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3节

  他在信中先说用了瑶光所说的过滤水之法,当地官吏加以改进在各村镇推广,效果很好,防毒面具也很好用,去疫区的人不管是医疗人员还是官员小吏,人手一个,疫情控制得比他原先预想的要好很多。可是因为要隔离疫情,现在这些村子的田地都荒芜了,今年陇西恐怕要有粮食减产,他已经向朝廷申请减免赋税等等。
  直到信最后,他才写了一句,自己想在六月时回京一趟,如果需要,再回灾区继续后续治理。希望,到时可以和她相见。
  瑶光算算日子,白久天一行乘快马而来,这封信大约是十天前写的。
  她几次提笔,又将笔放下。
  该如何回信?跟他说,嘿,我现在已经有新欢了,暂时没有多余的精力和心情应付你了?
  搞笑。
  端王连她从前有多少情人、持续最久的关系是多久都想知道,要是真这么写了,他搞不好会直接杀回来,跑来问她,是谁?什么时候?那人哪里比我好?嗯……或者,跑去太极宫堵定寻?套麻袋打一顿!哈哈,这倒还不至于。定寻虽然一直没言明他的俗家身份,但想来应该也是京都中一二等的人家,这些人家都曾和大周皇室结有姻亲,算起来大家全是亲戚(韩瑶光算起来也和一大票人是亲戚),端王是个要面子的人,不会干这么跌份的事。
  可如果现在不告诉他,拖到何时?等他端午时回来?当面说?
  瑶光想了很久,最终在回信中先写了关于荒地和灾后重建的一点想法。定寻也一直关注着陇西的事,她最近倒是从他那儿借了些难得的大周地理、风物方面的书籍,知道陇西多山川,地形和梨溪山那种到处是石头的坡地有些像。她也没别的经验,既然有荒地,那就养羊呗。山羊、绵羊都能养。从前养羊只能吃肉、收羊皮,现在可以挤羊奶做奶酪,还可以剃羊毛纺毛线,一头羊可以养上好几年。
  人口减少了,暂时补不上,但要是能好好发展畜牧业,没准能赋税也不会连着减好多年。
  要是他觉得这个可行,她会把纺羊毛的技术无偿献给国家,还能推荐几个人才教纺毛线织毛衣,改良纺线机器。
  然后,她斟酌语气写道:与君一别,光阴如梭。我已经不被拘束于梨溪山了,我打开新地图了,我画完了丰荣公主的壁画,道院几天前已经开放了,现在公主们排着队等我给她们画像呢。我在翠谷还开了个人画廊,画院那帮混球们也不得不摇着尾巴请我去画院开讲座了!哈哈,老子的事业线节节高升,等你回来,迎接你的就是大周著名画师韩玄玑大哥了。
  哦,还有,《兰西英雄传》完结了。等你回来就能买到实体书了。我正在给拿皇还有约瑟芬画插画呢。我又开了个新坑,叫《狐女修仙记》,不知道你会不会喜欢。以我对你的了解,你可能不会太喜欢这种三俗读物。但是,这书目前在坊间超级火爆。可惜书稿我给我师尊了,没法给你看原稿。不过,我会嘱咐白久天到市井茶楼书局买一些盗版的给你送去。
  说了这么多,我其实最想说的是,我一直认为,情爱并非世间最重要的事,现在也是这么想的。等你回来,想来我们也都各自成长了,也许,可以重新当朋友。
  她写完后,反覆读了几次,增、删、改了几处,待墨迹干了放入信封,又取了拿皇传的手稿一并收好,让竹叶拿去给白久天,也没忘了叫他去淘盗版的《狐女》。
  白久天走了好久后,瑶光又拿起端王那封信看,这才发现两张信纸边缘还有字迹,两张纸边缘合起来,现出四个字:思君若渴。
  这四个字写的极潦草。若非近来瑶光一直苦练书法,定寻还找了许多名家碑帖给她上书法欣赏课,她还真不一定能认出来这四个草字是啥。
  瑶光轻轻念出这四个字后,不由一声轻叹,唉,六郎这孩子好像有表达障碍。从前喜欢韩瑶光版,结果呢?人家到最后都没搞清楚他性取向。现在呢,好像对她直白地说句“我喜欢你”“我想你”,对他而言是件很难,没准还有点近乎丢人的事。
  相比之下,定寻虽然办过度雷劫时把狐狸扔地上的事,但他一旦想通之后,真是时时刻刻都拿着对菩萨发誓时的那股劲头对待她。当着黑铁塔的面他依旧是个端庄道长,可私下里,那可什么肉麻说什么,瑶光爱听什么说什么。
  害羞么?当然。
  每次他耳廓都红了。
  可害羞、矜持在情爱前算什么?毕竟,在菩萨面前都说过“我舍不得你”了,那背着菩萨,还有什么可忌惮的?
  去画院开讲堂前一日,瑶光又去近芳园见定寻。
  授课之后,两人温存缠绵,倦极相拥。
  瑶光是被风雨之声唤醒的,隔着帐子,她看到窗前的纱帘被风雨吹得乱舞。
  她披衣下床,拉开纱帘,将窗子关上,隐约听到檐角下铜铃叮叮叮轻响。
  这时,床上的定寻发出一声梦呓,翻动一下,右臂伸出了床帐外。
  瑶光本已走到了床前,看到定寻光滑白皙的手臂,心中一动,转身走去书房。
  书案上放着她不久前练习书法的纸笔,砚磨未干,她选了支笔蘸上墨汁,走回床前。
  瑶光撩开帘帐,定寻仍然未醒,他将右臂弯曲置于头上,睡梦中似乎还在微笑。
  她歪着头看了他一会儿,抿嘴坏笑。她坐在床前脚踏上,半趴在床边,提笔在他上臂内侧写了一行簪花小楷:夜雨霖铃终不悔。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大家。
  我周六要飞去重庆,一周后回来,所以下周更新可能不太稳定。尽量日更。
  在微博上看到有人居然说肖战的长相在重庆挺常见的???呵,我倒要去实地考察考察。么么哒!为了表达感谢,我会在上一章随即洒一波红包。哦,还有,只有留言才能收到红包,只回覆别人的留言作者没法发红包的。么么么么哒哒!
  第129章 画院开讲
  有了第一次到画院的经验这次画院开坛讲座瑶光专门提前准备了行头。
  她从梨溪山回来时专门在自己的库存中选了几匹颜色鲜艳的绸缎,请丰荣公主几个善裁剪的侍女帮着做了几套“战袍”。
  这些衣服全是男装样式或是圆领箭绣或是翻领箭袖只是肩头、袖口和胸口用了立体裁剪再配上手掌宽的腰带,穿上后更显得身姿挺拔,干练中又多了几分风流。
  衣服做好之后丰荣公主等人评品,认为她应当穿那套石榴红的这样才够气势。
  于是这一天,瑶光穿着宝相纹石榴红绡纱箭袖袍头戴白玉红宝百花冠,脚踩软底皂靴雄纠纠去了画院。
  这次出场的排面可比上次要大,她的几位大弟子也各自穿得光鲜亮丽跟在她身后后面还跟着小弟子们浩浩荡荡一进画院众人不由自主分开一条路,让她直通讲台。
  瑶光自己也感到走路自带bgm。
  黄首座和楚胖子致辞后,瑶光正式开讲。她这次讲的是壁画画法。大周的壁画其实流派很多其中也有用灰泥的湿壁画,但因为费工费时对画工的技巧要求很高,所以并不兴盛。而且,大周画师,并不流行去画壁画,大家都喜欢画画卷,像魏菩这样的,成名后也极少再去画壁画了,觉得掉价。
  但是瑶光认为,壁画作为艺术的载体,和画卷相比并无高低,而且,壁画可以保存千年,以纸为载体的画,得多幸运才能保存这么久啊……
  她来的时候特意带了一块上了灰泥的木板,几乎与人齐高,上面有些地方已经画上了草稿,在座的都不是庸手和初窥门径者,瑶光直接演示湿壁画的画法。
  这个讲座,前半截讲原理和演示,后半截提问答疑。
  瑶光怕冷场,事先还叫学生们准备了些问题,要是没人提问就当托儿,没想到场面异常火爆,乱哄哄一团,什么问题都有。
  短暂的意外之后,瑶光忙叫楚胖子安排整理秩序,一排一排提问。画院讲坛是十人一排座位,共十五排,但这是过道和讲堂外的回廊上都挤满了,人声鼎沸,听到提问规则都炸锅了,纷纷嚷嚷不公平。
  瑶光好怀念有麦克风的日子。
  还好她早又准备,问女先儿们借了两根说书先生的醒木,抓起来一手一根像鼓棒一样啪啪啪往讲桌上一顿乱磕,大周人民被从未听过的动次打次节奏给惊住了,鸦雀无声。
  瑶光高声道:“既知今日是我来开坛做讲,为何不早来?这世间又哪来那么多公平?听过讲堂中的人问的问题后,若谁还有问题,写下纸条劳人递上来,我会择言之有物者回答。”
  她话音一落,讲堂内外又轻声骚动了一阵,一位坐在第一排穿着画院学子青色斓衫的少年率先站起来发问:“韩道长,我是画院学子向白驹,我曾多次到明月道院求问,想拜您为师,可每次都被恶仆驱赶,圣人曰:有教无类,敢问道长,可是因为我是男子,就不愿收我为徒?这不公平啊!您怎么就知道我的才能天赋逊于您那几个女弟子呢?”
  瑶光差点笑喷。她看看这位一脸愤慨的少年,笑道:“向同学,敢问,画院中可有女画师?女学子?”
  向白驹哑然。
  瑶光温言道:“我自不知你天赋才能与我的弟子们相比如何,可若非当今圣上不拘一格,又蒙黄首座抬举,你又如何会知道我?如何会想要拜我为师?就如我刚才所说,这世间哪有那么多公平?如果我现在问你,若我上疏请奏从此女子也可考取画院,请问,你做何感想?”
  这番话说完,讲堂内外嗡嗡一片,许多人交头接耳,还有人对向白驹指指点点。
  瑶光温和地鼓励他,“我无法收你为入室弟子,但只要我能来画院讲学,我的讲堂中必然会为你留一席之地。”她示意向白驹坐下,“下一位发问吧。”
  大周画院还真是卧虎藏龙之地,堂下坐的原不止学子,还有不少画师,他们问的问题也有不少相当内行。
  瑶光一一作答,有时还会和发问者探讨,甚至是一同上台在画纸、泥灰板上示范。
  瑶光心中暗想,我得像卫夫人那样写一本理论书。
  卫夫人是谁呢?
  的同学们可能不熟,但卫夫人的一位学生大约全世界华人都知道,就是王羲之。
  卫夫人不仅留有《名姬帖》,还着有《笔阵图》,在其中归纳评价了书法理论,并提出许多自己的观点,这卷书,也成为学书法者必看的一本书。
  不知道卫夫人的同学也不必惭愧,韩瑶光要不是有定寻这个顶级私教,她也是个只知道《兰亭序》不知道卫夫人的不学无术的家伙。就连《兰亭序》,她都是听周董的歌才知道的。
  瑶光想到这儿,就拿出自己的速写本和炭笔,将对她有启发的问题一一记下来,准备回去后整理。
  她这举动是习惯成自然,但在许多画师学子眼中,触动却挺大——原来韩道长所说的“学无先后”“三人行必有我师”并非空谈,原来她真的是走到哪儿学到哪儿随身带着纸笔啊……
  也有人想,原来传闻说韩道长中炭毒后不仅失忆了还记性不好是真的……
  讲座结束后,瑶光又受黄首座楚胖子邀请去公款吃喝了。
  这一次,黄首座对瑶光真诚了许多,再次提出了要她来定期讲座的事。不像上次只是说说而已,还挺认真地想定下每旬一日呢。瑶光就问他,“首座,这都好说,我现住在郊外明月道院,快马进城也就不到半个时辰的工夫,况且,来画院讲座这么荣耀的事,我哪天都有空!不过,您打算一次给我多少钱?”
  黄首座和楚胖子等皆哈哈大笑,笑了一会儿,才觉出瑶光不是在开玩笑,黄首座略觉尴尬地捋捋胡子,楚胖子简直有些愠怒了,“玄玑兄,吾辈怎能贪图钱财?你也说了,来画院讲座,多么荣耀,怎么能提钱的事儿呢?”
  瑶光自斟自饮一杯,笑嘻嘻道:“笔墨车马,衣冠行头,哪一样不要钱?我又不像你们有薪俸,我只有一个虚衔。”她又饮一杯酒,拿起摺扇打开扇了扇风,右脚翘在左膝上,悠悠道,“雪砚斋主人已经给我下了帖子,这月十五日,我会到那里开讲,他卖门票,十两银子一个人,许我四成,我已然答应了。还有墨宝斋、十砚斋也都是差不多的价,已经安排上了!我在哪儿讲不是讲?黄老,到时,你画院的弟子还得花钱去呢!”
  老黄和楚胖子面面相觑,过了一会儿,老黄试探道:“玄玑贤弟,咱们画院的钱,可不是我和老楚的呀,我们就算想给你,还得写摺子递上去,最快也要折腾个十天半月,到时,你去了这些书画店讲谈,还卖什么门票,既堕了你的名气,也让我们画院怪没面子的,得便宜的还不是那几个老板?唉,你不知道他们,我跟你说啊,画师们的画由他们收了代卖,只得其价三成!若有画像的,克扣得更狠!那几个,都是油锅里炸的钱也要捞起来的奸商!”
  作好作歹,说了一通,最后老黄给瑶光报了个价:一次八十两银子。再加十两车马费。
  瑶光答应了。心里却道:这世道,老老实实挣钱太难了。
  但有了画院的人帮助,瑶光筹划出书的事就容易得多。她的绘画理论书并不是任何书坊都能印的,因为要放插画和图解,其中要涉及到对刻板工匠和印刷工匠技术水平要求很高的彩印、套印,和她跟老郡主从前印的那些通俗话本不是一回事。
  老黄还跟瑶光说定,书写出来之后,由他和楚胖子帮着校对,然后,书没下印之前画院就先定下一千册,当教材。
  瑶光立即说,那怎么好意思,哎呀,不如咱们三人联名吧!这书就算咱仨一起写的。你看,可不嘛!里面有你们提出的好多问题呢!
  黄楚两人见瑶光如此上道,都喜滋滋的,心说,人家韩玄玑就是不一样。人家哪怕失忆了,有些东西是胎里带来的。人家爹是谁?人家曾祖是谁?人家真失忆了么?呵呵,那么请问原端王妃现在在哪儿呢?怎么谁都不提了呢?
  当晚,瑶光带着弟子们去端王府拜见太妃,就歇在那里。
  瑶光在进来春晖园之前听紫翎说近日林家一位小姐和茜香国女王和太妃投缘,两人也在王府暂住,故而一进门就暗自打量。
  那两个女孩子都做大周贵女打扮,一起坐在太后下首,年长一些的那个见她进来就立起来,较小的那个一直稳稳坐着,瑶光便知道谁是谁了,见过太妃后先对那小姑娘行了个道家礼,“茜香国主安好。”
  那小姑娘双手合十在胸前行了个佛礼,微微一笑,“韩道长安好。”她雪肤花貌,肤色极白,高鼻深目,只是身量尚小,看起来最多十四五岁,但已然是个极美的美少女了。
  另一位姑娘自然是林绮。
  瑶光叫她的大弟子们上前拜见太妃和茜香国主。
  隆昌郡主太妃是见过的几次的,梁陈二人却只在瑶光信中听说过,此时一见,这二人虽然是小户女儿,然举止有度,谈吐不俗,太妃夸赞了一番之后给二人赐了珠花彩缎和御用的墨锭毛笔等物作表礼。
  国主年纪虽小,也给梁陈两人准备表礼,叫侍女奉上。
  瑶光再看茜香国主时,总觉得这女孩子有些面善。嗯……是不是和9012哪个爱豆小姐姐有点像啊?
  众人厮见过,隆昌郡主早就等不及要献宝了,赶快拿出她做的那些羊毛毡娃娃给大家看,在座的都是年轻姑娘,哪有不喜欢这些小玩意的,厅中一时莺声燕语,热闹极了。
  太妃拉着瑶光到内室说话,问了今日画院讲学之事,又说到端王在陇西的事,“说是六月才能回来。唉。”然后看看瑶光神色,笑道,“看来,你是已经知道了。”
  看到太妃一副“啊,你们小情侣谈恋爱就是这个样子”的样子,瑶光很想解释,阿姨,你误会了。
  不过,她也不直说,而是絮絮叨叨说她最近画了什么,明月道院的壁画真的超厉害的您什么时候看看啊!我在梨溪山自费办个人画展了哦!丰荣公主她们都在排队等我给她们画像哦!啊,对了,我还接了一个工程呢,给一个藏书楼画穹顶壁画,在凹面上画可不是谁都能干的,布拉布拉布拉。
  太妃微笑听着,听到穹顶没有一根梁柱的藏书楼,微微皱了皱眉头,“这东西好像谁跟我提起过。可我不懂木工、建房子的事,不记得了。哎,六郎就没跟你说点别的?他不是让白久天给你送信了吗?信里说什么了?”
  瑶光只好把端王那些信的内容说了说。
  太妃听着,几度皱眉,忍了几忍,最后勉强笑道:“这孩子……从小就这样,心里有话,当着面也说不出来,何况是写信呢。”你看,连亲娘都没法替他说好话。
  瑶光回到明月道院后,依旧每日画画,教导弟子,每隔一日去近芳园一次,开始画穹顶壁画了。
  如此过了四五日,那一日,瑶光正躺在梯台上画火神的手部细节,忽然听到有人拾阶而上,她还以为是仆婢来送水送汤呢,只叫道:“搁在楼梯边上就好,我画完了这只手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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