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节

  被这样的人喜欢难道是件什么了不得的好事吗?
  宫女被她气得把盘子重重放在桌上就走。
  *
  贺兰筹阴沉着脸听属下汇报了元扈传回来的军情,霍宁不愧是霍氏子孙,带着西海军队越过了铜川。如果河津、晋城失守,洛阳就只剩黄河天险了。
  贺兰筹一面往这两座城池增派军队,一面命令元扈回援。
  元扈禀告他想兵行险着,霍宁进攻河洛,他就绕开西海军队,进攻雍凉,来个围魏救赵。但是被贺兰筹否决了。
  虽然贺兰玺逃走时没有带元露,元国公和他的几个孩子都在洛阳,但是贺兰筹并没有办法把他们作为人质牵制元扈,毕竟元扈是私生子,看得出来对自己的兄弟姐妹并没有什么感情。
  当初让他出征,是看中他的血性与兵不厌诈,但是后者已经被霍氏军队击碎,前者,恰恰是贺兰筹无法完全放心用他的原因。
  若洛阳沦陷,元扈攻下雍凉,成为第二个霍氏,贺兰筹那时有心也无力召回他。
  不如现在就让他回援京洛,还能减轻自己的负担。
  此事议定,贺兰筹心里放下一块巨石。
  幕僚道:“殿下,还有一件事,令人犯难。”
  贺兰筹一挥手:“说。”还能有比这更为难的事吗?这几日诸事烦心,他有些累,意兴阑珊地靠在座椅上,微微闭了闭眼。
  幕僚道:“目前不知消息准确与否。起义军在铜川据说西折,与一只神秘的军队汇合,目前起义军人数无法预估。”
  贺兰筹皱眉:“西折?往西边去做什么?”
  众人都没有讨论出个所以然来。
  贺兰筹想起宁兰被他丢在箭场,出来后去看了她一趟。
  少女吃了药已经睡下,长长的眼睫在眼睑处投下阴影,本就白皙的肌肤愈发苍白,脸颊瘦了不少。
  男人伸手摸了摸她的脸,少女懵然醒转,迷蒙地看了他一眼。
  贺兰筹钻进被子里,感受到她一瞬间浑身僵硬的抗拒,轻声道:“今天不该丢下你。我什么也不做,就陪陪你。不用怕。”
  他其实有些不想为她忍了,如今的她,还配让他每夜忍着欲|望,等她身体好转吗?不过就是一个侍妾。
  正当两人各怀心思、其实都没有入睡时,门外忽然传来通传:“殿下!殿下!快醒醒!有一只队伍不知怎么奇袭千里,突然出现在,出现在洛阳城下了!”
  第90章
  贺兰筹翻身而起,南边元扈军队他一直严密监视,北边远有镇北侯,近有洛水,哪只军队能做到不动声色潜伏进他鼻子底下?
  另一人飞身来报最新情况:“殿下,北面狼烟滚滚,这只军队应该是从北面而来。”
  贺兰筹放下心来,北面有镇北侯守着,应该是发现不对追击而来。奇袭的队伍人数不会多,可以和镇北侯里外合围歼灭敌人。
  他披上衣衫,问:“来者人数多少?镇北侯追击还有多远?”准备调兵里应外合。
  第一个报信的侍从颤颤巍巍道:“镇北侯……镇北侯军队失去联系……元国公带幕僚正在临时讨论,怀疑镇北侯军队可能……可能被霍氏军队收编了!两军在铜川以西汇合!北面追来的是霍氏援军!”
  宁兰起身垂目给太子披上外袍,发现男人气势陡然十分阴冷,眉目间怒意翻涌,随时按捺不住。
  “你是说在铜川和霍氏军队会和的,不是西凉残部,而是我方镇北侯的军队?这怎么可能?霍宁一路西进,根本没有对阵北境的时间,除非……”
  除非霍家兵分两路,不是一个人在领军。
  宁兰看太子动怒,默默往后退,希望让人感觉不到她的存在。
  可惜她的希望落了空,贺兰筹转手一把将少女的腰肢捏住,在她的痛呼中将整个人拽到身前,眼底是冷寒不散的阴鸷。
  宁兰微微蹙着眉:“殿下。”眼底放出一片茫然。
  贺兰筹道:“你跟我出来。”
  第三个报信官被门槛绊了一下,本来该在门外禀告,被绊得扑了进来,与正要出去的太子撞在一起。
  他跪下去贴在地上,带着惊恐的哭腔道:“殿下恕罪!不好了。城门下撞车不绝,火石供应源源不断。那些士兵顺着云梯顶着火光往里冲,不论我们投什么,他们就像是不怕死一样……像是,像是在大漠作战死去的西凉军冤魂!没有痛觉!”
  贺兰筹知道,西凉军队常年为大梁镇守最危险复杂的地区,霍氏治军严格,西凉军以军纪严明、骁勇善战闻名。
  与先前交手的西海军兵行诡道不同,纯正的凉州军队是王者之师,虽然战术同样难以预测,但是即便以少对多也不惧正面制敌,是霍氏治军“勇冠三军”的集中体现。
  这样的对手,正面对抗不过,早应该埋葬在大漠里,都死了才对。
  不顾她身体尚虚弱,不能受寒,贺兰筹在春夜的寒风里将宁兰一路拽到议事堂,他坐到高位之上,冷冷地扫视着下面的人。
  “攻城士兵立凉州霍氏旗,凉州世子恐亲领兵前来攻城。他没有死。”幕僚向贺兰筹汇报结论。
  元国公脸上难堪,行刺霍起的计划是由他选人执行,如此重要的环节出了纰漏,他难辞其咎。
  贺兰筹却没有在这个节骨眼上处罚元国公,他将宁兰一把推到众人面前,宁兰被看得有些害怕,慢慢往后退了一步。
  贺兰筹又将她推到前面:“去和城下的军队说,宁兰在我手上。如果不想她死,就让攻城主帅一个人进城。”
  *
  宁兰被侍女换上华美的衣裙装扮起来,头上金子做的流苏簌簌作响。她走过高高的砖梯被推上了城楼女墙,被所有人注视着,一头雾水。
  人家都打到家门口了,太子拿她挡箭,她这么个小身板能挡多少,太子是不是脑子不太好呀。
  贺兰筹揽着她的腰将人带到城楼正中。楼上火把光芒明亮,城楼下夜行的军队看不明朗。
  国都的城门太高了,天又黑,逆着光看下去,宁兰只能模模糊糊看到军队前方有一个高高的身影。说起来奇怪,也看不清楚鼻子眼睛嘴巴,只是一个身影的轮廓而已,她居然情绪一瞬间涌了上来,眼眶都发酸。
  贺兰筹夹带着冷笑凑过来,语调危险道:“我的兰儿,你怎么哭了?”
  本能察觉到男人语气中的危险,宁兰捂了一下眼睛:“风好大,吹得眼睛疼。”
  她尽快平复了一下自己的情绪,压下那一股酸涩,神色如常地放下手来。却见贺兰筹突然低头离得好近,用近日少有的温柔轻轻伸出手指揉了揉她的眼眶,嘴唇凑到她耳旁道:“兰儿,你乖一点,听我的。”
  宁兰一脸疑惑地望着他。
  “不然,孤把你推下去!”男人冰冷胁迫的声音像一阵寒风吹散在耳边。
  宁兰脖子一缩,继而点头。
  贺兰筹道:“对楼下装可怜,说你爱他,求他救救你。”
  宁兰道:“殿下,我是您的侍妾,我怎么能对别人……”
  “少装了。”贺兰筹压着她的背,用下面的人看不到但却能制住她的力道,将人贴在女墙上:“求他救你,不然我把你推下去!”
  宁兰微微蹙眉,还是没有违背贺兰筹,瓮声瓮气地求了城楼下的那个男人,那男人握着的鞭子尖梢,在风中轻轻打了个旋。
  过了好一会,就在宁兰以为那个男人不会回应的时候,他的声音被夜风吹上来:“既然喜欢她,为什么不珍惜她?”
  贺兰筹道:“我怎么不珍惜?被你玩烂了的,难道还指望我当作神女供起来吗?如果你还要她,就自己一个人进城来接她。如果你也不要了,我现在就把她推下去摔死!”
  贺兰筹戳了一下她的腰:“继续装可怜!”
  宁兰听到他刚刚说自己的话皱起了眉头。顿了顿,她声音变得严肃起来:“殿下不是开玩笑,是真的要将我摔死?”
  城楼下男人交代将士后,传来清冷的声音:“开城门,我一人进去。”
  猎猎风声响起,夜风将她的长发吹散在空中,露出让他无数次梦牵魂萦的姣好容貌。少女微微皱着眉,虽然比他矮小,身体也虚弱,但听到城楼下人要进来救她的话后,仿佛被注入了新的能量,气势一点点强了起来。
  她说:“我以前以为殿下凡事只考虑自己的心情,挑起侧妃与我的争斗,让我们都费心讨好您以求得容身,这只是男人心里的自私而已,我能理解。”
  “原来殿下为了自己的位子,还能毫无礼义廉耻地让我向别的男人讨好,用我的安危,威胁其他男人。”
  “可以想见,殿下这样对我,一定是出于对他人格的信任。能够用我威胁他,他对我一定不像殿下对我这样。那我为什么,要作为殿下的工具,来阻碍他呢?”
  她望着远方的天幕,轻声道:“殿下用此事胁迫我,是不了解。我不想死,但不是不敢死。”
  “大梁江山,有德有才者居之,殿下不配,理应兵败,我不会做红颜祸水的历史罪人。我劝殿下引颈就戮。”
  本因威胁她而将人压在女墙凹陷的地方,少女顺着矮墙从城楼上翻下,如一尾裙裾华美的彩蝶翩然在夜色中落下,最后留下一句:
  “我今命丧洛阳城,黄泉之下,更待贺兰诸君,此日不远!”
  贺兰筹连忙伸手去抓,却只抓到一片破碎的袖角,毫不留恋。
  他脸上轻慢神色瞬间褪去,脸色变得雪白,其上渐次闪过懊悔、无措、错愕。他以为这么久的失忆病痛折磨,他掌控她身边所有人,在她身边建立一个所有人联合起来灌输洗脑的氛围,他已经把她的棱角都磨平,翅膀都折断,她飞不走了,他掌握了她的一切。
  就算她失忆无数次,不能爱上他,起码他毁了她。
  可是此刻少女赴死的决绝让他意识到,无论失忆多少次,骨子里的宁兰,他永远毁不掉!她就是被熄灭所有光芒,落到尘埃泥土里,只要霍起出现,她依旧能够那么从容,从泥土里再爬起来,坚持信念。
  因为她知道,霍起会永远支持她。
  霍起一跃而起以剑刺入城墙支撑身体,在半空中干脆利落地接住瘦弱了许多的小姑娘,跳回马上:“不要动城中百姓。贺兰皇室,格杀勿论!”
  *
  宁兰是在一团温暖的皮毛包裹下醒过来的,头脑里感觉清醒了一点,又很混乱。
  脑袋上忽然挨了一下,她抬眼看过去,脸都红了。
  “恩公,你……你怎么不穿衣服……”
  “我才不是你恩公呢。救你的人正在追杀疯狗一样的贺兰太子。”男人随意披上衣服开始束腰带,他上身伤疤颜色虽然已经浅淡了,但是横竖纵横,看上去很是可怖。
  男人吊儿郎当道:“你昨晚什么鬼毛病发作了,冷得要命,一副马上要死的样子。”
  他狐疑地看了一眼宁兰一脸茫然的表情:“你干嘛用这种眼神看着我?你不会不是真的冷,是在借机占我便宜吧!”
  宁兰欲哭无泪:“我还要问你为什么不用火炉给我取暖呢!你是不是在占我便宜呀!”
  “你想得真美!城里到处都一片混乱,阿起突然把你交给我照顾,我去哪给你找火源啊?那只有把你丢进失火的屋子里了。”男人一把抢过裹着她的皮草,原来是他穿的袍子,难怪刚才打赤膊。
  “幻想我占你便宜?继续睡吧你,梦里什么好事都有。”
  宁兰:“……”
  没了热源,宁兰有些哆嗦着起来。其实男人不知道,她昨夜不是发病,而是身体太虚,这一个多月来夜里寒气重就会冷得翻来覆去。
  霍宁翻了翻桌子,没什么食物,只有一壶茶水。他自顾喝了杯冷茶,他一个大男人倒是不怕冷:“在这坐一会,我去前面给你摸点吃的。别乱跑。”
  男人边出门边叨咕:“阿起又在给你报仇,整个洛阳城到处抓贺兰氏的死狗,走不开。我哪里养过小姑娘?算了,去找找有没有还开门的糕点铺。”
  宁兰想了想,这宅子不知是哪个大臣的,主人都跑了,厨子多半也逃了。军队里的伙夫多半不会做糕点。这男人说话让人恨得牙痒,心倒是挺细,跟她爹似的。她一个农户女,要是能认这么显赫的一个将军做爹就好了。
  男人出去没多久,她听到院子外人声喧闹,想着出去迎接食物,表示一下感谢。没想到迎面就走过来一个极俊美贵气的郎君,身形轩举,气度不凡。
  他与自己一样,长得特别好看,而且让她生出了极其亲切熟悉的依赖感。宁兰充满了喜悦地迎上去,开口喊道:“哥!你来了?”
  霍起:“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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