩客气反而被言成简教训了来着,索性也不装相了,很是自在地踱步过去坐下,发现这位置正对着言成简,可以十分清楚地欣赏到他的侧脸。
  这个侧脸是真好看啊,眉眼如画,一分不多一分不少,再配上一点绝妙的泪痣,庄采薇觉得还挺养眼的。
  只是也很明显能看出言成简有些疲倦,没什么精神的样子。
  她想起从前他跟着庄修然学武,是个起早贪黑的勤勉性子,样样都不肯落于人后,总是要在私下里多付出一些努力,这个性格放在别处或许没什么,但是作为一个皇帝……就很要命了,毕竟永远都有处理不完的政务在等着他,铁打的人也经不住十二个时辰地耗。
  都没有人告诉他做事情要劳逸结合的吗?
  庄采薇漫不经心地想着这些念头。
  半晌言成简终于放下手里的折子,转头懒懒地看着她道:“庄采薇,枉你自幼习武这些年,居然还会被人绑架,有点丢人啊?”
  听听这叫什么话?他专门召见自己就是为了戳人心窝子的吗?
  庄采薇顿时气了个仰倒,偏偏又不好对着这位发火,只好暗暗瞪他一眼,回敬道:“谁知道天子脚下还这般不安生呢,看来对方是没把陛下放在眼里。”
  “嗤。”言成简轻笑一声,语气有那么点不屑,“技不如人被暗算了就老实点承认,朕又不嫌弃你……勉强不嫌弃吧。”
  “……我走了。”这人太气人了,庄采薇拒绝再继续对话下去,站起身就要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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