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洛渐清从未想过, 自己此生还会再看到这本书, 而且……还是第二册。
先前那本《求仙》洛渐清在确认记住自己以后, 早已销毁。那样的东西若是被其他任何人拿到, 绝对会掀起一番腥风血雨, 藏在任何地方都无法保险, 唯一合适的方式就是销毁。
洛渐清记得, 那本《求仙》上从未写过什么“一二三四”的字样，但是书的结尾确实也只写到了李修晨离开流焰谷，在太华山中取得众多师弟师妹的信赖, 取代了他这个大师兄的地位而已。
不过自洛渐清重生后，一切就大变样。
李修晨那三番两次的出风头机会是一次都没有，原本他该是玉霄峰的二弟子, 目前也不过是昊明峰众多内门弟子中毫不起眼的一个。洛渐清凝眉想了想, 最终捏紧了这本《求仙二》，翻看起来。
这一看, 只看了不到一刻钟的功夫就结束。
修仙之人的记忆力向来是凡人的数倍, 元婴期的洛渐清更是远超同境界修士, 看完后他便将这本书立即销毁。这书中所讲的内容, 似乎是承接了上一本《求仙》, 讲述了李修晨拿到上百颗焰果从流焰谷回来后，凭借焰果换了不少资源, 令玄灵子也是大惊。
上百颗焰果！
就算是玄灵子打破流焰谷的限制亲自前去，也不一定能拿到这么多焰果。
玄灵子有实力横扫流焰谷不错, 可是焰果根本没有任何灵力波动, 不吸收的时候完全就是个普通的果实，连灵识都探查不到。所以李修晨恐怖的气运由此便可见一斑，他在太华山中成为名副其实的风云人物。
这些和洛渐清上辈子的记忆别无差别，不过在《求仙二》中，洛渐清倒是看到了一些有趣的场景。比如说，这书中特意写到，他洛渐清是在最后一天才离开流焰谷的，一出谷便拿出了自己得到的二十多颗焰果。
众人的反应是各种惊讶钦佩，甚至有人一直说：“这次流焰谷历险，洛道友绝对是第一！”
然后，等大门即将关闭的最后一刻，李修晨来了。
李修晨哗啦啦就拿出了一百多颗焰果，引起全场震撼，书中还说——
『见到此番情景，那俊美非凡的白衣大师兄立即黑了脸，觉得十分不堪。他愤怒地甩袖离去，然而却没有任何人注意到他的离开，甚至刚才那句“绝对是第一”至今还在耳边回荡，可却已经如同一个恶狠狠的大巴掌，火辣辣地扇在了洛渐清的脸上！』
对此，洛渐清摸了摸脸：“……”
……虽说他上辈子那时候确实是十分气闷，但也不至于心胸狭窄到因为被人压了一头就愤怒。那时候洛渐清记得自己是真的恼怒离开的，然而为的却不是所谓的焰果，而是李修晨的一句话：“幸好师父临行前给了我一些防御类法宝，否则我可能都出不了流焰谷。”
他去流焰谷时，玄灵子只说：“不要落了玉霄峰的脸。”
怎么李修晨去，玄灵子还送法宝？！
想到这，洛渐清心中又是一阵气血翻滚，但是他随即又想到了那个人前几天被自己逼到绝路的模样。心中又是觉得苦涩又是觉得好笑，洛渐清并不明白，为什么那个人上辈子会那样对待自己，至少上辈子他去流焰谷时，玄灵子可没割裂元神随他进去。
难道说，这辈子是他做了什么事情，玄灵子才对他产生了超越师徒的感情？
一切终究是无解。
那个人如同缩头乌龟似的躲在隔壁的竹屋里，硬是闭了死关，不肯出来一见。洛渐清此时也想不出有什么法子可以将那个人逼出来，至少他在竹屋前跪了四十多天，那人都没有一点动摇。
洛渐清垂眸看着地上那滩灰色的碎屑——《求仙二》被烧毁后的残余物，他不由地笑了起来，直接大声说道：“师父，再过一年就是七年一度的宗门大比了，这一次，您还会出来叮嘱徒儿，让我不再落了玉霄峰的脸吗？”
这声音中还夹杂了一丝灵力，只要无音没有彻底摒弃五感，就绝对能够听到。
然而回答洛渐清的却是久久的沉默。
洛渐清也不恼，反而又大声喊道：“师父，若我在宗门大比中输了，您会怎样训斥我？”
仍旧无人回答。
洛渐清气定神闲地又道：“既然您不答我，那我便输了好了。”
“刷——”
一道金色剑光倏地从竹屋大门的缝隙中穿过，将洛渐清额间一缕碎发隔断，似乎是在威逼警告。但见了这番情景，洛渐清更是惊喜地睁大双眼，他刚欲开口说话，却感觉一股庞大可怖的威压从天上狠狠地砸了下来，一下子便将他压在竹榻上无法动弹。
化神期修士的威压令洛渐清喘不过气，饱满的额上也渗出了汗水。他努力地想要撑起身体，却仿佛被千万斤重的巨石压制住；他又想要开口言语，可是每个字到了嘴边却怎么都说不出口，好像被人封住了嘴。
洛渐清不肯低头，这威压就没有撤去。
等到一天一夜后，如同来时一样的神秘，这威压突然消失。
洛渐清紧绷的身子猛地落下，整个人瘫在竹榻上，连手指都抬不起来。他一直在努力抵抗对方，可是数个大境界的差距让对方想封了他的嘴就能封了他的嘴，实在是太不讲道理了。
不过……
“四十一年来，我好像是第一次如此违逆你吧……无音？”
这句话如石落大海，没有回音。
洛渐清却躺倒在竹榻上，低低地笑了起来。他用手掌遮住了自己的眼睛，可是笑声却忍不住地从喉咙里溢了出来。
这个人喜欢他，这个人真的喜欢他，这个人是真的真的在喜欢他……
接下来，洛渐清也没有再故意挑衅地去与玄灵子说话。
他仔细回忆了一番《求仙二》中的各种情节后，便开始盘腿打坐，修复身体，巩固修为。
温润的灵力在身体里运转，滋润着每一处干涸的经脉，但是到了肩膀处却忽然停住。玄灵子那一日将洛渐清的肩膀击穿，浩瀚磅礴的金色剑气让洛渐清肩膀处的经脉受损严重，连玉清子都说只可靠丹药外用，主要还是靠洛渐清自己用灵力修复。
于是一连十天，洛渐清一直紧闭着双眼，用灵力不断冲击那堵塞住的经脉。
洛渐清身体里的经脉如同大江大河，比寻常元婴修士要宽广了近一倍。每一处经脉都无比坚韧，可以容纳灵力粗暴的撞击，然而当这些经脉受损后，要修复起来自然也比寻常修士困难。
数次尝试无果后，洛渐清取出一颗还玉丹服下。丹药入口即化，刹那间，凶猛的灵力在洛渐清的丹田里涌现。这灵力十分庞大，但却非常温和，乖巧地缩在丹田里不动弹。
地阶七品还玉丹，整个太华山能炼出来的人不足三位！
这丹药是玉清子特意交给洛渐清的，帮助他恢复身体。还玉丹的材料十分罕见，就算是玉清子尊者都少了其中两种材料。据说那缺少的两种稀世灵药一种是玄灵子从自己的收藏中找出来的，还有一种是他去了苍霜峰，求了昊星子掌门一天才求到的。
洛渐清毕竟只是元婴修士，还玉丹中的灵力和药性自然没有全部发挥，还剩下指甲大小的丹药在洛渐清的丹田里旋转，其余都化作灵力。
借助这股灵力，洛渐清开始冲击堵塞的经脉。
当灵力撞上那被血气堵塞的经脉时，洛渐清闷哼一声，脸色渐白。
仿佛有一把刀子在切割着自己的身体，以灵力为刀刃，一下下地划割着萎缩起来的经脉，将里面的血气一一清除。这经脉原本有多强韧，现在割起来就有多么疼痛，痛到连洛渐清都唇色发白，抑制不住喉咙里的闷哼。
每割一下，洛渐清的身体都微微颤抖一下。而他自然也不知，就在一墙之隔的地方，那个端坐在竹榻上打坐的白衣尊者也是脸色苍白，紧紧地捏住了手指，双目紧闭。
初始处的经脉虽说疼痛，但还是洛渐清能够承受的。但当那还玉丹中的灵力和药性割到玄灵子一道剑气击穿的地方时，洛渐清整个人颤了一下，终于疼得晕了过去。
隔壁竹屋中，玄灵子猛然站起，下意识地就往大门的方向走去。可是他刚刚走了两步就停了下来，犹豫踌躇地望着地面，过了一个时辰，才忽然挥了大袖，再次转身回竹榻。
一天后，洛渐清醒来，身体丹田处的还玉丹已经有些黯淡。
洛渐清双眸一缩，赶紧又操纵起那尖锐的灵力，往自己的经脉处切割血气。
“啊！”
剧烈的疼痛直窜大脑，让洛渐清不由自主地发出一道痛喊声。他这声音一出，隔壁的玄灵子便浑身一颤，手指轻轻颤抖起来。
而那边，洛渐清却明白自己不能再浪费时间了，他不可以再晕过去，因为还玉丹可不会等他，若是他一直这样浪费时间，早晚还玉丹会耗尽药力，又需要重新再服用一颗。
地阶七品还玉丹，哪有那么多？
就算玉清子尊者能够再炼制出来，那材料又从哪里找。
清挺的双眉紧紧锁住，洛渐清的衣衫早已被汗水淋湿。他凝眸思索了片刻，忽然拂袖从纳戒中取出了一个白玉瓶，接着毫不迟疑地将瓶中的黑色丹药服下。
隔壁的玄灵子忽然睁开眼睛，惊道：“渐清！”
这声音自然没传入洛渐清的耳中，他此刻早已被那割肉碎骨般的疼痛侵蚀了。当这黑色丹药入口的一刹那，肩膀处的疼痛立即扩大了一百倍！如果说之前的疼痛让洛渐清无法忍耐地昏死过去，那现在的疼痛简直是将他剜心蚀骨，将他浑身上下的肉一条条地割下，又将他放在滚烫的烈火上炙烤。
这是洛渐清离开青岚峰时，玉清子尊者给他的第二样东西，一颗天阶六品清神丹。
这清神丹的用处并不大，只是可以令服用者清醒十天十夜。
天阶清神丹则是十分可怕，一旦服用，在这段时间里，就算服用者被砍成一万段，他的精神也不会消散，他会感受那刻骨的疼痛整整十日，最后才可真正的死去。
不过对于洛渐清来说，他并不是想要杀了自己，而是要逼迫自己清醒。
清神丹会放大身体每一处的感觉，令五感灵敏上百倍，无论是疼痛还是其他，都会有百倍的扩大。但是只要能够让他保持清醒，一切就够了。
没有丝毫的犹豫，洛渐清执起灵力刀刃，再次向自己的经脉割去。他咬紧了牙齿，不停地将堵塞血脉的血气清除，他疼得喉咙里泛起了腥甜的味道，疼得恨不得现在就死去，但三日后，他依旧完成了这项任务，清楚全部堵塞的血气。
接下来，便是以灵力缝合经脉。
这一切其实玉清子尊者都可以帮洛渐清治愈，可是却有一成可能性留下暗伤。所以玉清子尊者将选择权交给了洛渐清，问他是要选择没有疼痛，还是要选择恢复如初。
洛渐清的选择一目了然。
缝合经脉也相当疼，但有了之前的疼痛，洛渐清早已习惯。
当他将最后一处经脉愈合后，洛渐清身体一震，吐出一口污血，接着向后倒去。
隔壁的竹屋里，玄灵子也终于松开了自己的手，掌心早已被自己掐得血肉模糊，但他却连一个字都没说。
昏睡了三天后，洛渐清慢慢地醒来。
他用灵识扫了一圈自己的身体，发现身体已经恢复如初，甚至在还玉丹的药力的无形滋润下，那经脉更加坚韧宽阔。他满意地点了头，正式巩固起元神来。
丹田中心，那小小的元婴才刚刚凝聚，还闭着眼睛沉睡。
当初在流焰谷，洛渐清一结成元婴就赶紧和墨秋出谷，并没时间巩固境界。等到了顾家村后，他又承受着父母之缘的考验，始终无法定下心来。回到太华山后，更是与玄灵子起了争执。
所以至今，洛渐清的元婴境界都相当不稳定，如同玉清子尊者所说，很有可能跌回金丹。
事不宜迟，洛渐清运转起周身灵力。一道道虚无的力量在空中形成长练，轻轻舞动，攫取着空气中那丰沛的灵气。
那些灵气原本一副非常嫌弃洛渐清的模样，死都不肯靠近他，可是那些虚无长练却霸道地将灵气夺了过来，二话不说就塞进洛渐清的身体里，不给灵气一点拒绝的机会。
这虚无长练就好像欺凌他人的恶霸，灵气就好像可怜的弱小。恶霸粗暴地将所有见到的灵气全部夺过来，你还敢不从？直接抢！从天道的手里抢，看到就抢！
当虚无长练慢慢伸展，即将碰到隔壁的竹屋时，它忽然一顿。
如果洛渐清此刻睁开眼，恐怕还能见到，那一向“欺男霸女”的虚无力量竟然乖巧地点了两下头，好像在向谁问好，接着怂了一样地绕过玄灵子所在的竹屋，继续往其他地方的灵气奔去。
洛渐清在刚修炼《九夺天录》的时候尝试过露出一点力量，当时玄灵子并无任何反应。接着他又试探几次，当发现似乎连玄灵子也感应不到这力量后，他才放心大胆地使用起来。
《九夺天录》疯狂地夺取玉霄峰上的灵气，将它们全部掳到了洛渐清的身体里。那灵力越来越多，进来得越来越快，到最后忽然形成一道漩涡，将玉霄峰中的灵气不断榨取。
太华山位于玄天大陆的中心，本就拥有天底下最好的灵脉之一。而玉霄峰更是位于太华山七峰中心，一整条最顶级的灵脉只供玄灵子和洛渐清师徒二人使用，以往就羡煞旁人。
而如今，这灵力不断拥挤地奔跑过来，一股脑地往洛渐清的身体里钻。
见状，玄灵子忽然从竹榻上起身，他走到床前，拂袖施展出一道结界。顿时，玉霄峰上的动静便与外界隔离开了，连昊星子掌门都无法得知。
这一切，洛渐清自然不知。
这些夺取过来的灵力一旦进了他的身体，便成为了他自己的。他将这些灵力运行一整个大周天，再仔细小心地输送到那小小的元婴中，令虚弱的元婴慢慢变得壮实起来。
这元婴如同一个缩小版的洛渐清，长得精雕玉琢，可爱漂亮。
他原本脸色苍白，手脚也弱弱地搭拢着，躺在一个青色的球形灵力结界中，紧闭着双眼沉睡。当越来越多的灵力温柔地抚摸着他，轻轻地流入他的身体后，他的皮肤渐渐变得粉嫩起来，脸颊也粉扑扑得十分水嫩。
洛渐清屏住呼吸，郑重地看着这小小的元婴。
直到最后一丝灵力也灌入进去后，洛渐清正想再操纵虚无力量抢夺一些灵气，谁料，那小小的元婴竟然慢慢地睁开了双眼！用小手揉了揉困倦的双眼，那元婴缓缓地坐了起来。
洛渐清心中一颤，刚欲仔细探视一番，便见元婴的额间散发出一道青光。
双眸睁大，下一刻，洛渐清只见一朵四瓣青莲忽然浮现在元婴的眉间！
“难道说，修炼《九莲本心录》后，连元婴的眉间都会有莲花剑纹？不对，我修炼的已经不是《九莲本心录》，而是《九夺天录》。那到底是《九莲本心录》的原因，还是《九夺天录》呢？师父的元婴，是不是也有这个剑纹？”
洛渐清在心里想了许久，都没想出一个结果。他当然也不可能去问玄灵子，先不说玄灵子会不会理他，就算是理他了，假设元婴的剑纹是《九夺天录》造成的，而不是《九莲本心录》，那洛渐清等于是暴|露自己了。
“看样子以后等入了出窍期，最好还是不要让元神离体。”洛渐清暗自想到，“除非……哪天见了师父的元神，如果他也有剑纹的话，那便可以。”
修真者的元神除非是生死决战，否则轻易不会离体。
就算是以前的师徒关系，洛渐清也不好提出那种“看师父的元神”的要求，实在太过无礼。而现在，恐怕就更难了。
洛渐清将这些烦恼暂且压在心底，他又修炼了两个月，当确认巩固了自己的境界后，他才起身离开竹屋。
走到另外一座竹屋门口时，洛渐清站在门前，轻轻俯身行了一礼，看似十分恭敬，但是说出来的话却能让人气晕：“师父，您知道双修之法是如何修炼的吗？”
回答洛渐清的是一股浩荡可怖的剑气。
这一次，金色剑气相当小心，只是将洛渐清击飞而没有造成伤害，然后不再理他。
洛渐清低低地笑了两声，轻声说了一句“徒儿去找四师弟商量一些事情”，接着便转身离开。他的身影化作一道流光飞离了玉霄峰，只留下竹屋内的玄灵子尊者脸色铁青，恨不得将这个胡言乱语、毫无礼法的徒弟逐出师门，再也不要见到他。
不过，等气消了之后，玄灵子却忍不住地呢喃道：“双修之法？到底是如何……”
声音戛然而止，玄灵子怒急地一甩大袖。
轰！
隔壁洛渐清的竹屋顿时化为乌有。
此时，洛渐清还不知道自己的竹屋已经被他恼怒至极的师父一掌灭了，他在昊明峰上轻轻停下，很快便见到了许久未见的解子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