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八章
隔着一层结界, 洛渐清瘫软地坐在地上, 望着那滩血水。
好似又回到了数年前, 他在院中见到了那位年轻的僧人。两人相见恨晚, 促膝长谈, 他便以为对方是一个温雅出尘的得道高僧。后来, 他知道这僧人还十分有趣, 拍卖大会上，这人竟然如此不食人间烟火；魔道宫一行，这人更是温雅风趣。
“佛子……”
沙哑粗砺的声音从洛渐清的喉咙里吐出。
他猛地回首, 看向一旁的文龙子尊者。后者被洛渐清灼然的目光震慑住，只听洛渐清坚定地说道：“师伯，那样秘宝是什么！”
文龙子先是一愣, 没有立刻回答, 洛渐清又问了一遍。
文龙子立即翻手取出一颗青白色的宝珠，这珠子有洛渐清的手掌大小, 通体雪白, 泛着一层淡淡的青光。文龙子说道：“这是太华山代代传下来的秘宝, 叫做明光青玉珠。一直放在玉霄峰, 很少被带出去。里面聚集了玉霄峰数代峰主的力量, 虽说都不是鼎盛力量，但却是我太华山最珍贵的秘宝之一。”
洛渐清咬牙擦去了脸上的泪水, 直接问道：“如何使用？”
“以你的灵力暂且不能开启这颗明光青玉珠，但是由我, 你召贤子师伯, 还有归元宗、飞花宗的几位长老联手助你。只要你用《九莲本心录》催动这颗珠子，我等便会将力量传送给你。你的机会只有一次，一定要将天擎破海阵击破。渐清，我认为你应当再准备一段时间，恢复好体力，接着再……”
“师伯！”洛渐清哑着嗓子，目光灼灼：“我或许还来得及救他！”
文龙子尊者噤了声。
能再救？几乎是不可能的。
文龙子尊者望着洛渐清，许久才道：“你可知道，你若是失败了，明光青玉珠至少要再封存一个月，才能再次使用。我们承受不了你的失败。”
“我绝不失败！”
青年坚定的话语令文龙子不由动容。他长叹一声，将手中的玉珠交到了洛渐清手上。众人围聚过来。洛渐清转身看向天擎破海阵内的妖兽们，他的目光扫过那成山成海的妖兽，扫过讽刺大笑的妖尊石荣，最后落在呆傻的云香和那一摊血水上。
洛渐清咬了牙，催动起体内的《九莲夺天录》。
他早已不再修炼《九莲本心录》，若是《九莲夺天录》不行，那他们面对的只会是失败。然而万幸的是，洛渐清感觉到自己的灵力顺利地探入了这颗珠子里，触碰到了藏在珠子中心的一些东西。
文龙子尊者等人掐弄手诀，手指一点，磅礴灵力便拥入洛渐清的身体里。
结界内，斩铁金狮兽诧异地“嗯”了一声，转首看去。它只见那个被它一不小心放过去的人修，此刻正捧着一颗小小的珠子。珠子慢慢浮到了半空中，文龙子等人将力量灌入这人修的身体里，顿时，珠子上青光大作！
“不好！”
斩铁金狮兽下意识地觉得不妙，赶紧转身向这边走来。
它一松脚，云香仿似突然活过来一般，她爬也似的跑到了血泊中，一把将那浑身血污的人抱入怀里。这张曾经白净的脸庞上此刻全是血水，他无法温善的笑，也无法用这张嘴唇说出那些令她厌烦的佛语，但是云香却紧紧地将他抱入怀中，颤抖着身体念着他的名字。
“与尘，与尘，与尘……”
斩铁金狮兽咆哮一声，直接飞出结界，它一脚向洛渐清踩来，却被早在一旁准备着的归元宗僧人拦住。
妖尊石荣怒吼道：“尔等竟敢阻拦本尊！”
拦住金狮兽的佛修一个是大乘中期，比他的境界要低了一等，另一个则是大乘后期。金狮兽勉强也能算是大乘后期大圆满，所以就算对方有两人，他也毫不畏惧。
然而此刻，两位僧人却双目通红，仇恨地望着这头妖兽。年轻一点的僧人早已咬紧牙齿，落下眼泪，年长一些的僧人却只是红着眼睛，目光平静地看着这头妖尊。恰恰是这看似平静的僧人，却让金狮兽心中一紧，脚下生寒。
只见对方拨弄着佛珠，问道：“施主，当你踩上贫僧徒儿的身体时，你可有想过，贫僧也很想拦你。”
金狮兽兽瞳一缩：“你……”
“贫僧在岑州隐居多年，从不在意那些身前虚名，只有这一个徒儿。他临走时，贫僧曾与他说，切莫大意。贫僧知道，他从小听话，他没有大意，然而贫僧却只能站在这里，眼睁睁地看着他被你踩在脚下。”
妖尊石荣身子一颤：“你到底是谁！”
这头发花白的僧人抬眸望它，一双通彻的眼睛似乎能看清它此刻的心思。而石荣自然也没注意到，方才在它的脚踩上佛子的一刹那，这僧人便仿佛顷刻苍老，直接呕出了一口鲜血。
僧人淡然道：“贫僧法号智善，乃是归元宗……掌门。”
轰！轰！轰！
两位僧人念诵着佛经，将这粗鄙的妖兽困住。年轻的僧人见到妖尊被困，气愤地想要将对方击杀，谁料智善大师却拦住了他，平静道：“我等的任务是拖住妖尊石荣，如此便好，不可大意。”
年轻僧人不敢置信地说道：“师兄，它刚才杀了与尘师侄，您难道没有看到吗！”
智善大师闭了闭眼睛，声音嘶哑地说道：“我已看到，你又为何……再提起呢？”说话间，一滴泪水终于止不住地从眼角落下，湿润了脸颊。
年轻僧人噤了声，不再开口。
另一边，人修大军与妖族大军对上。这些妖兽往日里都躲在结界里，死活不肯出来，此刻它们纷纷出来想要阻止洛渐清众人施法，便被愤怒当中的人修们碰上。
没有人可以接近洛渐清一分一毫，他催动着明光青玉珠，令其绽放出万丈光芒。
当这光芒闪烁到某个节点时，只听一道微弱的嗡声响起，一朵青色的莲花从珠子上浮现，慢慢地飘到了半空中。这莲花小巧精致，轻飘飘地飞到了天擎破海阵的结界上，轻轻地碰了上去。
砰！
一阵可怖的波动从两者触碰的地方传来。
洛渐清脸色一白，整个人倒跌半步，被文龙子尊者按住。
文龙子急道：“渐清，你可以再坚持下去？！”
洛渐清抹了抹唇边的血丝：“可以！师伯，再给我更多的灵力！”
“好！”
众位大乘期的修士再次将灵力灌输过去，令明光青玉珠上的光芒更盛。与此同时，那朵小巧的青莲也更加凝练了一些，它疯狂地撞击着天擎破海阵，两者相撞时，发出滔天巨响，令大地颤动。
一方是以明光青玉珠破阵，耗费顶尖大能的灵力；一方是以天擎破海阵守阵，消耗上万妖兽的生命。
双方在此开始了一场拉锯战。
在洛渐清的身旁，人修与妖兽进行着残酷的战争。时不时地有鲜血喷溅出来，绝望的咆哮声和痛苦的喊声充斥着洛渐清的耳朵。所有人都在努力维护着他们，不可被这些妖兽近身，破坏破阵行动。
半个时辰后，第五海的妖兽援军到来。
再过一个时辰，第六海的军队也赶来此地。
生命成了此刻最不值钱的东西，鲜血汇聚成河，每一刻都有人修陨落，每一刻也都有妖兽陨落。第五海与第六海的海主齐齐向洛渐清这边发起进攻，一位大乘后期的飞花宗长老见状，立即离开了向洛渐清传输灵力的队伍，向这两头妖尊冲去。
文龙子道：“渐清，还需要多久？”
洛渐清咬着牙，望着被妖兽包围的地方。在那里，云香正艰难地杀戮着那些妖兽，保护住血泊中早已不成人形的佛子。
“师伯，至少还要一个时辰！这个天擎破海阵太过庞大，就算有明光青玉珠里各位师祖的力量，也需要一个时辰。”
文龙子蹙眉道：“好，你继续！”
正在此时，那位飞花宗的长老被第五海海主一爪子击飞。
传输灵力的队伍最后，飞花宗的另一位长老双目通红，立刻离开队伍：“师妹！”
又是一份力量的离去，洛渐清脸色更加惨白许多，青莲撞击大阵的速度也更加放缓。然而，这只是一个开始，归元宗的一位大师也无奈离去，与那两位飞花宗的长老一起，三人终于阻挡住了两位地阶妖尊的步伐。
这下子，只剩下一位归元宗的大师、一位大乘期的散修、一位苍家老祖、召贤子尊者和文龙子尊者，五个人一起给洛渐清传输灵力。
洛渐清的眼睛死死盯着大阵不远处，正在费力斩杀妖兽的云香和躺倒在地上不省人事的佛子。他明明知道佛子应该已经陨落了，却仍旧不肯接受这个现实，只是死死地盯着他们。直到……
“佛子没死！”
洛渐清望着佛子轻轻动了一下的手指，激动地大喊出声。
在他的身后，智善大师浑身一僵，转首问道：“你说什么！”
洛渐清高声回答：“大师，佛子没死！他真的还没死！”
智善大师直接道：“师弟，你去帮助他们，这里有我便可。”
年轻的大师惊道：“师兄，你一人怎么可能困的住这妖尊石荣？”
“快去！”
“……好！”
年轻大师的离去令困住妖尊石荣的阵法略有松动，但是很快，智善大师便将其稳固下来。石荣愤怒地咆哮着，智善大师却面色平静地呕出一口心头血，手中多番变换，将其再次封在阵法里。
这一口心头血呕出来后，智善大师面如金纸，身形微颤。
而在另一边，有了他人的加入，洛渐清操纵明光青玉珠的速度更快了几分。然而此刻，他却见到云香被一头妖兽击穿了肩膀！云香瞬间倒飞出去，倒在了佛子的身旁。没有一点犹豫，她立刻爬起来，再次迎击上去，将包围住二人的妖兽一一击杀。
又是一只妖兽，砍断了云香的左臂。
鲜血从断臂处喷溅出来，云香疼得浑身颤抖，却仍旧迎击。
接下来，是小腿被击穿，是手掌被碾碎！
洛渐清的眼睛里被血色弥漫了，他眼睁睁地看着包围住云香和佛子的圈子越来越小。心中的犹豫只是一瞬间，洛渐清一脚跺地，顿时！一朵青色莲花从他的丹田里飘了出来，直直地撞上这天擎破海阵！
文龙子尊者惊骇地说道：“渐清，这是你的元神！”
洛渐清根本没时间回答他，青莲元神触碰到明光青玉珠幻化的青莲的一刹那，两者合为一体。这种事连洛渐清都没想到，他本来只是想以元神之力试一试，看看能不能加快速度，谁料竟然会发生这样的事情。
洛渐清看着自己的元神代替了刚才的虚无青莲，明光青玉珠里的雄浑力量不断地支援他的元神，一起撞击这恐怖的天擎破海阵。
轰隆隆！
大阵被撞得不断崩散。
洛渐清第一次感受到这样强大的力量，明光青玉珠里的力量包括了他身后这五位大能的灵力，包括了珠子本身蕴含的数代玉霄峰峰主的灵力，此刻它们全部都涌入了洛渐清的元神里，令他好像一瞬间超越了出窍期，超越了合体期，超越了渡劫期，超越了大乘期……
甚至强大得好像超越了化神期，来到了一个可怕的境界！
这是怎样可怕的一种感觉？洛渐清只觉得自己的修为似乎在上涨，但是却还远远不够！他离那个境界还很远，他需要更多的力量，他需要更加强大的力量！
轰！轰！轰！
洛渐清手掌一推，青莲元神再次用力地撞上了天擎破海阵。
这一次，整个天擎破海阵都在疯狂地颤栗，然而青莲却不给它准备的机会。再一次的攻击到来，仿佛有一道玻璃破碎的声音响起，霎时间，大阵破碎，洛渐清也擦去了唇边的鲜血，来不及召回元神，便飞向了不远处的佛子和云香。
他飞得快，有人比他飞的还快。
智善大师一掌把一头刺向云香的妖兽拍飞，他赶紧扶起了倒在血泊里的佛子，仔细一查这才发现，佛子浑身经脉全断，骨头也成了碎渣，血液已经几乎快要流光，整个丹田被那斩铁金狮兽的灵力碾压成了碎片！
但是……还有呼吸！
智善大师一掌按在了佛子的心口上，磅礴的灵力便灌输进去。然而佛子的气息却还是在不断地减弱。很快又有归元宗的大师飞了过来，手指点在了佛子的眉心处，再次传送灵力。
天擎破海阵的破碎，令无数妖兽纷纷惊呆。
第五海和第六海的海主互相看了一眼，二者双目一缩，直接往后飞去。
竟然是不战而逃！
另一方面，被困住了的妖尊石荣此刻也逃了出来。它不敢置信地看着早已破碎的天擎破海阵，庞大的身子不停颤抖，但是它却没逃。因为它知道，它就算逃了，阴姬也绝对会要了它的命，它必须将功抵过！
石荣眼睛一红，立刻转头看向人群中的洛渐清。但它并没有出手的机会，一道剑光瞬间划过，文龙子尊者和召贤子尊者挡在他的面前，两人冰冷的目光落在斩铁金狮兽的身上，如同寒冰酷铁，要将它击碎！
文龙子尊者脸色冰冷：“今日若不杀你，如何面对惨死的诸位道友！”
一场大战在所难免。
玄天大陆上，人族终于破了这座天擎破海阵。岑州、明州和朝州大地上，人族立刻发起反击，展开了反攻战。尤其是在茺州，早已憋了一口气的顶尖大能们疯狂地宰杀妖兽，他们碾压似的将妖兽们击退，第七海海主甚至当日陨落！
与此同时，谁也不曾想到，在魔域内，妖族大军已然破开了望都城中的天阶天魔大阵。它们势如破竹，一路上连破三座都城，当来到距离魔道宫最近的欲都时，这里的新任城主更是没有任何抵挡，早已弃城离去。
仅仅用了三天，妖族大军便攻到了魔山脚下。
为首的早已不是曾经的四位海主，一个粗犷威猛的大汉一脚踩上了魔域猩红色的土壤。站在魔山下，他哈哈大笑，高声道：“魔千秋！本尊又来看你了，你可敢出来，与本尊一战！”
来人，正是妖境四大妖尊之三，妖尊號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