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节

  小内侍引着江茗,一路走出殿宇,绕过花厅,朝着窄小的甬道走去。
  甬道内寂静漆黑,好似神明在此画下了一道禁制,那头的热闹俱都被挡在了外面,传不进来。
  口子上挂着一盏通红的灯笼。但那灯油似是应添了,不用风吹,它便抖个不停,忽明忽暗起起伏伏,晃得这甬道里影影憧憧。往前看,除了数十步有盏幽灯照的宫墙腥红,再无他物。
  寒风从这口子鼓张进来,行色匆匆,袖子厚硬,甩的人脸颊生痛。
  江茗停下脚步,冷声问道:“我们这是去哪儿?”
  小内侍白净面皮,清寡眉毛,用着那副特有的尖声细气答道:“当然是去换衣裳啦。”
  “为何不走大路?”江茗又问。她明知这小内侍不会老实回答,却依旧问了。不是为得出个答案,而是为拖延时间二三。若是江劭不来、殷楚不来,至少飞浮觉得事情有异,也会想办法来。
  可如果事情没有发生到那种地步,江茗最不希望飞浮来。这毕竟是宫内,飞浮若能来,怕是也难以再走出去了。
  “宫内的大路怎能是随便走的呢?况且这里是近道,千金还是快些走,以免着凉。这冬至,可最是不能病了的。”小内侍将方才江宛那套话又说了一遍,他虽和颜悦色,可在此等景致之下,却让人愈加毛骨悚然。
  江茗冲那小内侍笑了笑,又从袖兜里掏出一张银票。即便开着太和楼,她却不是一个喜欢佩戴首饰的人,耳朵上挂的东西多了,累赘;头发上插的发钗繁了,负担;指尖手腕上配的珠宝重了,拖累。戴或不戴,全看心情。
  可她却总是在身上揣三张银票,数额由小至大,以备不时之需。这一切习惯,皆是在她穿越而来的这五年里养成的。
  此等情况不容她多想,江茗将银票塞进那小内侍的手中:“这儿风大,我方才喝了些酒,见风有些头痛……”江茗仔细看着那内侍的表情,斟酌着该说些什么。
  小内侍也不避讳,接过银票就当着江茗的面儿展开,扫了一眼,看见上面数额的时候眉尾轻颤了一下。银子自然是好的,这么大的数也不是随随便便就能得来的,可他却不敢为了这些银子耽搁了太子的好事儿。自己好不容易爬到了这个位置,若是好好伺候着,说不定等将来太子即位了,还能混个执笔太监的位置,眼界儿总得放长远些。同这相比,眼前的这张银票,变成了蝇头小利,要不得。
  可要让他把这到手的银票再退回去,那也是不舍得的。肉糜也是肉,财不见疏,自然是越多越好。
  他心里纠结,江茗又何尝不是?她见这小内侍的神色,知道买通他避祸是不成了,又看着他握着银票不放的手,心里有数,便继续说道:“我那弟弟说要来找我,我怕他去了大路,坏了规矩。可否容我在这里做个标记?”她又补充道:“就在这里便行,不碍事儿的。”
  那银票上的数额实在是晃花了小内侍的眼睛,他想着这毕竟是宫里,这女子就算在这儿翻了天,也有皇后娘娘和国舅爷按下去。何况,她就是要做个标记,一会儿自己把人带到了,太子得了手,自己再回来抹了不就成了?
  这么想着,他便“嗯”了一声,那声音就像是从嗓子眼儿里挤出来的一般:“你可别把墙上地上弄脏了,到时候可吃不了兜着走。”
  江茗连连点头:“内使放心,我就放个东西,指个路就是了。”
  说完,她便又抽出一张银票,想要放在门口。像是想到此处风大,便从头上将那紫光檀的木簪子拔下,搁在上头压着。
  小内侍扫了一眼,见那又是一张银票,有些不满的说道:“这儿也太靠里了,内务府的人进进出出,到时候又要瞎问,你往门边那石墩子处挪挪。”
  江茗应了一声,将两件东西放下,笑眯眯的对着小内侍,好似全无心机似的:“多谢内使通融。”
  小内侍摇头晃脑的应了,又引着江茗朝那甬道深处走去。他心里得意,这条路原本就少人走,那银票放在那儿,一会儿自己回去取了,便又是一笔横财。
  月亮从浓云中探出个头,白恻恻的光洒向宫倾,这儿沾一点,那儿留一点,落在那石墩旁的银票上,泛黄的纸无声静谧。
  殷畴找的地方倒也不远,原本是丽妃居所,她自打入宫来,因着年轻貌美,深受圣宠,好不容易怀上龙种,却在生产时难产而死。那胎儿生出来便是紫的,看那样子早就死在腹中了。之后这处便成了荒殿,再也无人住进来。
  宫里的内侍宫女们,平日里凑在一起,嘴里便有宫内风云,将这处说的凄凄切切,夜里好似有女人哀泣似的,偶尔还会唱些哄孩子的歌。有些更说在此处听过稚童笑声,一来二去,人都绕着走。
  殷畴正是抓住这处,觉得他人定不会来坏自己的好事,这才让小内侍将江茗引到这里。
  他站在一处偏殿之内,听着外面传来了两人的脚步声,原本焦躁的脸上露出一抹满意的笑容,转身藏在一张屏风之后,透过那木头玲珑的孔洞,向外看去。
  “便是这儿了,您看,真真是不远的。”小内侍推开门,对江茗说道。
  那门常年没人使用修缮,猛地被推开,门轴发出“吱呀”的一声长吟。江茗朝里扫了一眼,问道:“去拿衣裳的人呢?”
  小内侍神情不耐,他只想着快些回去,再快些把那张银票收了,一来自己添财,二来也省的真被那江府少爷发现,惹出什么事端。
  不过,他也不怕,就算那江府少爷真的来了,怕也迟了。孤男寡女共处一室,会发生点什么,大家都清楚。就算是为了太子爷的声誉,为了自家亲姐的名声,也只好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打碎了牙往肚子里咽。哪里敢声张?更别提算账了。
  这般想着,他语气便有些催促:“快些进去吧,咱们来的近些,自然先到,你在里面稍等等就成了。”
  江茗扒着门框:“这里面黑灯瞎火的,我一个人害怕。”
  小内侍此刻真是恨不得将她直接推进去,可脸上却依旧挂着那种内侍特有的、皮笑肉不笑的表情:“怕什么?这是宫里,有天子龙气,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俱都进不来的。你快些进去,这外面风大,千万别凉了身子。”
  江茗依旧摇头:“我怕黑。”
  小内侍走进屋里,点起了一盏油灯:“这总行了吧。我的姑奶奶,你好歹快些吧,我那头还有事儿呢。”
  江茗心里主意起来,从袖子里拈出第三张银票,塞进小内侍的手中:“麻烦内使,若是看见我那弟弟,同他说一声我在何处。”
  因着知道太子就在这房里看着,小内侍哪里敢接这银票,连连推让,脸上还露出一副不悦的表情,拿腔作调的问道:“千金这是做什么?”
  江茗故作不知,只惊疑不定的看着小内侍:“内使,方才咱们不是说好了吗?您刚才还收了我一张银票呢。”
  小内侍一听,火气登时就上来了,一把将江茗推进门里,转手“咔哒”一声,将门闩一挂,转身就走:“谁同你说好了?!”
  江茗站在门口,犹豫自己是不是要喊上两嗓子,可他们既然选了这地方,必然是他人听不到的。而且这宫中,即便有人听到了,也往往装聋作哑,不愿惹祸上身。
  她正犹豫着,就听见在这安静的房间内,竟传来衣料的摩挲声。江茗深吸了一口气,装作不知情,走到屋内,眼睛扫了一圈,看看可有能防身的东西。
  谁知这里真是没人住了,房内除了原有的大件摆设,一应俱空。她便只好走到桌旁,大不了到时候就抄身为“巷战神器”之一的凳子呗。砸完就跑,连江府都不回去了。虽然老头子让她在江府待一年,但事有轻重缓急,相信老头子也能体谅自己,如今小命都快没了,还待什么待?
  这么想着,江茗听见身后有男子脚步声,她感觉身上的汗毛都根根立了起来,再一想到太子殷畴的那张脸,恐惧多了三分痛苦和嫌弃。
  “谁?!”江茗还没来得及转身,便被人一把抱在怀里。殷畴身上都是酒气,熏得江茗直犯恶心。
  殷畴一手环住江茗的腰身,一手搂住她的肩膀,嘴巴凑在江茗耳旁,轻轻吹了口气:“你可让我等的好苦。”
  江茗猛地转身,往后退了一步:“太子殿下?”
  两人距离极尽,借着那油灯的光亮,他仔细看着眼前的女子,那双眼睛真是勾人。方才一抱,又知她腰身纤细,温香软玉便在眼前,色心大起。
  殷畴哪里耐得住邪火烧灼,一把抓住江茗的手腕,将她往自己身前一拉,舔了舔嘴唇:“听闻你衣裳湿了,我帮你先脱了吧。”说着,手便不老实的摸上江茗腰间的丝绦。
  他头一低,将那灯火吹熄,笑了两声,对江茗说道:“外面有月,浴着天光强过人火。”
  江茗顿了一下,按住殷畴的手,不气反问:“太子殿下这是做什么?”
  殷畴见她识趣的模样,嫣红的嘴唇一开一合,简直是磋磨人。他声音已经有些沙哑,哄着江茗:“我是因为喜欢你,方才才在宴上帮你父亲说话。你也应当知道,那萧副相是我的亲舅。这等心意,你看不出吗?”
  江茗心里“呸”了一声,面上却强忍着恶心同殷畴周旋:“太子哪里见过我?便说喜欢我了。”
  殷畴笑道:“你是不知,你同你母亲、江宛在仁明宫的时候,我就在后面看着。就像方才你在门口,我便在屏风后看着。”
  江茗故作娇羞,身子微微下斜,手不露痕迹的摸向木凳,心里有些叫苦——这什么凳子,怎得这么沉?!她嘴上说着:“宛儿姐姐可是一心想着太子殿下,你我这般,她是要难过的。”
  殷畴原以为她是匹烈马,早已经做好了霸王硬上弓的准备,如今见她并不怎么抗拒,便放松了稍许,只哄着江茗:“她原本以为自己是大将军府的嫡女,是要嫁于我的,这才上心。奈何你偏偏来了,你才是千金嫡女,就是婚事也是你的。我一见你就喜欢,日后我们也是要成亲的,早一日晚一日的都无妨,我日后定会好好待你。”
  江茗脸上的小表情少之又少,她知道这种男人,自己说不定哪个动作就会让他扑上来,便继续拉扯道:“那宛儿姐姐怎么办?”
  殷畴又凑近了些,将江茗困在桌前:“她若非要嫁我,我也没法,只好效仿娥皇女英。日后你们二人俱在东宫,也好互相有个照应。”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太苦了。早上出门喝了杯咖啡,然后吐得天崩地裂,鼻炎还犯了。回家路上感觉都要晕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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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0章
  江茗一开始穿来,她总是想着,这是一场梦。梦醒了,她就能回到现实了。
  她想让自己的梦境美好一点,努力学习古代知识,经商、出海、经过磨难历过艰辛,本以为这梦到了最后,一定是爽到飞起,看谁不顺眼就拿银子砸他。可在这个过程中,她却渐渐地发现眼前有一道跨不过去的坎儿,一直压着她。
  那是传统的官压民,也是露骨的男女性别歧视,让她没办法在这个世界自由自在。正是因此,她才萌生了早早赚好银子,然后去游山玩水的心。天下之大,总有安身立命之处。
  她不愿困于后院,是以不想和江宛争个天翻地破。两人的人生理念、目标皆不同,根本不是一路人,之后也会各自走向不同的道路,更罔论江府对于江茗来说,只是个暂时的歇脚处。
  可就在这歇脚处,危机四伏,她什么都没做,便有灾祸上身。
  她行惯了水路,海上遇见的危难也并非一次两次,此刻还定的下心,没有惊慌失措。她看殷畴的表情,知道他让从传字条,到让内侍来寻自己,全都是算计好的。既然不是临时起意,那就不能尝试和他讲道理,期待着他能放自己一马。
  讲道理这种事儿,只能对着原本就有良心的人才有效。而对着这种男人,你越是哭,越是求饶,他反而越觉得有种凌辱他人的快/感。
  江茗一手握住板凳边缘,一手推了推殷畴的胸膛:“太子稍等,我将外裙脱了。上面沾了些脏污,以免弄脏了太子的衣襟。”
  虽然江茗的反应,让殷畴有些惊讶,他原本以为是野性难驯的,怎得如此娇柔?但娇柔也好,省的之后寻死觅活,闹到母后知道了,反而训斥自己。
  他往后退了一下,却听江茗说道:“万一一会儿有人来找怎么办?门上挂着门闩,我们又逃不脱,岂不是被人就瞧了去?我爹爹原本就不怎么喜欢我,他要是知道了,怕是要把我赶出家门呢。”
  殷畴看她动作不紧不慢,腰上的丝绦还未解下,心里着急,连声哄着:“挂上门闩,还不是怕你不愿意,可我又等不及,只好出此下策,一会儿便有人来开门。你放心,此事之后,我定然疼你怜你,谁也不能看轻了你。”
  江茗心里晒然,男人在床上说的话,能当真吗?
  “太子!那是什么?有人!”江茗突然捂住嘴,面带惊恐的看向殷畴的身后。
  殷畴心里一惊,连忙回头,江茗快速的举起凳子。凳子虽沉,可人在遇到危险的时候总会爆发出难以置信的气力。江茗一咬牙,狠心朝殷畴脑袋后面砸去——砸死了就砸死了,这样的太子,就当自己以后为民除害了!
  殷畴感觉到脑袋后面有声响,一回头,看见江茗的动作,抬起手臂先挡下了这凳子。凳子重重的砸在他的手腕处,殷畴只觉得一阵疼痛,可见这小娘子使了多大的气力。
  殷畴脸色剧变,嘴里骂的不干不净:“果然是匹烈马,巧了,我就喜欢上烈马!”他捏住江茗的手腕往桌上一推,撇开自己的衣摆,撩开江茗的裙字,就压了上来。“敬酒不吃吃罚酒!”
  殷畴心急,拉着她的亵裤就想往下拽,拽了两下之后发现竟然拉不下来,气的咬牙切齿。实在是因为江茗的亵裤是特殊缝制的,款式也是按照她要求来的,不似一般那种用布条缠两圈就算数。殷畴没见过这种裤子,一时拽不下来,也是正常。
  江茗一口要在刚才殷畴那被凳子砸的手腕上,趁他吃痛,翻身下桌就往门口跑。
  不!门口不行!江茗想起这时候窗子都还没有现代金属的那般牢固,一脚就踹上了窗户。木窗晃了两下,却没破,此刻再想回头拿凳子也来不及了。“救命啊!”她出声喊道,却顷刻被这漆黑的宫宇吞了下去。
  江茗方要再踹一脚,那窗户反而从外面自己开了。
  轻柔的月光洒了进来,将这黑暗的房间照亮了一半,也把江茗照亮了。
  殷楚正站在窗前,看见江茗,眉头微微蹙起:“你抬腿干嘛?”
  江茗愣了一下,立刻把腿收回去,大喊了一声:“世子爷!您怎么在这儿?!”她是喊给殷畴听的,也是给自己壮胆听的,尚不知道自己声音都发颤了,听起来格外可怜。
  她当然知道殷楚是怎么找到这儿的,他手上捏着两张银票,虽然没看见那小内侍,但显然,他是把人家贪的那张也抢来了。
  殷楚目光往屋子里扫了一圈,说道:“人人都说这丽妃宫里闹鬼,我便想来看看,谁知道竟然有人先我一步。怎么?你也喜欢鬼?”
  江茗摇了摇头,意有所指:“鬼不可怕,人才可怕。”
  殷楚嘴角一挑,笑的顽劣,可月光从他身后照来,竟让人觉得有几分暖意。“门怎么锁上了?”
  江茗见身后殷畴不出来,便开口说道:“不小心自己挂上的。”
  殷楚转身走向门口,手轻轻一拨,冲里面的江茗说道:“还愣着干什么?等鬼再来给你锁在里面啊?”
  江茗连忙跑了出去,头也不敢回,跟着殷楚朝外快步走去。
  江茗不敢落后,两人并肩而行,殷楚看了她一眼,将身上的黛色大氅解了下来,扔给她,头转向另外一侧,却还嘲讽一般的说道:“看来这鬼有点厉害,还会撕衣服的?”
  江茗仍在后怕,听殷楚这么一说,这才低头看自己的衣服。殷畴方才用力,将她前面对襟扯开,露出里面青色肚兜片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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