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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5节

  若是在平时,薛可蕊自然明白,无论男女的接触如何正大光明、磊落轶荡,只要是背着第三人进行的,那么就会有瓜田李下之嫌,尤其她还是一个有夫之妇。
  可是再多的不妥与男女大妨都敌不过二人在一起时,冯驾带给她的前所未有的迷醉与眩晕。虽然冯驾并没与她说出任何不同寻常的话,做出任何越矩的举动,她依然能从他非同平常的灼热气息与压抑的浓烈视线里,感受到他蓬勃的热情与非凡情愫。
  冯驾就像一杯饱含了鸩毒的蜜酒,让她在一杯又一杯香醇的酒香中麻醉自己的双目与内心,忘记了杯底那能杀人于无形的鸩毒。
  第九十五章 辞别
  就在所有人都对“世子嫔”这三个字变得日益“讳莫如深”的时候, 薛可蕊也逐渐察觉到了李霁侠的不妥。
  这一日, 薛可蕊照旧留在厢房里等冯驾,她想趁着给冯驾推拿的机会谈一谈李霁侠。可是这一次却等了许久, 快到戌时,冯驾才匆匆进了房门。
  “大人,您回来了……”薛可蕊莲步轻移, 流苏慢摆迎至房门口冲冯驾施礼。
  见得薛可蕊, 冯驾很高兴,他一路走一路对薛可蕊笑,“世子嫔久等了,驾有事耽搁,回来晚了。”
  有如春风入隙,每次见得冯驾,薛可蕊总会将脑中所有的烦闷事暂时忘却, 她也笑眯眯地冲冯驾颔首:
  “大人公务繁忙, 可蕊多等个一时半刻的也无甚大碍。”
  薛可蕊来到冯驾惯常躺身的牙床旁坐下,示意他可以开始了。
  可是冯驾却破天荒并没有动作。
  “大人?”薛可蕊眼含疑惑。
  冯驾立在槛窗旁, 沉下了脸, 他定定地看进薛可蕊的眼。晚霞的余晖透过窗棱打到他半边脸上, 勾勒出他凌厉的眉骨与高挺的鼻梁,一半明一半暗, 让人看不透他脸上的表情。
  见他如此神态, 薛可蕊没来由地有点紧张。她禁不住咽了一口唾沫, 踯躅着开口:
  “大人, 你……”
  薛可蕊止住了话,因为冯驾负手缓步踱至她的身边,二话不说竟探身而来准确地握住她一只素手,将她自春凳上给扯了起来。
  他将她扯至他的身边,两个人隔得很近,二人呼吸交织。薛可蕊的心忍不住砰砰砰开始猛跳起来,脑中一片空白,眼前似乎有花火飞溅,貌似开始有了眩晕的预兆……
  “蕊儿……我可以这样叫你么……”他依旧捏着她的手没有放开。
  冯驾的掌心宽大又温暖,手指纤长又有力。薛可蕊总算明白了什么叫做神魂颠倒,如今的她就是这样晕乎乎的,她反握着冯驾的手,舍不得放开,原本预备好的要与他谈的李霁侠的事,也早被扔去了九霄云外。
  “嗯……”薛可蕊红着脸,低低地哼了一声。
  “蕊儿,我今日来是想跟你说三件事,第一件事便是来向你坦白,驾对世子嫔的感情早已越过君臣之谊,不敢求与卿携手共白头,但求卿卿能恕我冒犯之罪,此为第一桩。”
  冯驾的声音喑哑低沉,带着他的气息震荡入耳,让薛可蕊的神志更加不清了……
  “第二桩,便是驾对世子嫔生出此等非分之想,有违天道纲常,有负陛下重托。驾自知罪孽深重,非千刀万剐不能尽褪满身罪孽。驾愿择日回京,自请革职,谪贬至他处,尽我余生替陛下祈福,为世子爷与世子嫔日夜吟诵。”
  耳畔男人的声音依旧喑哑又低沉,可表达出来的意思却让薛可蕊一个激灵。
  “等等……大人……你,你说什么?”薛可蕊震惊,她抬手死死拉住冯驾的胳膊。
  冯驾却兀自沉默,他浓眉紧锁,抬手缓缓捋下她紧缠他胳膊上的柔荑,后退一步,只手撩起袍角,却冲着薛可蕊抱拳拱手,单膝跪地。
  “蕊儿,驾曾经允诺过要护你一世周全怕是做不得数了。我得回京向陛下请罪,驾犯下死罪,不敢奢求吾皇开恩,但从此以后,驾便只能与蕊儿山水相隔,不复再见。纵有千般难舍,万种相思,我亦深埋于心,万望蕊儿珍重……此乃驾今日所言第三桩……”
  如五雷轰顶,薛可蕊的神魂终于聚齐了,却又被这晴天霹雳给劈成了碎末。她满脸的难以置信,好容易回过神来,薛可蕊双腿一软,抖抖索索地也朝冯驾跪下了。
  她膝行至他身边,拉过来他依旧拱于顶的双手,将它们抱在怀里:
  “大人……大人……你为何要走……”薛可蕊满目凄凉。
  “蕊儿,我说过了,我今日来找你说的第二件事便是我犯下死罪,须得回京面圣请罪。”冯驾深深看进她的眼,似乎想要看进她的心里去。
  “不,不要……”薛可蕊仓皇地摇头,两行清泪流至腮边。
  “我不会让你走的。”
  冯驾的神色微动,滞了一瞬,却又重新挂上清浅的笑:
  “蕊儿,驾的命是陛下给的,我不能做一个被千夫指,万世遗臭的逆臣。”
  “……”
  薛可蕊的眼泪犹如洪水决了堤,自从冯驾开始不再拒她,她就知道他一定不会这样轻轻松松就吞了李霁侠的世子嫔。他一定会想个法子,就像薛可蕊在话本子上读过的那样,给自己来个金蝉脱壳,暗度陈仓什么的,这样她就能顺理成章摆脱李霁侠的桎梏,从此与他缱绻缠绵,双宿双飞。
  可没想到的是,冯驾肆意接纳了她的温柔后,带来的竟然是这样一个出乎人意料的结局!
  “不……不!大人,不是你的错,是我,是我错了!”薛可蕊哭的稀里哗啦,再不管面上难看不难看,只死死抱紧冯驾的手不愿放开。
  “大人,我错了!我不应该来寻你说话,不该来给你送果子,不该来给你推拿。大人,你别走,我以后再不来了,大人,我一定不会再来了,大人,你放心吧,别走了大人……”
  薛可蕊哭得痛彻心扉,她是真的后悔了,后悔自己肆意妄为,任由自己的心绪无数次接近他,利用他。
  如果说当初她寻求冯驾的帮助,只是为了向他求一处生存庇护,在他一次又一次对她施以援手后,薛可蕊也清楚自己的心中早已不复当初单纯求助的目的——
  她多了新的渴盼,不同于以往的,她明知会给他,也给她自己带来巨大伤害的某种奢望。可是她依旧放纵自己的行为随性而动,以至于到今天被李霁侠看穿,并加以利用。
  如果说李霁侠是一个躲在角落里试图暗害冯驾的赌徒,那么薛可蕊就明明白白地做了这赌徒手中的剑——是她害了冯驾,害得他从一代忠良变成了受天下人不齿的逆臣!
  “大人……你把我抓了吧,我错了,是我心怀不轨,引诱了大人,求大人把我交给陛下,让他治我的罪……”薛可蕊哭得神魂颠倒,眼泪鼻涕一把抓。
  “呔!说什么呢你!”冯驾惊愕万分地打断了她的话,他一把将薛可蕊自地上提起,双手紧紧固住她的胳膊,用力摇晃她的身体以宣泄他的愤怒。
  “这样的话你若再敢说第二遍,我会后悔我没有在今日抽刀杀了你!”冯驾瞪圆了眼睛,内里通红,闪着冷冷的寒光,让薛可蕊忍不住一个哆嗦,剩下的话被这凌厉寒光给逼回了肚里。
  冯驾望着花猫似的薛可蕊禁不住长叹一声,他柔和了面上的表情,掏出怀里的绢帕,轻轻替她擦去面上的泪水。
  “蕊儿,是我对不住你,对不住你的信任。你是一个好姑娘。我冯驾有负你的信任,有负你的重托。我不过晚了一步,晚了一步明白你的好,还出手将你推入火坑……”
  冯驾顿住了口,眼中有点点晶莹闪烁,他手上一个用力,将她揽入怀中,俯首于她馨香的发间。
  “世子爷配不上你,我却用了手段将你诓来,如今这一切,都是我自己造成的。这是我冯驾应承受的处罚,与你无关,蕊儿切莫放在心上。”
  他紧紧地搂着她的纤腰,贪婪地呼吸着她发间的芬芳,似乎想要将她的味道永远铭记心中。
  颈间有一缕冰凉的濡湿感传来,薛可蕊不知道是不是他轻轻吻了她一下。而后,冯驾便果断地放开了薛可蕊,后退两步:
  “我会跟世子爷好好谈,你和我之间什么事也没有,是我对你起了非分之想,你是无辜的。世子爷是男人,他必须要保护好他的妻子,世子爷心里是很爱你的,我走了,他一定能原谅你……蕊儿,你忘了我吧。”
  冯驾的眼中全是坚定的决绝与不可抗拒,这让薛可蕊感到无比绝望,她压根就没有真正拥有过他,这就要失去他了么?
  她不甘心!
  可是她完全不知道应该怎么挽留住他。
  于是她只能拿出对付薛恒的手段,哭喊着一甩袖子:“不!我不要!”
  薛可蕊继续满面泥泞地一把吊上他的脖颈,抱得死死的:“我不要你走,不要你走!要不然你带我一起走!”
  要是薛恒被这么吊着,一定早已上气不接下气,老眼昏花,头晕目眩,立马屈服了。可是冯驾毕竟不是薛恒,他有的是力气,冯驾皱眉,一把将她扯下来,按至椅子上坐好。
  冯驾正色,负着手,一本正经道:
  “蕊儿,你已经嫁人,怎能跟人私奔?更何况你嫁的是世子爷,你走了你的家人怎么办?再说了,我压根儿就没想过要与你私奔,这样的蠢话休要再说第二遍!”
  “你……”薛可蕊愕然,一腔热血换来一通冰冷的说教,这可真够打击人的……
  “蕊儿,我冯驾做了错事,这就要立马回京请罪,你也要及时止损,该断的念头,立马就得要断。你是世子嫔,你心里只能有世子爷,你要一心一意陪着世子爷,照顾他的生活,为他生儿育女。”
  冯驾的声音威严又坚定,能把一番离别的话说得如此掷地有声,气势磅礴,也只有他冯驾才能办到了。
  薛可蕊无语,她可怜巴巴地望着立得笔直的冯驾心中不甘又委屈。
  “我没法替世子爷生儿育女,他不喜欢我……”
  “你把我忘了就能了。”冯驾果断地打断了她的话。
  “……”
  薛可蕊无语,她想告诉冯驾的是李霁侠也甚是抗拒她,她往后恐怕只能青灯古佛了此残生,她这一辈子都不可能替李霁侠诞下小世子了。
  可此时的冯驾显然没有心情与她讨论怎么与李霁侠生孩子的事,他一门心思要劝说薛可蕊忘记他,好好跟李霁侠过:
  “我冯驾只是你生命中的一个过客,除了选择忘记,你别无他法。”
  薛可蕊再也不能说话,心下难过,瘪瘪嘴又要开哭,耳畔传来冯驾依旧无波的声音:
  “我告诉你,撒泼耍横在我这里是没有用的,我手下过的人犯多过你吃过的米饭,我有千万种方法让你留在世子爷身边。你想哭便哭吧,我先走了,半个时辰后,世子爷会亲自来把你接回去。”
  第九十六章 别绪
  薛可蕊哭闹了一个晚上也无甚作用, 冯驾果然干脆利落地转身离去, 独留薛可蕊一人在厢房里一脸愕然。
  害得自己痛不欲生,然后他就这样挥挥衣袖走了, 不带走一片云…… 他什么意思?
  薛可蕊莫名地变得火冒三丈,她抬手一挥,砸掉桌上的一只青瓷茶壶后, 情绪崩溃, 忍不住张开嘴哇哇大哭起来。
  可是任她怎么哭屋里都只有她一个人,连怀香也不见了。薛可蕊哭了一会儿,又没吃饭,肚子饿得咕咕叫,觉得再哭下去也无甚意思,便止住了嘴,默默地躺在冯驾的牙床上闭着眼睛兀自伤心。
  冯驾说了, 他要回京请罪, 然后他会辞官归隐吗?官至一方节度使,冯驾也算得上是一方土皇帝了, 如此风光的人物突然从云端跌落泥泞, 冯驾也真真是赔尽一生了。
  这样想着, 原本愤怒难捱的心似乎又开始生痛。与皇家世子嫔有染,薛可蕊觉得元帝定然不会如此轻易就允他归隐, 如果主动请罪的都能被原谅, 那么就没有被杀的官吏了。元帝或许会杀了他?
  薛可蕊噌地一声坐起身来, 心跳得飞快。转念一想, 冯驾也算是康王府的栋梁,又有柳玥君在,只要柳玥君肯出面,皇后和太后再一说好话,冯驾的小命指不定也就保住了……
  薛可蕊就这样一会哀,一会愁,深陷凤愁鸾怨与自怨自艾的交替煎熬中无法自拔。却没有留意到厢房一侧的花窗后,那双沉静如深潭的眼。
  “节帅……”
  黑暗中,赵桂斌走近冯驾身后,拱手抱拳。
  “去,回冯府唤世子爷,叫他来接世子嫔。”冯驾头也不回,只对着花窗的另一面,一动也不动。
  赵桂斌踯躅,想说什么又忍住了,须臾,才回出一声, “是。”
  赵桂斌退去,黑沉沉的暗影中只剩了冯驾一人独立窗前。他贪婪透过花窗,望向窗户的另一面,柔和烛火下那张柔美的脸,不舍得离去。
  胸中有一种深沉的痛,他抬手抚上心口,一只珠钗落入手中——
  莹润的东珠散发出温柔的光华,像极了薛可蕊那双秋波流转的眼。冯驾摩挲着手中的钗笄,轻叹了一口气……
  当断不断,必受其乱。
  ……
  如果问最近在凉州,谁是最风光的人,人们一定会毫不犹豫地说出同一个名字:
  李霁侠。
  无论在政权,军权,李霁侠皆大获丰收。这位李家世子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攻下一个接一个的高地。
  冯驾将李霁侠提拔入幕职,任行军司马,参与谋议,协统戎务。作为冯驾的重要僚属,李霁侠终于正式开始代替冯驾,直接处理大量军政戎务,并七州十屯的行政事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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