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浪味仙 第60节

  她努力了很久,
  从来到丹砂观的那一日始,她便很努力地要做一个丹砂观的弟子,得到师父的肯定。
  可是十八岁好像一个魔咒,
  那是善微一早便决定好的事,即便她这十几年来做了再多的努力,也没有办法改变善微终要在这一年送走她的决心。
  此刻善微下巴微不可见地抖了抖,宽袖下的手指捏紧拂尘手柄,她面上越发没有什么表情,“既知道你如今已不是丹砂观的弟子,那么,你还在这儿做什么?”
  “我在求您,把我的朋友还给我。”
  聂青遥挺直脊背,跪得端正。
  善微抿紧嘴唇,只看瑞玉一眼,便再不管聂青遥,只走下阶梯,绕过她,径自往院门去。
  瑞玉有些担忧地回望聂青遥,却也无法,只能站起身匆匆跟上去。
  可聂青遥却回头,盯着善微的背影,大声道:“您知道林丰是我的朋友,您也知道辛婵姐姐不会不管林丰,所以您今日叫了其他几宗的人来,是要等辛婵姐姐来自投罗网对不对?”
  “师父,名门正派也会用这样的手段吗?”
  此言听着委实大逆不道,瑞玉神色一变,当即呵斥了一声:“青遥!”
  善微脚步微顿,却终究没有再回头看她一眼,再度抬步,走出院门。
  丹砂观近几十年都未曾像今日这样热闹过。
  只因丹砂观排在九宗之末,宗门间的盛会从没机会在这观中举办,平日里八宗的人更是不会上门,而今他们却为了那稻草妖林丰,接连上门。
  便连那九宗之外的天照阁也不曾缺席。
  “程掌门怎么没来?”
  进了观中,天照阁阁主摇晃了几下玉骨扇,四处张望着,也没在那正清山来的人中看见程砚亭。
  “我爹身体不适,大师兄仍卧病在床,此番只能由我和我师弟君尧走这一趟。”程非蕴一见天照阁主秦昭烈,便朝他颔首行礼,又解释了一番。
  “月尘是个可怜孩子……只是你爹他,究竟是身体不适,还是羞于与其他几宗为伍啊?”秦昭烈摇着扇子笑了声。
  他这般突兀的话,毫无遮掩,教人听了便不由侧目。
  “秦昭烈你这话是什么意思?”赤阳门主葛秋嵩甫一进门便将他这话听得清清楚楚。
  “葛门主倒是永远不会缺席这样的场合。”
  秦昭烈瞥他一眼,又笑得意味不明。
  “说什么风凉话?你秦阁主不也还是来了吗?”葛秋嵩冷笑。
  秦昭烈立刻往后退了两步,用扇子挡了半张脸,“我可和诸位不一样,走这一遭也不是为了抓谁。”
  “你天照阁一向痴迷娑罗星,如今娑罗星在那黄毛丫头手里,你秦昭烈向着她,也不是什么稀奇事,可不要怪我没提醒你,若你今日敢坏了大事,你天照阁便是与宗门为敌。”
  葛秋嵩半眯着眼睛说道。
  “到底我天照阁痴迷娑罗星,还是诸位之中从来都有人对其贼心不死,所以辗转了这么一段日子,谁都不肯放过那小丫头?”
  秦昭烈面上仍旧气定神闲,语气也轻飘飘的。
  “那小丫头杀了正清山首徒的新婚妻子,残害无辜之人的性命,难道我们不该将她拿来问罪?”梵天谷主叶司苍随意在观星台下的石栏上一坐,声似洪钟一般,底气十足。
  “诸位,诸位,”
  善微作为丹砂观主,此时见他们又将有吵起来的趋势便站出来摆了摆手,“今日诸位来此,都是同我一起来处置妖邪的,又何必伤了和气。”
  观星石台上,那衣衫褴褛,沾着斑驳血迹的少年垂着脑袋,也不知是醒着还是昏迷的,割裂的衣袖里露出来枯黄的稻草,他整个人软绵绵的,被一道淡紫的光罩包裹在其中,身上还缠了极重的铁索。
  “这辛婵真的会为了他而来?”幻蟾宫的左护法在底下打量了那稻草妖好几眼,摸了摸下巴,有点不大相信。
  姜宜春似乎是心情很不好,他穿着锦缎长袍,站在底下瞥了一眼上头那稻草妖,不由想起当初在雁山,便是这少年跟在辛婵身边,总背着个鼓鼓囊囊的袋子,里面装满了零嘴吃食。
  却不想,这少年竟然是妖。
  “她最好不要来……”
  姜宜春有些烦躁地嘟囔了一声。
  业灵宗的赵毓锦摸着驯龙剑柄,神色看着也有些不自然的紧绷,显然也在惦念辛婵的事。
  聂青遥勉强撑着身体跑过来,才见观星台上那少年,她的脑子里便是一片空白,仅仅才过了两三日,林丰便已经成了这副遍体鳞伤的模样。
  她眼眶憋红,看见那许多的人都在石台底下,好似看什么玩意儿似的,肆意打量着石台上的少年,还有不知是哪一宗的弟子在低声讨论着稻草怎么成的精的声音。
  “青遥,你怎么跑出来的?”瑞玉最先看到聂青遥。
  善微听了瑞玉的声音,便下意识地循着她的视线看过去,一见那个脸色苍白,眼眶泛红的姑娘,她便面色一沉,“青遥,回去,这不是你该来的场合。”
  “那什么才是我该来的场合?”
  所有人都在看她,聂青遥就这么顶着所有人的目光,大声质问善微,“师父,他什么也没做错,您为什么要这么对他?你们凭什么这么对他?”
  “就因为他是妖?可出身,是他能决定的吗?我身为凡人,你们身为修仙的宗门人,又能比妖高贵多少?你们告诉我,你们又能比他高贵多少?”
  聂青遥发了疯似的往前跑,风声在她耳畔呼啸,她几乎听不见善微的大声呵斥,也根本没办法去管那许多人看向她的目光,她一直跑,一直跑。
  靠着贴在自己身上的符咒里蕴含的术法,飞身上了观星台。
  隔着紫色的光罩,她将里面那少年的狼狈看得更加清晰,也因此,她的眼泪一颗颗砸下来,“林丰!林丰你醒着吗?”
  少年也许是听见她的声音,他终于有了点反应,乱发遮掩下的眼睛费力地睁开了一条缝隙,隐约看到了她的脸。
  瑞玉带着人来要将聂青遥拉走,她几乎用尽了力气去挣开她们,可善微在一旁看着这样的闹剧,再也按捺不住心头的怒意,上前便给了聂青遥一巴掌。
  那样清晰的一声响,在光罩里的林丰都听清了,他绷紧脊背,伸出手却被光罩烫伤了手指,一根枯黄的稻草从指头燃烧成了灰烬。
  聂青遥起初怔怔地盯着善微的脸,而后光罩的动静唤回了她的神思,她回头,正看见林丰的右手被光罩灼烧得变成了枯黄的稻草,被火星子燃烧得光秃秃的,她朝他摇头,哭着喊,“林丰,你别动了林丰……”
  他好听她的话啊。
  她让他不要再动,他就真的趴在地上,没有再去触碰光罩了,可他连看她的力气都没有了。
  聂青遥崩溃痛哭,好像这辈子活了这十八年,她还从来没有任何时候,像今天这样绝望过。
  她恨自己的弱小,恨她明明离他这样近,却不能救他。
  可就在聂青遥被瑞玉强拉着要往观星台下时,一柄敛霜凝雪的长剑破空而来,剑气铮鸣激荡,重重地击碎了那光罩。
  所有人皆是一惊,他们还没来得及回头,便见一抹殷红的身影轻飘飘地掠至观星台上。
  聂青遥眼眶里还有将落未落的泪花,她才见那一抹殷红的身影,便不由失声大喊:“辛婵姐姐!”
  作者有话说:
  第49章 前因后果 [v]
  无论是聂青遥还是在场的宗门人,他们以前见辛婵都只穿着浅色的衣衫,反是那常伴在她身边的年轻公子总爱一身殷红的衣袍,而今他们再见她时,她已经是孤身一人,却穿着与那年轻公子同色的衣裙。
  殷红炽烈,如火一般。
  那衔霜凝雪的千叠雪重新回到她手中,再度抖落簌簌霜雪,在地面融化成极浅的水渍。
  “辛婵,你竟真的与妖为伍,如今还有什么话好说?”那葛秋嵩最先反应过来,他中气十足的声音足以让在场的所有人都听得清楚。
  “妖怎么了?”聂青遥才跌跌撞撞地跑到林丰面前把他抱进怀里,听见他此言,便用一双泛红的眼睛去望观星台下的那些人:“他究竟做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才让你们这些宗门人这样待他?”
  “青遥!”
  善微一向沉稳的面容终于有了些龟裂的趋势,在如此众目睽睽之下,她最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你过来。”
  她搭着拂尘的手朝聂青遥伸出,“若你还记得我对你的教导,还认我,便过来。”
  晨光里,
  聂青遥几乎是发怔般地去看善微朝她伸出的那只手,好像这么多年来,善微待她的语气还从来没有这样温柔过。
  可此时浑身是血,几近昏迷的林丰在她怀里,她蓦地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手,掌心里满是刺目的红。
  她慢慢收紧手指。
  “师父,从前那么多年里,我都在努力地想要留在您身边,留在丹砂观,可您却还是在我十八岁这一年将我逐出师门,我真的很想试着去理解您的做法,明白您的苦心,可是我到现在也依然没有想清楚,为什么别的师姐都能留在您身边,偏偏是我,您偏偏要我离开?但是现在,我觉得这些都不重要了,”
  她的眼眶有些湿润,几乎要看不清善微的脸,“您说得对,我不适合修道,不适合做丹砂观的弟子,所以我现在要做我自己认为对的事。”
  明明将聂青遥逐出丹砂观是善微早就定下来的事,可此刻当她真的听见聂青遥的这番话时,她竟觉胸口窒闷,情绪几欲压制不住,“青遥,你可知道你这么做的后果是什么?你会毁了你自己!”
  “我已经长大了,我做的每一个决定,我都能为自己负责。”
  于风声中,聂青遥看向善微的目光,好像从来没有这样坚定过。
  “既然是丹砂观早就逐出门的弟子,那么这小姑娘的作为便与丹砂观没有任何干系,还请善微观主安心。”
  那梵天谷主叶司苍摸了摸胡子,见善微脸色发白,身边的女弟子瑞玉已上前来搀扶,他便适时宽慰了一声。
  可善微的脸色还是有些难看,她嘴唇动了动,没说话,只是攥着瑞玉的手忍不住收紧了手指。
  瑞玉蹙着眉,却什么也没说。
  “青遥,将这东西喂给他。”辛婵从腰间撤下来一只极小的玉瓶扔给聂青遥。
  聂青遥也没问那东西是什么,接了便连忙打开瓶塞倒出来一颗浅金色的丹药喂进林丰的嘴里。
  见他喉咙动了一下,她皱着的眉头才舒了舒。
  “善微观主,我只问你,是谁告诉你林丰是妖,又让你去抓他的?”辛婵挪回视线,再看向底下的那些人,最终将目光定在了善微的脸上。
  “怎么?”
  天照阁主秦昭烈一听辛婵这话,便哗啦一声收了扇子,“这小妖竟不是丹砂观先发现的?”
  辛婵没说话,只是在看善微。
  “你若知道了,又如何?”善微迎上她的目光,半晌才出声问道。
  “找到他,”
  说这话时,辛婵的语速刻意拖得慢了些,然后慢慢地将目光定格在葛秋嵩的身上,“杀了他。”
  “好啊!”
  葛秋嵩惯会见缝插针,听见辛婵这话,他便当即一声冷笑,“你的本性总算是暴露出来了?”
  彼时予明娇立在坐着轮椅的赵景颜身旁,见那高台之上的辛婵如今正受几宗诘难,好似一夕又从高高的云端跌落,原来的奴婢说到底,也还是污淖里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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