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园

  林城郊外。
  丛竹茂密,幽深寂静。
  白而斑驳的围墙中央挂着一块簇新的牌匾——
  秦淮。
  不是烟笼寒水月笼沙的秦淮,是且到秦淮水榭,一访佳丽的秦淮。
  呵。
  金宝宝歪着头盯着那两个字,冷笑连连。金世这个狗东西,妄想把这个地方弄成他赚钱的销金窟。
  做梦。
  南初心是一路慢慢溜达过来的,一眼就看到背对着他立在门前的金宝宝。
  浑身散发着不死不休的肃杀。
  抬头看了眼原本应该写着秦园的牌匾,不由叹了叹气。
  两代人的恩怨,怕是不能善了了。
  “金宝。”
  金宝宝回过神,立刻收起眼底的冰冷,换上巧笑倩兮的面具,转过身迎上去,“老师,等你好久了。”
  南初心推了美国那边的峰会,让学生去,自己倒是得了闲。听说秦园这两天演戏,就飞了过来。
  “哟,还怨上了。金大小姐这脾气不行啊,几分钟都等不得。”南初心镜框后的黑眼珠子转了一圈,继续逗她,“我这老胳膊老腿比不得你们年轻人轻巧,可不就走的慢嘛”
  金宝宝早就习惯南初心这么装柔弱“倚老卖老”耍弄人。
  “老师~”
  金宝宝撅着嘴,口吻里还有些委屈。“您就是行走的半部种花家现代经济史,您不厚重谁厚重。”
  厚重的历史感,自然不需要轻巧。
  “就你会拍马屁。”
  不知道的还以为她好欺负的很。
  南初心又想起在工作室的时候,谢有鹤一接金宝宝的电话就是金大人、金大人地喊着,简直没眼看,没出息,一点家庭地位都没有,跟他在家里可没法儿比。
  “你不是欺行霸市的人?”南初心看着她装出那副伶仃小猫样就忍不住去逗她,“你别以为我不知道,当初学院给我选助教其实还有另外两个备选的。”
  叮——
  “哎呀,”金宝宝晃了晃南初心的手臂,耍着赖皮装无辜,“谁知道他们为什么要自动退出的。”
  自动!
  不是她逼的!她清白着呢!
  “你不把自己名字递上去,人家怎么会退出?”
  也不知道金宝宝怎么就给整个西岳大学留下了一个不成文的潜规则:凡是有金宝宝的地方,都是有内幕的,别争,自动退出最体面。
  “我可什么都没做。他们自己不相信自己实力罢了。”
  一身卑微烧成火,以为把世界照通透了,还不是一样身后黑,心下黑。自己脏了就觉得别人也脏。
  心思龌龊。
  “歪理。”
  “老师,今天演《天女散花》,那个花旦从梨园请的,还是梅先生的徒孙。水袖舞的出神入化。”
  南初心除了对全国的银钱周转出入感兴趣,还爱好听戏。其实他也听不懂,就喜欢听人家起转承合之间的功夫。
  图个心静。
  “那金大小姐不做点什么?”
  “我今天茶艺。”
  “噢哟。”
  他身边是谁对茶艺感兴趣来着?
  简短两个字抑扬顿挫的表现了他的惊讶和调侃。金宝宝被南初心逗笑了。
  南大教授到底是在哪里学的这么多语气词?
  园内。
  雕梁画栋,亭台水榭,曲径通幽处尽是花团锦簇。
  一如既往的雅致。
  长廊尽头便是碧波荡漾的洗砚池,听雪阁临水而建。
  水榭中间的搭了戏台,碧水色衣衫的花旦正把渐变的粉色绸带从肩上往后一扔,作高岩状,长袖善舞。
  “祥云冉冉波罗天,离却了众香国遍历大千……”
  莺语婉转的戏腔瞬间滑进金宝宝耳中。
  开戏了。
  落座。
  金宝宝招了招手,一旁的穿着旗袍的茶博士乖觉地端上来一套白瓷茶具。
  “小姐,开春的龙井。”
  “嗯。”
  沏了茶,眼神却飘向另一边。
  客山亭。
  “青山一发普陀岩,观世音满月面珠开妙相。”
  一身远山绿色水波暗纹旗袍的陈氏夫人——舒浅,浅啜了一口棕红普洱茶汤,跟着吟唱了两声,赞叹出声。
  “选了这么久的场地,果然还是秦园最有味道。”
  她这几年对推广汉服文化很是感兴趣,今年想牵头办一个类似大唐芙蓉园的汉服游园会,却偏偏愁于选场地而不得。林城虽然有不少仿古建筑终究还是比不上这个有将近百年历史的小拙政园——秦园。
  “秦园是漂亮。”
  妙龄搭着话,碧蓝色的仙鹤装反倒印得她本就苍白的脸蛋更加惨淡。明明笑着,圆润下垂的眼尾却仿佛凝结着化不开的愁郁。
  舒浅心疼,当初妙龄那双柔弱慈悲的眼睛明明那么明亮,忍不住宽慰,
  “妙龄,你这次来林城就放宽心好好玩玩儿。”
  见她又是木偶般点点头,舒浅又牵起话头试图转移妙龄的注意力。
  “可惜了,秦园现在像个私人园林博物馆,不晓得愿不愿意让那么多人进园子。”
  也不是不能理解,这么好看的园子要是毁了一砖一瓦,园林主人得多伤心。
  “你让陈立给你弄。园子都给你买下来。”
  “谁稀罕他。”舒浅皱了皱眉,语气不快,“一天到晚就欺负我儿子,拖去军训不够,还赶到法国去……”
  舒浅一提起自家的混世魔王就一脸欢愉,忍不住多说了两句。等反应过来的时候,妙龄脸颊已经滑过两行清泪。
  “妙龄,我……”
  陈夫人一脸歉疚,恨不得带自己两下嘴巴。连连道歉。
  二十一年前,以军政发家的谢家如日中天。尤其是谢青山以身涉险做了卧底,成功捣毁了一个毒窝,立了功。那个大毒枭的手下心中怨恨,动不了谢青山,就跑去挟持十月怀胎的妙龄。恰逢遇上产期,走了一趟鬼门关,活了性命,却丢了儿子。
  年年找,年年空欢喜。
  从那以后妙龄就郁郁寡欢,终日以泪洗面。
  “妙龄……别哭了……你这让我跟青山怎么交代……”
  遭此大难,谢青山便退了伍,转而从商。这几天陪着妙龄来林城散心。临出门前千叮万嘱希望她好好陪着妙龄,这下好了,刚出门就哭上了。
  这身体怎么受得了。
  “我知道我不该让他担心,可是……”
  谢青山忍辱负重成了英雄,对得起国家,对得起谢家,却对不起她,对不起他儿子!
  “妙龄……”
  同为母亲,她怎么会不理解妙龄的悲伤。说不怨是假的,说不伤心是假的。十月怀胎,每日欢喜,忍受了那么多不适,却连孩子都没有看一眼,就被偷走了。偏偏还伤了身体,再也没怀上。
  “舒浅……”
  妙龄收住眼泪,勉强扯起唇角,笑着,
  “我想去趟卫生间。”
  “我陪你!”
  “不用。”
  她想自己静一静。
  眼泪到底是要自己擦的。
  听雪阁。
  狐狸眼扫到客山亭那边起身的碧蓝裙边,金宝宝凑到正摇头晃脑的南初心耳边,
  “老师,要到我了。我去准备一下。”
  “记得给我奉茶!”
  “知道!”
  南初心移开眼,看着金宝宝轻盈的身子。他想起那个同样喜欢茶道的人是谁了——
  康绍辉。
  净室。
  “……绿柳枝撒甘露在叁千界上……”
  声音幽远,仿佛从山的那头飘过来。
  金宝宝一边欣赏花旦的功力深厚的唱腔,一边反复冲洗那两只几乎无垢的素手。
  磨刀不误砍柴工。
  其实她是有点兴奋的,终于要开始了。
  妙龄深吸了一口气,擦了擦面颊上的眼泪,缓慢从隔间踱出来。
  水声哗哗。
  两个人各怀心思,站在梳妆镜前俱是无声。
  金宝宝抬头,看着镜子里倒印出的真丝旗袍妇女:脖子上一圈纯净度良好的湖蓝色帕拉伊巴碧玺,连压襟都是同系列宝石,啧啧,戴了至少八位数珠宝的贵妇!
  大艺今年晚会的赞助费目标是十万,宣传部带上了一溜年轻貌美的小学妹去银行、各个公司东拉西扯才勉强凑了个五万,还有五万的缺口。
  今天或许就能影迎刃而解了。
  视线上移,落到那张有些病态苍白的脸上。
  扑通!
  扑通!
  她的眼睛!
  妙龄也发现身边的小姑娘一直在打量她,忍不住问出口,
  “小姑娘,你认识我?”
  金宝宝犹豫不决,咬了咬唇,终于开口,
  “阿姨,你认识谢有鹤吗?”
  “谁?”
  金宝宝愣住,一副说错话庞然无措的样子,连忙摆着手,
  “对、对不起,我看你和我那个大学同学长得太像了。”也不等妙龄反应,金宝宝掏出手机,翻出谢有鹤大一入学时候的大合照,试探性地指着,
  “你看像不像?”
  几十人的大合照,也不高清,只能看见一张小白脸。
  妙龄看了眼金宝宝,觉得这小姑娘很是可爱,笑得和蔼,
  “这么模糊,我可看不清什么。”
  “你再等等。”金宝宝又翻出一张那天给兰天成的看的证件照,“这张呢?”
  咚咚!
  咚咚!
  像是笼罩苍穹的黑布被强行撕开了口子,妙龄捂着心脏,直勾勾盯着照片上的那双眼睛。
  菩萨眼!
  和她如出一辙!
  妙龄整个人站不稳身子,撑在洗手台上,
  “你说……他……”
  “哎呀。”
  金宝宝看见手机上的时间,立刻息屏,也不管妙龄的异样,一脸歉意,
  “阿姨,要到我表演了。我先走了。”
  “小姑娘!”
  金宝宝置若罔闻,疾步而出。
  真相?
  真相当然要自己去挖掘。
  她只需要牵个头。
  秦园外。
  一辆政府专用黑色奥迪车缓缓停下,司机停了车,急匆匆拉开车门,一脸恭敬。
  “康省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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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谢妈妈名字好听不:妙龄。这么柔弱漂亮的女人,我可真舍不得伤害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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