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撸书斋>书库>幻想奇缘>二哈和他的白猫师尊> 【死生之巅】人算不如天

【死生之巅】人算不如天

  这一声仿佛抽空所有的力气与傲气, 薛蒙蓦地闭上了眼, 颊上湿热。
  “别打了……”
  但就如那燎原之火, 烧起来容易, 熄灭却很难。丹心殿内一番乱战, 早已满是死去的人和受伤的人, 这些人的鲜血成了热油, 将仇恨与疯狂点燃到极致,一时间薛蒙的吼声也好,薛正雍的叹息也罢, 都没有太多人听进去。
  哪怕听进去了,那一双双杀红了的眼也并不会停。
  这些天的不安太多了。接二连三的血案,天漏, 珍珑棋局, 孤月夜死了人,江东堂乱作一团, 碧潭庄无主多日, 无悲寺佛门染血, 在场不少修士都在过去的一段日子里失去了自己的亲朋好友……
  谁是主谋?谁在说谎?
  没有答案, 但是所有的指向都引到了死生之巅门前, 于是蓄积的恨意与恐惧在此一役爆发。
  覆水难收。
  薛蒙经历过的大战少,此刻还并未觉察这究竟意味着什么, 他胸膛起伏,站在原处看着那疯狂的厮杀。
  可薛正雍却已然明白, 事情到了这一步, 恐怕已经失控到令始作俑者都不曾料想——
  他咬了咬牙,忍着伤口崩裂的痛楚,忍着眼前的昏花,一把抓住薛蒙的肩膀:“你……赶紧走。”
  “爹?!”
  “赶紧给我出去!!到你娘那边去,快些!”
  可话音未落,就有七八个人聚拢到他二人面前,各个杀红了眼:“薛蒙,你杀我师兄,我要你偿命!”
  “孽畜之子!”
  薛蒙僵立原处——他杀了这个人的师兄?什么时候……他明明从来没有伤及过他人性命,他从来没有……
  他整个人神智都是乱的,混乱间他低头,看到自己手上的龙城滴滴答答淌着鲜血。他忽然毛骨悚然。
  是了,他杀人了。
  他杀人了——第一个杀死的是那个作伪证的媒婆,然后是……
  他记不清了。他刚刚疯了一般地大开杀戒,他满手满脸都是血,满手满脸……满手满脸……
  “啊!!!”
  薛蒙蓦地哀嚎起来,犹如濒死之兽,额角筋络凸起,目眦俱裂。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从墨燃离开的那天起,一切就都变了,一桩桩一件件都在脱离他的控制,他离过去的自己越来越远。
  “我杀人了……爹……我杀人了……”
  他惶惶然转身,对上的却是薛正雍苍白到可怕的脸。薛正雍一把抓住他的手,将他拽到身后,自己则持着铁扇劈斩厮杀,在重围中突出一条血路来。
  “走。”
  摇摇欲坠的男人,给不再少年的儿子破出生机。
  “蒙儿,快走。”
  薛蒙僵立着没动,此时又有人扑杀而来,薛正雍已招架不住,竟抬手生生握住那人的刃柄,刹那间血流如注,直可见骨。薛正雍暗骂一声,另一只手自腰间颤抖地抽出匕首,猛然扎入那人脾腹。
  热血喷涌!!
  “走啊!!”
  薛正雍怒喝着,忽地瞥见一人,他厉声道:“含雪!带他出去!带他离开这里!”
  梅含雪一直也在往这边打,此时终破重围,飘然而至,来到薛蒙身边。他先是看了一眼薛正雍,眼中竟有隐痛,而后才抓住薛蒙的胳膊,沉声道:“跟我来。”
  他说罢,带着已经僵麻失神的薛蒙,往丹心殿的后门厮杀出去。或许是踏雪宫的倒戈让众人一时没有回神,梅含雪一直带薛蒙杀到殿门口,才终于有人反应过来,怒吼着朝两人扑袭,口中喊道:“杀了人就想跑?谁来偿命?!”
  梅含雪单手拂动悬空的箜篌,铮铮数声,如金石破空,斥退前方敌人。正松口气,忽听得薛正雍喝道:“当心后面!”
  猛地回首,但见一人满面血污,狞笑着挥刀斩落,要阻挡已经来不及——这时,忽然一把铁扇凌空飞袭,淬满灵力,它在半空打了个飞旋,径直朝着那个男人刺去,霎时洞穿了那人的胸腔。
  “伯父……”
  “爹……”
  那两个青年回头,薛正雍喘息不止,显然这一击已耗费了他极大的气力。那柄铁扇也在命中目标后铮然落地。
  鲜血染满了扇面,无论是薛郎甚美,还是世人甚丑,那扇面上的字,都不再能看得清。
  薛正雍朝两人勉强做了个手势,轻声道:“快……”
  走还未说出,薛蒙促然收缩的眼瞳中就映照出了一柄淬满了灵力的重剑。一个江东堂的举着凶刃站在薛正雍背后,在薛蒙还未及出声之前,就朝着他的父亲——
  一劈而落!!!
  失声。
  薛蒙张大眼睛,忽然听不到任何周围的响动。
  就像沉寂在万里深的汪洋海底,没有风,没有热气,没有光。
  黑的。
  薛蒙浑身的血流都像是冻住又像是炸开,毛骨悚然,一双眼目眦俱裂,盯着眼前的那个人。
  薛正雍因为前番看到儿子得救,脸上还带着一丝一缕的放松与欣慰,都定格在此刻。
  竟生一丝安详错觉。
  海很深,无休无止,无边无际。水很冷,砭入肌骨,一生难除。
  很静,死寂。
  没有声音……没有声音……
  没有。
  直到血水顺着裂去的天灵盖淌落,顺着眼睛,顺着脸颊。
  两行,似红色的泪,滴落。
  在这一瞬间,薛蒙似乎以为这是一场玩笑,或者这是一场梦境,亦或者这一切都还可以回头,都来得及。
  可是不是的。
  太迟了。人有关切,便有软肋。
  战神亦会身死。
  “爹!!!!!!”
  一声嘶吼,山峦入海。
  所有的寂静自此碎了——浪卷起,千堆雪,但见石破天惊,洪流倒灌,沧海翻波,惊涛裂天!
  薛蒙疯了一般向薛正雍奔去,他濒死野兽般的呼喝撕裂九霄断去所有人手下的动作,众人闻声纷纷悚然回头——
  海浪分波,他从人潮中跌跌撞撞朝着薛正雍夺路奔来。
  薛正雍一直站着,连脊柱都没有弯一下。他就那样盯着薛蒙,一双虎目睁着,一直睁着。那双眼睛让薛蒙觉得他还活着,还可以救回来,还……
  咫尺远的时候,薛正雍倒下。
  噗通一声,几乎是直挺挺地栽倒。四下人散落,再无兵戈声。
  薛蒙一下子站住了,他再也没有往前。
  他就那样站住原地,浑身都在发抖,从细小的战栗,变为剧烈的颤动,嘴唇,手指,没有一处能受自己的控制。
  他喃喃地,询问地,小心翼翼地。
  他沙哑道:“爹?”
  满殿血腥。
  再也无人回答。
  龙城当啷一声落地,薛蒙慢慢后退,后退……可是他能退到哪里去?昨天?昨天再也回不来。
  人生中的任何一步,无论是否阴错阳差,是否痛断肝肠,只要走落了,就再也无法回头。
  丹心殿寂静一片。
  他不退了,身形剧烈摇摆,而后跪坐于地,他怔怔地看着眼前这一切,泪水不住地顺着脸庞滚落。他抬起手,试图擦拭,但是胡乱地抹着却怎么也抹不掉,泪珠成串淌下来。
  最后他把脸埋入掌心,喉咙里发出细碎的呜咽,那呜咽犹如纸上墨,渲染开来——后来满纸荒唐,都是墨渍。
  “爹……爹!!”
  呜咽终成嚎啕。
  挡在薛蒙之前的人,再也无法站起来,用宽厚的肩膀和爽朗的笑,替他挡去人生的风风雨雨了。
  天之骄子的少年时光,无忧岁月,便在此刻真正结束。
  土崩瓦解。
  乱了,一切都乱了。
  那个下了狠手的江东堂修士怔愣原处,重剑掉在地上,他喃喃道:“不、不……不是我……”
  他不住摇头,看着薛蒙跪在原地状若疯狂,他畏惧极了,抖得像筛糠。他想夺路而逃,可是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他身上,他退无可退。
  “不是…你听我说…我原本只想打落他手中的武器……”
  他盯着薛蒙,紧张地咽着唾沫。
  薛蒙此刻还浸于巨大的伤悲,但他知道一旦薛蒙抬起眼来,等着自己的只有一条路--死。
  “快去请王夫人过来。”璇玑长老是所有人里最冷静的,他看着瑟缩在原地的薛蒙,还没有站起,还在恸哭。他低声吩咐弟子,“要快,一会儿怕是再也没有人拦得住少主。”
  那弟子眼见着掌门身死,脸上满是泪水:“可是师尊,是掌门不让夫人过来的,夫人从来不插手大事,她……”
  “都什么时候了,还讲这些有的没的。”璇玑道,“快去!”
  那弟子便抹了抹眼泪,点头往后山奔去。
  有掌门死了,一切才终于开始冷静下来。殿内有人因伤口疼痛而不住□□,有人脸色铁青,有人抿唇一语不发。还有人轻声说:“怎么回事,薛正雍的能耐应当不止这么一点,怎么会躲不过去呢?”
  他们并不知道薛正雍前一天才因在无常镇诛魔伏邪,被珍珑棋子刺中,要害处受了伤。他们只是叹息着:
  “唉,掌门位坐久了罢,人都是会老的,英雄迟暮啊。”
  那些窸窣的言语,薛蒙并没有听进去,他的眼睛因为泪水和仇恨渐渐被血色所覆盖,他哽咽着,啜泣着,恸哭着,最后,眸中一片红枫如海。
  他抬起眼,盯着所有来犯者,那双眼里此刻烧尽了纯澈与真挚,唯有血与恨,仇与怨。
  一声怒嗥!龙城暴起!!
  杀!
  这一次,薛蒙是真的暴走失心了,四下尖叫,他变得那么可怕,没有理智,不怕死也不怕痛,谁能拦着他?谁都拦不住他。
  无悲寺孤月夜江东堂火凰阁……呸!他看不见!他只看见一张张厉鬼的脸,一个个扭曲的身影,他觉得自己在炼狱在无间在漫漫无涯的一片血腥之中。
  恨!
  为什么?
  为什么二十年丹心可鉴,逃不过一朝算计,四五闲言?
  为什么一辈子鞠躬尽瘁,终只是真诚错付,热血东流?
  为什么斗米养恩,升米养仇。
  为什么那么傻。
  血流成河。
  谁的话都听不见,谁的劝都成泡影。
  薛蒙疯了,凤凰欲血,血烧做火,火里破空而出的是双目赤红的凶兽,满齿血腥,将每个试图阻挡他的人咽喉咬穿!
  君可知,那年弱冠,盛夏蝉鸣。
  薛正雍笑眯眯地摸了摸薛蒙的头,问:“吾儿以后想做什么?”
  “跟爹爹一样。”凤凰儿睁着一双清澈的眼,说道,“当个顶天立地的大英雄,做好汉,惩恶扬善,不愧于心。”
  血喷在他脸上,有人在凄声惨叫。
  他杀了谁?
  好像是谁的姐姐谁的妻子。
  无所谓。
  死吧,杀了就杀了吧,反正他已经不干净了,反正是他们自找的……是他们逼他的!!
  他疯了一般屠戮着,人群聚散。他听不到……听不到……
  直到那个人的声音响起。
  “蒙儿。”
  如掐七寸。
  极力压抑着情绪的,颤抖的声音。
  柔弱犹如盘香袅袅升起,指端一掐烟雾便散。
  薛蒙恍神。
  “拿下他!”
  “别让他再发疯!”
  四下有人扑来。
  “蒙儿……”
  薛蒙是被群狼围攻的虎豹,他浑身都是血,胳膊已经抖得不像话了,这一战之后,恐怕再也没有办法用这只手臂握刀。他眯着眼,有血水从眼瞳处淌过。他木僵地转过头。
  丹心殿后门大开,茫茫天光洒进来。
  王夫人出现在门口,一袭素白衣衫,她身体羸弱,性情温和,从不插手殿前事,一直都是如此。
  直到此刻她才闻讯赶至,昔日云鬓佳人,已是泪湿袄裙。
  薛蒙沙哑地,嗓音破碎支离:“娘?”
  死生之巅的弟子纷纷行礼跪落:“夫人。”
  长老们亦行礼:“王夫人。”
  她脸上没有半点血色,唯一的艳丽是耳坠上的珊瑚红珠。她没有吭声,先是看到丈夫的尸体,身形猛地一晃,而后又见薛蒙被人趁机压制跌跪在地面,脸色更白。
  门人都忧心于她如此柔弱之躯,怕是下一刻便要承受不住昏厥过去。
  可是王夫人只是微微颤抖着,嘴唇动了动,第一次,没有成功说出话来。
  但第二次,她开口了。声音喑哑得厉害,却极力平稳着自己。
  “放开他。”
  三个字,是轻轻对着那些粗暴压制着薛蒙的人说的。
  那些人许多都没有直接见过王夫人的面容,此刻瞧到,只觉得是个软弱不堪的女子,便极尽凶狠地对她说:“你儿子杀了那么多人,怎么放?!”
  “必须带去天音阁羁押审判!”
  王夫人眼中含着泪,却依旧一字一顿地:“放开他。”
  “……”
  没有人放手,都在僵持着。
  王夫人微微仰起头,似乎想把泪水忍住,但却没有成功,苦咸的眼泪顺着她的脸颊潸然滑落。她闭上眼,纤细的身子在微微战栗,弱如风中飘絮。
  有人说:“死生之巅今日拒不闭派,且伤及上修界修士无数。墨燃和楚晚宁的事情更是存疑,所以不管怎么样,都要讨个公道——杀人偿命天经地义。夫人,对不住了。”
  王夫人没有吭声,也没有再去看丈夫的尸身一眼,她默默地在自觉散开的众人中穿行,一步一步地,走上丹心殿高阶,立在尊主之位前。
  站定。
  下面嗡嗡的皆是人语响:“薛掌门的死纯熟意外巧合,但薛蒙却是故意屠杀。”
  “没错,必须要带走他。”
  声如潮汐,此起彼伏,此消彼长。
  有风吹进殿,帘帷飘拂,罗幕清寒。
  “薛蒙罪无——”
  “砰!”地一声响!
  满殿皆惊。
  拍桌子的竟然是这个蒲草般软弱的女人。王夫人双目已睁,一张芙蓉般的俏丽面庞涨得通红。
  她不知当怎么发火,可怒意却已烧了她的心。
  她立于殿前,目光掠过所有人——
  “蒙儿是我的孩子,燃儿是我的侄子,正雍是我的丈夫。”
  她嗓门不响,但字句清晰且决绝。
  “你们,挖去我侄儿的灵核,伤及我丈夫的性命。如今,还想当着我的面,带走我儿子不成?”
  江东堂女子最多,却反而最不能理解王夫人的心情。
  立时有女修冷然道:“王氏,你讲点道理。”
  “不错,若非你侄儿修炼禁术,我们何必要挖他灵核?若非你丈夫不听劝告,何至于酿成如此惨剧?若非你儿子杀人无数,我们又怎会带他走?王氏,你护短也要有个度。”
  众门派此时已与死生之巅仇怨骤深,都不愿轻易放过他们。
  “闭派关门!”
  “把刚才动手的人都带走!必须严惩严审!这些杀人魔头,难道都要放过吗?”
  “一个都不能放过,都抓起来!”
  王夫人立在殿堂之上,面对这一片乱象,这个弱不禁风的女人闭了闭眼,缓缓开口:“未亡人在此,若我活着,便不允许你们再动死生之巅分毫,再动我儿子分毫。”
  下面的人听了只觉得她好笑,唯有姜曦微微变了脸色。梁柱边,江东堂一女修首先出声:“你可真是大言不惭。”
  王夫人慢慢走下殿堂台阶,她不理睬那个女修,只是对所有盯伺着她的人说:“你们欺负孤儿寡母,又算什么本事?”
  走下最后一阶,她在绣着杜若纹的暗红色地毯上站定,抬起一双秀美的眼,面容仍柔婉,目光却坚决。
  她抬起手,动了动,摘下了腕子上的一道银镯。
  那个嘲讽她的女修眯起眼睛:“你这是做什么?”
  王夫人抬手,不知为何掌心中忽然起了一道耀眼红光。她指间一合,那纤细手指竟生生将银镯捏成齑粉!!
  许多人都骇得猛退一步,就连死生之巅的人都惊得说不出话来,薛蒙亦是满目愕然。人群中唯有姜曦——只有姜曦。
  他盯着她,面色极其难看,但却没有半点惊讶。
  “死生之巅,死生不改。在场诸位,若要本门闭派,上前——”
  王夫人将那银镯的残粉拂落,抬眸,说了一句让众人为之悚然色变的话。
  “与我一战。”


上一章目录+书签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