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妹妹

  “我懂了。”汤燕卿缓缓合上眼帘:“那,可不可以尝试唤醒她的记忆?”
  “有难度,且要付出代价。”杜松林直言不讳:“首先每位心理医师的手法不同,强行唤醒可能会走进岔路;其次,如果那心理干预是帮她减轻痛苦的,一旦记忆被唤醒,那么那些曾经的痛苦便也会被同时唤醒,她还要经历一回从前的梦魇。”
  “那不要了!”汤燕卿腾地站起来,“忘了就忘了吧!”
  杜松林静静看着这个孩子:“她,究竟是谁?她的记忆,又跟你有什么关系么?”
  汤燕卿随即一笑,朝杜松林竖起手指:“停,别试图解读我哦。”
  “好,但是你今晚最好回家。你爸爸刚结束一轮拉票演讲回来,他想见你。”
  离开诊所,汤燕卿不甘心地又开车在时年家外面转了一圈。房子里依旧幽暗、平静。他只能狠狠咬了指节一下,调转车头驶回家去。
  车行上山,沿途都是m国标准的独立式住宅。整齐的街道,平整的草坪,白墙的尖顶房舍棋布其间。
  却有一栋传统中式的宅子,赫然出现在其间。
  外行人只以为这是中式的仿古建筑,只有真正懂行的人才明白,这是一栋从中国整体打包平移过来的、真正的老宅邸。便是那运费、通关费,以及拆解与重新组装的费用,就已经足够买下周围几十栋的本地住宅。
  更遑论这样的老宅子平移出国所花在文物保护政策、法规层面的费用和人脉……那就更不是一般人能付得起的了。
  汤燕卿进门,薛如可笑着迎出来:“卿倌儿可回来了。一家老小都等着你呢。”
  汤燕卿将手套和钥匙都交给薛如可,咬耳朵道:“薛叔儿我求您了,别再管我叫卿倌儿,整的我跟童伎似的。”
  薛如可也忍不住大笑:“家里一代一代的老规矩,都叫习惯了,一时改不过来。那改叫七倌儿吧。”
  旧日童伎都叫“清倌儿”,虽然这两个“倌儿”含义有云泥之别,不过听起来怎么都是同音。汤燕卿从小时候看过第一本古本的禁书之后,就开始不准薛如可这么叫了。
  汤燕卿先进一楼的洗手间净面、洁手,问薛如可:“我哥回来了?”
  薛如可脚跟打了个立正:“犀倌儿也回来了。”
  汤燕卿无奈,只能笑着说:“稍息。”便将手巾也丢给薛如可,快步上楼去。
  三层楼的老宅院,最精致的还不在门脸,而是里面那挑空的天井。一水儿的小叶紫檀老料构建的,一走进去便迎面都是那沁人心脾的香。从围栏望过去,椭圆形的天井三层楼上下都悬着细瘦的红纱灯,远远近近漾起一片软红轻雾。
  这些老料的构建,从中国一个一个拆解下来,画了原样的图纸,然后到这边之后再在古建专家的指导下,一个榫卯一个榫卯地拼回原来的模样,就这手工,就整整耗费了他祖父整整十三年的时光。
  当年也只有他敢跟祖父贫嘴:“原来您老这么大岁数了还喜欢搭积木。”
  他话音未落就被他爸“温柔”地搂住了脖子。
  汤燕卿先去寻兄长,自然是嘱咐别说漏了嘴。汤燕犀在书房看书,捧着一本古本的刑讼律法正看得津津有味。汤燕卿进去便笑:“看了也白看。英美法系跟中国的古讼法根本不是一个法系。”
  汤燕犀瞧他没话找话的样儿,便哼了一声:“你不用特地来嘱咐我,在家里我多一句闲话都不会说的。”
  汤燕卿便将心放回肚子里,凑上去缠腻:“哥,爸先见了你了吧?训你什么了?先给我透透口风。”
  汤燕犀哑然失笑:“我又不是你,从不给爸捅娄子。他交给我的唐朝,我经营得没半点纰漏。倒是你……”
  汤燕卿吐了吐舌。他知道,爸这一顿训是少不了的。
  期期艾艾磨蹭了一会儿,汤燕卿还是只好去了汤明羿的书房。房间里还有他的竞选团队,幕僚长带着一众幕僚,正在将汤明羿在外演讲的录像回放,一帧一帧分析得失。
  见汤燕卿进来,大家便都赶紧停住工作。幕僚长顾峻走上来轻轻搂了搂汤燕卿的脖子:“这手法你熟吧?还是我先给你使一遍,省得待会儿你爸使了,你一下子上不来气儿。”
  汤燕卿也笑:“顾叔,袭警可是重罪哦。”
  众人说笑着出门,汤明羿才抬眸来望向汤燕卿。
  尽管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汤燕卿还是脊梁沟凉了那么一下下。
  “说说吧,这些日子过得怎样?”汤明羿面色和煦,两鬓微白却不染色,却反倒显出别样的成熟魅力来,“这些日子我忙着竞选的事,你妈妈也跟着我一起在外,对你们兄弟的照顾很是不周。我作为父亲,先跟你道歉。等这件事告一段落,我一定抽时间多陪陪你们。”
  汤燕卿便只得恭恭敬敬给父亲鞠了个躬:“爸爸我知道您要说什么事。警局授勋……”
  汤明羿静静望着儿子:“你不是小孩子了,我相信你做事有自己的分寸,你拒领便一定有自己的理由。燕卿,爸爸现在不是想追究你的责任,只是想做一个父子之间的交流:是什么促使你放弃那么重要的荣誉呢?”
  “你该明白,那荣誉不是警局授予你的,而是本市数百万的纳税人。是他们认可你的工作业绩,是他们想要用这样的方式对你表示嘉许与感谢。要辜负这么多人的殷殷之心,我相信你一定有更要紧的缘由。”
  门外,一个体态娇小、身穿改良式旗袍裙的妇人正紧紧贴在门缝儿边上,嘴里咬着小手绢,紧张地攥着拳头。“这个傻孩子,那些人可一个一个都是选民啊。你爸为了争取他们手里的选票,磨破了嘴皮子。他们给你的奖,你说不要就不要了,那他们又何必要投票给你爸爸……”
  汤燕犀上楼来看见的正是这样一幕。汤燕犀摇了摇头:“宛姨,您不用这么担心。”
  沈宛见是继子,便面上一红:“可是我就是忍不住担心呢。都是燕卿这小子,一上来那拗劲,就忘了你爸爸现在正在竞选呢。”
  沈宛是汤明羿的第二任妻子。她嫁进汤家来时,汤燕犀已经三岁。虽说不是亲母子,可是汤燕犀算是沈宛抚养长大的,两人之间的感情也很好。
  汤燕犀微笑:“别担心,爸爸一向公私分明。只要燕卿给出合理理由,让爸爸知道他不是胡闹,爸爸不会计较的。”
  沈宛便咬着小手绢凑到汤燕犀身边:“犀犀呀,你是你爸爸眼里最完美的儿子。你说什么,你爸爸都肯听的……”
  汤燕犀忍不住微笑:“宛姨我明白的。您以为不然我上楼干什么来了?燕卿早就嘱咐过我了,叫我十五分钟后务必上来救他。”
  房间内,汤明羿点了点头:“你不想被媒体过度关注也是对的,毕竟你是探员,与媒体保持足够的距离才能方便你日后办案。”
  “就是。”听父亲这么说,汤燕卿便更放松下来,走过来帮父亲揉着肩膀:“再说儿子早说过了,入警只为惩恶扬善,又不是为了一己虚名。”
  汤明羿嗯了一声:“只是,这个记者却是你向伯伯的儿媳。是你向伯伯与我打过招呼。你这样未免不近人情。我们与向家世交,爸爸不希望你因为这小事,伤了咱们跟向家的感情。”
  汤燕卿便一皱眉。
  伤害与向家之间的感情……以后怕是无可避免。
  门被人敲响。汤燕犀开门问:“爸爸,关于唐朝的业务,有些事想跟您请教。不知您现下有时间么?”
  汤明羿便盯了汤燕卿一眼,缓缓点头:“好,进来吧。”
  汤燕卿如蒙大赦,忍到门口,终于挑唇轻笑。远远近近嫣红的灯雾拢在他面上,便更显得他气质风流,眉眼潋滟。
  等在门外的沈宛一把捉住儿子,又笑又骂:“你个小泼皮。若换了我是你爸爸,今晚非给你一顿家法。这么大的人了,就知道给你爸惹事儿,多跟你哥学学不行么?”
  汤家原本对子弟都各自有期许,从名字里便可见。“燕犀”本为燕地犀甲,借指武将,所以汤家原本对这个孙儿的希冀是继承汤家从前的督军遗脉,做个武将;而“燕卿”则希望是白衣卿相,当个现代社会的文职……可惜这俩孩子正好整拧了,燕犀当了律师,燕卿却当了舞刀弄枪的警探。
  汤家长辈一场希望落了空,燕犀倒还罢了,这个燕卿偏偏就根本是个魔王转世来的,叫全家上下又爱又恨。
  燕卿做了个鬼脸:“真要我跟哥一样,您干嘛还跟爸费那么大劲儿剩下我来啊?直接克隆一个燕犀就好了嘛?”
  说着长眸黠光一闪,抱住母亲促狭道:“还是说,我只是妈跟爸‘太爱运动’了的副产品,不得不生下来,嗯?”
  沈宛面色大红,个头虽小,却不顾旗袍裙和高跟鞋,跳起来狠狠拍了他孬心儿一掌:“你个混小子!”
  母子俩笑闹成一团,廊下也传出一串银铃般的笑声。
  燕卿这才抬眸望去。只见紫檀廊下,红灯雾里,一个穿着白裙的女孩子娉婷而立,青丝如瀑、笑靥成花。
  燕卿便眉梢眼角又涌起邪气儿来,揽着母亲肩膀轻哼:“小衣衣,你也敢一起笑我?”
  汤燕衣清眸如水,便也不闪不避,径直走上前来,上下打量燕卿:“我听说咱们汤家出了个克隆人,我是来瞻仰的。咱们汤家这些年什么都不缺,不过克隆人还是头回出现。”
  沈宛笑得直不起要来:“咱们家的女孩儿里,能糗得住她的也只有衣衣你。”
  汤燕衣却不得意,一双妙目只一瞬不瞬全都落在燕卿面上:“可不,燕翦她们只有受他欺负的份儿,燕声姐只是宠着她,燕余则是跟他一起胡闹。”
  燕卿咬了咬牙,含笑凑近燕衣:“是不是就因为我小时候总问你,燕衣何时脱?”
  燕衣登时俏脸羞红:“你又胡说了,哪儿还有点当哥哥的样儿。”
  汤家的孙女里,燕衣是比较特别的一个。她并不是汤家的亲孙女,而是素昔刘在那次办案严重的负伤之后,确定从此再也不能生养之下,才收养的女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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