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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阴酿 第72节

  慕容曒挥了挥手示意免礼,灌了一口酒后问,“情况如何?”
  “能治好的。”
  “几分把握?”
  “五分。”
  慕容曒明显不满,“只有五分,你用这种语气告诉朕能治好?”
  郦清妍不恼,当然也不敢恼。“五分在医者,五分在太妃娘娘。”
  “何意?”
  “臣女能医好娘娘身上的病,娘娘心上的病症,却只能由她自己来治疗。”
  “想来你也看到了,她并不是外界传闻的那个地位不高,无甚恩宠的太妃,有朕在,有朕的哥哥和妹妹在,她什么都不缺,算是世间过得最舒心的女人,衣食不缺没有烦忧。你如何就看出来她这是心病?”
  “臣女不知太妃娘娘心病究竟是什么,解释不能,无法回答皇上的问题。”
  慕容曒嗤笑,“庸医。”
  “臣女非正经医女出身,医术不精,让皇上笑话了。”
  慕容曒从墙上跳下来,摇摇晃晃走到郦清妍面前,一只手抬起来,就要搭在她肩膀上。郦清妍及时退了一步,让对方搭了个空。
  “很好。”慕容曒笑着,笑意假假的,“胆子更大了,上次没长记性?”
  果然,上次是你公报私仇一箭双雕,郦清妍磨牙。
  “小玑在你府上过得倒是半句怨言没有,还不肯回去了,你真是很大的能耐啊。”
  郦清妍对慕容玑的情况一无所知,并没有侍从向自己禀报他的事情,所以连放养在郡主府的世子是死是活都不清楚。怕又乱说什么触到他的逆鳞,便挑了个没什么内涵的回答,“臣女不敢。”
  “治好太妃,除了药材之外,是否还需要旁的东西?”慕容曒自己把话题绕回来。
  “臣女恳请皇上赐一块能够进出宫城的令牌,还望皇上恩准。”
  “这有何难。”慕容曒一把扯下腰间的玉佩扔给郦清妍,“拿去。”
  玉佩成色顶级,这种浮雕九龙穿云纹案的样式世间怕只有这么一块,有时候恩宠过甚等同于降罪,郦清妍捧着玉,如同捧了一块燃到通红的火炭。
  第83章
  见郦清妍面色有异, 慕容曒蹙眉,“怎么,不是你要的吗?赏赐给你了却又那副表情, 不满意?”
  郦清妍把玉佩收起来掩到宽大的袖子底下,“谢皇上。”
  “喝酒吗?”慕容曒把坛子递到她面前。
  郦清妍摇头如拨浪鼓。
  慕容曒切了一声,转身往外走了几步, 郦清妍想等他走了继续找人回华阳宫, 所以站在原处没动。慕容曒回过头来看她一眼,她从善如流地跪下来, “恭送皇上。”
  “跟上。”慕容曒简短地命令。
  郦清妍跪到一半的膝盖打拐, 差点摔倒,“皇上, 臣女……”她想说自己要回去研究煊太妃的病情, 尽早想出治疗的方案,让太妃早些康复, 结果慕容曒根本不管, 扔下一句,“要么跟上要么去死。”大步走出慈康宫。郦清妍捏了捏拳头, 僵硬地跟了上去。不过几步后她就不僵硬了, 因为必须得小跑才能追上那个一步当她两步的男人。
  为尊者, 可以有他的脾气, 可以在生杀大权的基础上任性,可是像慕容曒这种反复无常,无法揣测喜怒的人, 郦清妍不禁开始怀疑他是怎么长大的了。
  慈康宫离御花园不远,这是正儿八经的御花园,不是紫宸宫那边的巨大园林。郦清妍气喘吁吁地爬上御花园里一座小山上的四角亭,慕容曒已经在上头等很久了。
  “坐。”他指了指对面的凳子。
  郦清妍坐下来,还在喘,拜他所赐,跑的浑身都热了。
  “你该让手下教你些功夫。”慕容曒见针插缝地鄙视她,对方选择直接忽视。
  “来这里做什么?”郦清妍原本想说的是:大半夜不睡觉抽什么风来这里干啥,话到嘴边,掐掉了前面半句。
  “良宵美景,早早的躲进房里休息,岂不浪费?找个人月下小酌,吹吹夜风,聊上几句,方不相互辜负。”说这话时,言语中的邪气少了许多,像是春日里缓步登山,遇着了一个同类,相谈甚欢,结为知己,不自觉就放下了心中戒备,心境也随之缓和起来。
  不过,郦清妍抬头看了看,没有月亮,也没有星星,夜空之下的皇宫黑黢黢的,乌漆嘛黑里只能看到一个大概的轮廓,什么景致都看不清,自然没有他口中所谓的美景。而且,不相互辜负之类的话,不该是对着他的宫妃说么?郦清妍觉得她更像是因为慕容曒临时起意想找个女人说话,身边却没人,恰好遇着了她,所以抓来顶替,这种感觉让她不舒服且不自在。
  “哦。”郦清妍干巴巴答了一句,夜风寒冷,身边没有取暖的东西,只能裹紧衣袍,默默期望慕容曒能快些放自己走。
  结果慕容曒接下来有很长时间都没有说话,抱着那个坛子,对着坛口喝酒,酒水从宽大的坛沿溢出来,流了他一身,衣裳上一片深色。
  虽然对方并没有表现出来,郦清妍感觉他心情很不好,甚至有点哀伤。
  手一伸压住坛子,“这样喝酒,伤身。”
  慕容曒拍开她,“用不着你管。不喝酒就安静地给朕坐着。”
  郦清妍把坛子强行抢过来,里头的酒只剩下一小半,举到唇边,气味涌满鼻腔,不由皱了皱眉,却没有犹豫,一口气把剩余的全喝尽了,啪地把坛子按在石桌上,用袖子擦了擦嘴,颇为豪气,“要聊琴棋书画还是爱恨情仇?”
  慕容曒抬头静静地看她,一双眸子黑白分明,清亮见底,没有半分喝多了的迷蒙混沌。他这样注视,郦清妍回他以相同的目光,眼底比他更为冷冽。良久,他自嘲似的笑起来,“朕坐拥三千佳丽,却只能找到你一人陪朕喝酒。”
  郦清妍不以为然,“可以找男人喝的嘛。”之后又接着说,“你换种酒,能陪你的人就多了。天天喝这剧毒的玩意,有什么用?”
  慕容曒双手托腮,眉宇间越发平顺,像个乖巧的孩子,“这样喝才够味儿。”
  “和寒露他们一个样。”郦清妍小声嘀咕。
  “知道朕为何每次都让你喝酒,然后才同你说话么?”
  郦清妍摇头。
  “因为你只有喝醉了,才会讲真话。”脸上带了点狡黠的笑意,“你对二哥说过真话吗?”
  “我才没有醉。”郦清妍申辩,用眼尾觑他,“为什么告诉你?”又喃喃一句,“他不对我说真话,凭什么我要以真心待他?”
  慕容曒眼睛发亮,“有趣。你居然不相信二哥。”
  “我不信任何人。”郦清妍凑到他耳朵边,小声又神秘,“我只信我自己。”
  一缕柔顺的长发从肩头滑下来,被慕容曒用手指绕住,突然发问,“为什么要让傅斯烟和马垎成亲?”
  郦清妍楞了一会儿,脑袋往回撤,却忘了头发还在对方手里,疼的嘶了一声。慕容曒却也不放,就这样扯住发丝,还把人拉得更近,将方才的话又问了一遍。
  “你看,他出卖我,还怎么信他。”郦清妍的眼白快要翻到头顶,“觉得两个人很配啊,良才女貌天作之合。”
  “你误会了,不是他告诉的朕,而是朕自己瞧出来的。他每天有成堆的折子批不完,哪来的时间当红娘,永安之外,就只能是你了。”
  “你看出来的?怎么看?宁王殿下怎么和你说的?”
  “他没有和我说,自己写了圣旨印了戳,朕恰好在旁边而已。”
  郦清妍半张着嘴,傻呆呆地看了他好半天,觉得非常的不可思议,慕容曒居然懒到圣旨都让栖月来写。既然他如此不在意皇权,何不直接把位置让给栖月?何况据她所知,朝臣们上奏的折子,有大半都是由栖月来处理。给属下一部分权力不是坏事,所有权力都给了,很容易会出事情。
  “你的心真宽。”
  “因为朕信他。你比朕可怜,你连值得信任的人都没有,孤单单的一个人,为了虚无缥缈的目标布局设局,有意思么?”
  “没有虚无缥缈,你又不懂我想要什么……”
  “你想要什么,说来听听。”
  “钱,宅子,权力。”
  “……这些不是男人的追求?你又不是男人。而且,十二禤阁在手,会缺钱?宅子你已有郡主府,正二品的郡主之位已经不低,你想要的其实都有了。”
  “不够,远远不够。”
  “还不够?”
  “钱都是母亲的,与我无关;宅子任人来去,像你就可以随手指一个世子进去,和没有又有什么差别?至于权力,我见到你,不想跪也得跪。”
  慕容曒听得笑出来,居然没有生气,“除非坐到朕这个位置,不然你永生见了朕都得下跪行礼,这是尊卑,无法改变。”
  “只是一个比方,当然不是一定就要爬到什么位置才甘心。我只想要自己不去扰别人,别人也莫来扰我。”
  “不想要一个知心的枕边人?”
  郦清妍又摇头,没有半点犹豫。
  慕容曒的眉梢上扬,“孩子呢?”
  郦清妍眉头皱起来,似是想起什么很痛苦的事,异常坚定地摇头,“绝对不要。”
  “你不喜欢孩子?”
  “喜欢。”脸色变得很哀伤,“很喜欢的。”
  “那为什么……”慕容曒突然刹住话头,面前的人已经快要哭出来了,和上次见到的那种明明不悲伤却止不住眼泪不同,她是真的很难过,是再刺激一下,就会把心都哭出来的那种灭顶的悲痛。
  是她在定国公府真的过得比下人都不如,心有余悸,还是她见了别的什么人的遭遇,被吓着了,才有此反应?这个人身上奇怪的地方又多了一个。
  慕容曒终于松开了那缕头发,本来心里就不畅快,想着逗一逗这个人,疏解一番,没想到勾出她的伤心事,反倒让自己更加抑郁。
  “既然把人生下来,却不能在有生之年好好陪着,早早的就去了,这样的父母,其实做孩子的也是不想要的。”
  没头没尾的一句话,却如重锤落在郦清妍心上,砸出一大片血肉淋漓,痛到呼吸不能。
  “他们也不想这样……”
  “皇家本无温情,朕自然懂这个道理。”
  “长辈有煊太妃,又有兄妹,难道不算温情?”
  “把太妃治好,她不能死,不能在这个时候死,至少要等到一切尘埃落定,不然,待朕百年之后,有何颜面去见她?”
  郦清妍虽有些混沌,却能感觉出自己的思绪和慕容曒完全不在一条线上,各自在说各自的,他的话,她基本上只能听懂前半部分。
  “太妃娘娘的病不用担心,定然有办法治好。”郦清妍理了半天,理出来一条思路,顺着走下去。
  “乖乖治好太妃,别扰朕计划,你想要的一切朕都能给你,不然,朕不介意多杀个人。”
  郦清妍的头开始痛起来,不知是为风吹的,还是酒的缘故,用手撑着,“你能给我什么?”
  “你想要什么?”
  “我想要的,必然会扰乱你所说的计划,这个许诺注定兑不了现,未免以后后悔,现在就把我杀了吧。”
  “地位如何?给你至高无上的地位。”
  郦清妍瑟缩了一下,如临大敌,“我不入宫。”
  慕容曒哈哈笑起来,“你想进来,朕还不定会要呢。”
  “那还有什么地位?”
  “得容朕想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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