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节

  到了镇子上,已经过了晌午。纪玄夫妇住的客栈离市集远一些,倒并不嘈杂。
  简单问伙计点了些吃的,纪玄便将洛玉淑扶回房间。
  “早就说我一人过去行了,你偏要跟着。”纪玄扶着洛玉淑做到床边,嘴里是关心的埋怨,“你先躺会儿,一会儿饭来了,你和瑾儿先吃。”
  “你呢?”洛玉淑的脸色更加苍白,嘴唇也少了些血色,看起来很疲惫。
  “我去见见莫家老先生。”纪玄拉开被子,为妻子搭在腿上,“就让瑾儿先留在这儿。”
  “可是……咳咳!”洛玉淑说的有些急,引来一串轻咳,“真的不能带她回去?”
  “不是说好了吗?来看看她。”纪玄为妻子顺着背,“你看,她没事儿,虽然是苦了些,可是我见那年轻人也不是什么心肠坏的,倒是通情达理。瑾儿留在那里还是妥当的。”
  “怎么会这样?”洛玉淑双手攥着,“我那伤天理的兄长……”
  “别多想了。”纪玄安慰了句,“我来处理。”
  洛瑾站在门边,看着姑父和姑母说完了话,才走了过去。
  莫恩庭一直等在门外,见纪玄出来,便带他去了莫振邦所在的粮铺。
  洛玉淑两日来的劳顿,加上原本身体就不行,躺在床上,只觉得浑身的骨头都疼。在她心里始终放心不下洛瑾这个从小看到大的侄女儿。
  “姑姑,吃饭了。”洛瑾将菜各夹了两筷子,放进一个小碗儿里,送到床边,“姑父交代,吃了饭之后要把药喝了。”
  洛玉淑支撑着起身,“姑姑不饿,瑾儿先吃。”
  “走了一路了,怎么会不饿?”洛瑾掰了一块馍馍塞到姑姑手里,“我知道姑姑心事我,我其实挺好的。”
  “傻丫头。”洛玉淑说着,眼眶泛了红,“姑父和姑姑不是不想带你回去,是……”
  “我知道,姑父都说了,家里有事。”洛瑾低下头,手里的筷子转了转,“他们一家人都对我挺好的,你看我哪像受过委屈的?”
  “把筷子给姑姑。”洛玉淑伸手到洛瑾面前,手里的馍馍送到嘴边。
  洛玉淑用过饭,喝了药,便躺在床上睡了。洛瑾一直守在旁边,就像小时候一样,赖在姑姑的床上不走。
  不知道姑父去和莫振邦商讨什么,又说了什么。不过洛瑾觉得姑父一定是在帮自己,以前那颗始终忐忑不安的心也放松了些。
  过了差不多一个时辰,纪玄和莫恩庭回到了客栈,见妻子在睡觉,纪玄放轻了脚步。莫恩庭则守礼的站在房间外面的过道上。
  走到床边,纪玄伸手试了试妻子的额头,见无异常,轻轻舒了口气。
  纪玄将洛瑾叫道一旁,“瑾儿,我跟莫老先生说了,你先留在莫家。你姑姑身体不好,我们不能在这边久留。”
  “知道了。”洛瑾点头,“我不会乱跑。”
  “还有……”纪玄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没有开口提到周家,“你照顾好自己,我见莫家二郎并不像坏人,是个正直的年轻人。”
  洛瑾点头,她觉得姑父说的有些道理,若是碰到别的男人,她的现场应该没这么好。
  “你回去吧。”纪玄叹口气,“你姑姑醒了,我怕她舍不得你,心里再难受。”
  “好。”洛瑾应了声,“姑父,你告诉姑姑我没事儿。我先回去了,你们保重。”
  纪玄带着洛瑾出了房门,莫恩庭等在那里,他看了眼表情看似平静的洛瑾,眼眶却有点儿微微泛红。
  “二郎,瑾儿年纪小,从小没怎么出过门,有时候会不懂事,往后还请担待。”说着,纪玄弯腰谢了一礼。
  莫恩庭连忙还礼,“您这是折煞晚辈,洛瑾在我家也是做活儿的,并未给任何人添麻烦。”
  “回去吧!”纪玄摆摆手,“天冷路远,早些回去。”
  出了客栈,洛瑾安安静静的跟在莫恩庭身后,心里多少有些不舍。
  “他们会回来看你的。”莫恩庭停下脚步说了声,“有亲人来找你,说明他们关心你,总比被人忘却的好。”
  洛瑾抬头,清澈的眼睛看着莫恩庭,总觉得他的话有些悲伤,“我知道。”
  “也不知道大集散了没有?”莫恩庭转移了话题,“昨日欠了大峪一个泥人,想给他买一个。要不去看看?”
  走过两条街,才到了集市,不少摊子已经开始收了,人们也抓紧这最后的时间采买。
  一个泥人摊子上,摆着所剩不多的泥人,莫恩庭走过去伸手拿起一个,在指间转了转。
  摊主见有生意,忙站起来招呼,说是剩的不多,便宜就卖。还有三天过年,谁都想将自己的货卖干净。
  摊子上有一个泥老虎,洛瑾拿起来前后拉碰,发出“咕嘎咕嘎”的声音。
  摊主见了,“要买的话,拿一个泥老虎的钱,我送你们一个泥人。天这么冷,我也想早些回去。”
  “行。”莫恩庭掏了几个铜板给老板。
  洛瑾手里还拿着泥老虎,“大峪应该回很高兴,一下得了两件。”说着,伸手送到莫恩庭眼前。
  然而,莫恩庭只拿着泥人走了,“快走,一会儿天黑了,狼就出来了。”
  洛瑾抬头看了看阴沉沉的天,快步跟了上去,“二哥,你是不是骗人?”以前,莫家人也走夜路的,也没听他们碰到过狼。
  “没骗你。”莫恩庭嘴角一翘,“我有一次下学,回去的晚,在半路的荒坡那里就碰到了。”
  “真的?”洛瑾手里攥着泥老虎,朴素的裙摆扫过地上的青石板路。
  “我教你啊!”莫恩庭看着街上那些黏在洛瑾身上的目光,觉得有些烦躁,进而慢了脚步和洛瑾并行,“听过狗怕人蹲狼怕站吗?”
  洛瑾摇头,她从小长在后院儿,哪里知道这些?
  “就是说你不管是见了狼还是狗,都不能转身跑。”莫恩庭慢慢解释着,“见到狗你就蹲下,它会以为你在捡石头,会吓跑;见到狼,你就要站直身子,让它觉得你有武器,而不敢靠近你。”
  好像是很有道理,不过洛瑾希望这种事情还是不要碰上的好,“那你就站着,狼就吓跑了?”
  莫恩庭觉得洛瑾有时候有些呆,“狼,生性狡猾多疑,不容易骗到它,所以还是要尽快找机会,如果找到一根棍子的话,它就不会轻易上前,而且千万不能让它知道你在害怕。”
  这些事听得洛瑾身上发冷,手拿着泥老虎咕嘎了两声。
  “真不明白,孩子怎么会喜欢这东西?”莫恩庭看着手里的泥人。
  “小时候不是都玩过吗?”洛瑾道了声,看了眼莫恩庭手里的泥人将军。
  “小时候?”莫恩庭的手一顿,“都玩过吗?”
  看莫恩庭的样子有些奇怪,洛瑾只道,“二哥没有吗?”
  将拿泥人的手垂下,莫恩庭看向前方,“小时候的事,不记得了。”
  不想一句话戳到了人家的痛处,洛瑾觉得有些歉意,便低下头没再说话。
  出了镇子,路上有不少下了集往家走的人。有的人挑着扁担,有的人推着板车,皆是满满当当,回家准备过个圆满的年节。
  “二郎!”不远处的茶棚子里,有人叫了一声。
  莫恩庭看过去,脸色变了变,随即笑着道了声,“九哥。”
  从茶棚里走出来的正是段九,作为混迹街市的痞子,他每逢大集都会到集市上,每个摊位收上几个铜板。
  段九此人善于打斗,虽然人长得干瘦,却十分灵活,下手又狠,在金水镇那是打出了名的。为了平安,摊贩们也只能交出几个铜板,以免惹怒了段九,横来挨上一顿揍。
  段九晃晃悠悠的走到莫恩庭面前,瞅了一眼跟在后面的洛瑾,脸上笑开了,“哎呦,你妹子?”
  莫恩庭身子挡了挡,“九哥,你兄弟好些了?”
  段九有些不悦的看着莫恩庭,“我老琢磨着不对劲儿,上次的事是不是处理的太简单了?”
  “您看,你家和钟哥连契子都签好了,从哪方面看都是公平的。”莫恩庭对段九这种无赖泼皮十分反感,“您若是觉得有什么不妥的地方,去找钟哥谈谈。”
  事情办完了,莫钟的人他也给带回去了,算是仁至义尽,没必要为这件事纠缠个没完没了。就算有什么,那也是他们段家和莫钟的之间商讨,与他们家无关。
  突然,段九想到了什么,身子往一旁探了探,盯着洛瑾,“她就是那晚的小娘子?”
  洛瑾被段九看得有些害怕,往莫恩庭身后躲着。
  “那日让九哥见笑了。”莫恩庭眼神一冷,“内子仪容不佳,有失礼之处。”
  段九嘿嘿了两声,“原来是你女人?长得真是水灵。”
  这种轻薄之语让洛瑾觉得羞愤,绣下的手攥的紧紧地。
  “九哥这话说的过了。”莫恩庭鼻子哼了声,“要说是什么赞美之词,也要看对什么人。就好比花街的那些,应该很喜欢听九哥这么说。”
  “读书人说话就是不一样。”段九对莫恩庭的话没怎么琢磨,只听清了花街两个字,“段清也跟你似得,咬文嚼字。改天九哥我就带你和段清去花街看看,保准你们大开眼界。”
  莫恩庭的不愿再和段九纠缠,回头对着洛瑾道了声:“走吧。”
  段九双手环胸,歪着脑袋对走出去的二人喊了声,“二郎,慢走啊!”
  离开了段村,莫恩庭走在前面,回头看着后面跟着的小身影。本该有个安稳生活的,却遇到那样的父亲。
  “你不要介意。”莫恩庭解释道,“刚才的话只是为了应付段九。”
  “我知道。”洛瑾觉得莫恩庭那么说,是为了断了段九的纠缠,“我没往心里去。”
  “你就不会生气?”就算是脾气再软,也会有不满情绪吧?莫恩庭不信。
  生气?吃住在人家,自己是花银子买回去的,如果发火生气,不会被主家打吗?以前家里的丫鬟做错了,祖母就是那么罚的。
  “行了,我不问了。”莫恩庭转身,荒凉的郊外,他的身影笔直,尽管寒风冷冽,他好似一点儿都不在乎。
  离大石村越近,路上的行人就越少。走了这么多路,洛瑾的脚有些疼,步子渐渐跟不上。
  正好碰到赶车回村的牛四,莫恩庭央了人,让洛瑾坐在了马车上。他则和牛四在前面一起说着话。
  牛四就是凤英的男人,是个赶车拉活儿的,平常谁家用车拉个什么东西,就会找他。所以这马车后面拖着的是拉货的木板车。
  村口,凤英不知从哪里刚回来,看着自己男人回来,再看坐在车上的洛瑾,笑着道:“进家里坐坐吧!”
  洛瑾从车上下来,叫了凤英一声,“还要回去烧火,不进去了。”
  “就留下来吃得了。”凤英熟络的攀谈着,“二郎就跟你四哥喝几盅。”
  “谢嫂子了。”莫恩庭说话客气,“这次的事多谢四哥了。可是我娘一直在家里等着,年前总是有许多活儿要做。”
  “那就不勉强了。”凤英的眼神落到洛瑾身上,“天冷了,快回去吧!这就是我家,得空了,过来找嫂子说说话儿。”
  洛瑾记得宁娘曾经说过凤英,告诉她不要和凤英走的太近。当下只点了点头,说了声好。
  回到莫家,天色已经开始发暗,寒风依旧利得跟刀子似的。
  一进院门就看见院子中间摆放了不少东西。有几张新席子,包袱里包着香纸蜡烛。莫大郎拿了一卷席子往正屋送去。
  莫三郎和大峪笑闹着,小孩子的朝天辫一颤一颤的,煞是可爱。
  “我要糖球,三叔。”大峪见今天赶集没有给自己买东西,追着莫三郎不罢休。
  “三叔忘了,下次吧!”莫三郎揪着大峪的小辫子,蹲在孩子面前。
  “大峪!”莫恩庭叫了声,“我这里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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