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节

  陈凉真就像是一只倔强又濒死的小麻雀,维持着自己最后的尊严,死死咬着牙不说一句话。
  “本宫痛恨言而无信、自私自利之人,既然道不同,那从明日起,你便不用跟着本宫了。”
  那人似失去了耐心,绣鞋回转,眼前的那抹浅石青如无情的水纹,荡然欲走。
  “不!”陈凉真猛地抬起头来,露出一张双目赤红,满是鼻涕与眼泪的脸。
  “殿下,他不是好人,他是满月军,他会伤害您的!”
  陈凉真痛苦地仰起脸,狠狠揩了一下眼角,“凉真,凉真后悔了,不该怂恿殿下救他,只要凉真能除去他,只要凉真除去他……”
  殿下就能暂时安全了……
  她真的不敢想,如果那个人当时的匕首真的刺进殿下的腰间,那到底会是怎样。
  她只是……只是……一心只想避免这种结果。
  陈凉真那般慌乱,她害怕眼前之人见到了她的真面目,这样伪装在善良下面,如此自私自利的真面目,会感到害怕……以至于弃她而去。
  她无助地抬起了眼睛,下一秒,温暖的干草簌簌落进她的怀里。
  “啧,好好睡一觉,明日启程。”浅石青色转过了身。
  陈凉真心中一紧,出于本能地想要拒绝这些温暖的所在。
  “本宫是说,启程一起走。”
  一双赤红不复隽雅的双眼怔然而亮,“是,是……”
  “还有,本宫知晓如何保护自己。你一个喝凉水的,就别去管一个吃燕窝的烫了嘴了。”
  明月辉揉了揉眉头,头也不回地步入了庙殿。
  第10章 白衣男人
  大雨淋漓,明月辉将灯笼系在屏风旁边,在屏风后面换了身干净衣服。
  那个男人又是昏迷过去了,中间惊疑不定地睁了几次眼,双目无神,暗得像一团奄奄熄灭的死火。
  明月辉真怕他就这么扑街了,只好彻夜不眠地燃着火堆守着。
  “啊……啊……”男人干涸的嘴唇痛苦地呢喃着一些不分明的话语。
  他两道挺拔的剑眉紧紧皱着,好似回忆起了一段不堪回首的岁月。
  明月辉抱了点干草凑近他,一边添火,一边竖起耳朵,想要听他到底在嘀咕些什么。
  “阿月……阿月……阿月阿月……”男人一遍又一遍,一遍又一遍,不厌其烦地重复着这个名字。
  他的声音沙哑中带着浓重的哀伤,就像在这个雨夜里,珠箔飘灯独自归的悲哀。
  恰好,同样的名字。
  明月辉一时间有点怔忪,在很小的时候,也有人这么叫她的名字。
  可是过了好多年,再也没有人这样叫过她了,更没有人会在生死边缘的梦里,去思念着她。
  这个被男人一声声唤着名字的人,可真是幸运。
  明月辉替男人掖了掖被角,半明半暗的火光中,脸上带着自穿进游戏以来从未有过的温和,“你得好好活下去,才对得起我把两床被都让给了你。”
  说着,她往干草堆里缩了缩。
  ……
  ……
  “啾啾啾,啾啾……”明月辉是被一阵该死的鸟叫吵醒的。
  睁开眼来,一团模模糊糊白色的影子遮挡住了视线。
  她擦了擦眼睛,那团影子化为了一个伟岸笔直的背影,那人稳稳蹲着,似乎在瞧着墙洞的一处。
  她爬起来,直直地走了过去,才发现男人在瞧着墙洞里的一处鸟窝。
  临睡前,她给男人换上了烤干的亵衣,又往他脑袋边上放了一套叠好的干净换洗衣物。
  这套男装本是给明月辉自己准备的,结果实在太大穿不得,便放在了车厢深处以防万一。
  现下男人穿着那套白色常服,宽肩窄腰,长袖绑腿,倒是除了因这人长手长脚,短了一大截之外,妥帖无比,瞧起来精神奕奕。
  她没有想到他的求生欲竟然这么强,短短一晚上,度过了鬼门关不说,除了脸色苍白了点以外,看起来居然和常人无异了。
  明月辉蹲了下来,顺着视线看过去。
  男人长发以玉钗简单固定住,英气勃勃的剑眉,细挺流畅的鼻梁,他的眼睛从侧面看起来温顺很多,像一匹栖息着的幼狼。
  他非凡的英俊是大漠的狂沙,是玉门关外飘扬的柳叶,即使落魄如斯,也丝毫不损风姿。
  他玻璃一般好看的眼珠注视着鸟窝里几只嗷嗷待哺的大嘴,这是一窝小麻雀,昨夜风雨如晦,倒是没注意到它们。
  小麻雀的身侧,从石壁中长出了一小从青草,青麦离离,在熹微的天光中倔强而又可爱。
  “既然自己命都这么硬了,何不努力再活一次?”明月辉蓦然开口,伸出一根手指挠了挠青草。
  “你看就是一花一鸟也为了尝这世间辛酸苦辣而拼尽全力存活,人未尝不可将眼界放远,不拘泥于一时的成败困苦?”
  这人昨日那样,分明是不想活了,想要自尽的。
  她想好歹也救了人,不妨从心底劝一劝,有什么坎不是时间能够抹平的呢?
  那男人一愣,旋即嘴角轻嗤,“你懂什么?”
  眼珠转过来,恢复了以往的锐利与冷漠,犹如一块冥顽不灵的硬石头。
  倒是个有脾气的主,她是好心灌碗鸡汤,想拉他脱苦海悟兰因,没想到反倒被将了一军。
  明月辉一口气噎在胸口,不上不下,早知道就不客气地放毒鸡汤了。
  “我懂什么?你们这满月军攻陷洛阳当天,老娘正乘着花轿走在成亲路上!”明月辉双臂一抱,妙目睁圆。
  男人隔了一下。
  “还没看出,你已是妇人。”男人看不清表情,蝶翅一般的睫毛在天光中落下麦浪。
  他可能想到了昨晚的一些情景,又可能想到了别的什么。
  明月辉倒没察觉到他的异样,她整个人再度沉浸到往事中。
  她的脑海里浮现出自己才穿过来那一天的事情,隔着帘子那人灼热的呼吸,一些不该有的期望,还有两个不顾一切私奔的身影。
  “后……后来呢,你与你丈夫失散了?”男人斟酌着问道。
  “那本要娶我的混球跑路了……”她呼吸急促起来,手指不觉地抓住了下裙,“还拉着他那女扮男装的小厮!”
  男人微微睁大了眼,这个故事似乎在他脑海里完完整整过了一圈,半响他嘴角意味深长地勾了勾。
  ……
  明月辉二人要去颍川,男人没明说自己的目的地,却也跟着她们一起上了路。
  因他满月军的身份,陈凉真对他忌惮非常。
  很快,三人行到了水源处稍作休息。
  “娘子饿了么,凉真这里有饼。”陈凉真伺候完明月辉用柳枝漱了口,献宝似地掏出一块素饼递了过去。
  小姑娘很有防范意识,故意背着那拖下了盔甲的白衣男人。
  明月辉咬了一口,“包里不是还有剩么,给人家几个。”
  陈凉真咬唇,“咱们这点粮食一路要挨到阳城,哪里还够一个大男人吃。”
  “拿出来。”明月辉瞪了她一眼,人都跟着一路了,这时候还贪一个饼干啥。
  陈凉真负气,扣扣索索从包裹里拿出半张破饼,施舍一般朝坐在大石上的男人一递。
  “就这?”明月辉诘问道。
  陈凉真没法,又扣扣索索地掏了两张出来,不情不愿地递了上去。
  男人看也没看那饼,径直跳下了大石,牵过自己的马,“这么宝贵的吃食,陈娘子还是自己收好吧。”
  这下轮到陈凉真吃瘪了。
  不知为何,看到了一视同仁地对待,明月辉竟然对这男人产生了一丝丝的好感。
  只见他拉着自己灵性十足的白驹走到河边,脱了皮靴,挽起袖子,跟马驹一起跳入河中。
  “嘿儿嘿儿!”白马快活地扬起蹄鸣叫。
  男人抚了抚白马的毛发,一双异色瞳仁与之对视,无言中,白马似乎明了了男人的意思。
  “哒哒哒……”白马一双铜铃样的眼睛,盯着清澈河水,四肢蹄子有规律地踩踏起来。
  随着它踩踏的步伐,男人双手往河水里捞着什么。
  一尾鱼,被他修长有力的两只黏住了尾巴,提了起来。
  明月辉站在岸边,看到那惨兮兮的鱼翻着白眼,许是被白马的蹄子给蹋晕了,才被轻而易举地捞起来。
  “想吃鱼吗?”男人突然问她。
  明月辉一愣,旋即笑了,“想啊。”
  男人颔首,“接住。”
  伴随着那句话的,是那条太阳下鱼鳞泛着光的尾鱼。
  明月辉连忙兜起裙子,不顾陈凉真“成何体统”的惊呼,跳过去接住那尾鱼。
  紧接着,一尾、两尾、三尾……
  明月辉就像玩小时候在小霸王学习机里玩的接球小游戏一般,兜着裙子跳来跳去接男人抛过来的鱼。
  白马一头瓮进河水里,然后扬起脑袋,使劲转头洒水。
  那些细小的水珠洒到明月辉身上,她躲避不及,被洒了满头的水渍,自顾自咯咯笑起来。
  男人本再捉了两尾鱼,抬头时看见了眼前的这副场景。
  水光与天光中,少女身姿轻盈,那笑容仿佛能尽染整片苍茫的原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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