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韩凛房间的书桌正对着窗户。
埋头刷了一整天的题，直到最后一个字落笔，他才抬起了深埋六个多小时的脑袋。
甩了甩僵硬的胳膊，转了转酸疼的脖子，撑着下巴，望着窗户外发了好一会儿呆，这才起身收拾起东西来。
晚上九点。
打扫，洗澡，休息，明天继续早起上学。
家不大，索性只住了两个男人，所以东西也不太多。
韩凛进了他爸的房间，把脏衣服篓子拖到客厅，深色浅色的衣裳分两批往洗衣机里丢，习惯性的扔衣裳之前每个兜都得掏一遍，毕竟韩老爹这人实在是太神经大条。
家里用的是最老式的半自动洗衣机，有时候韩凛忙着准备考试没功夫管家务，韩老爹也还是能伸出自己‘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双手来撑起这个无人打理的家，只是什么手机啊，名册啊，成绩单的也跟着一块儿往水里丢就是了。
每次的反应时限是半小时，有的时候韩凛只要听见他爸在洗衣服了，他就会下意识的做个计时，只要超过半个小时没动静，那就是安然无恙的一次洗衣服。
不过，大部分的时候还是不出十分钟，就能听见自己的老爸哀嚎着从房间里冲出来，打开洗衣机的盖子，然后从一堆泡沫水里伸手捞东西。
林宗介的电话打过来时，韩凛正在洗碗，手机连响了七八次他才听见，手指头往抹布上一擦，慢吞吞的走回房间里接起电话。
“喂。”
“你………………你………………”喘气声很粗重，林宗介似乎在跑步。
“刚刚洗碗没听见。”韩凛怕林宗介又得闹脾气，于是主动开口解释，“你还在外边儿吗？现在都快十点了吧。”
“我，马上到你家，你下楼来。”
“我家？”韩凛下意识的朝窗户外一望，“你来我家做什么？”
“我不进去，你下来，我有东西拿给你。”
“明天给不行吗？”
“不行，赶紧下来。”
说完林宗介就把电话给挂了，韩凛拿着手机看了一会儿，这才捡了件外套穿着下了楼去。
天气越来越冷，韩凛又是个畏寒的体质，楼梯口没站几分钟就被这冷风吹的跺了跺脚。
大概是以为韩凛会磨叽，所以林宗介电话是提前打的，计时六分半，才瞧见那个家伙用最标准的长跑姿势朝这个终点目标靠近。
“赫………………赫………………”
也不知道跑了多久，一到韩凛面前还来不及开口说话，林宗介就弯腰，用双手撑着膝盖的好一阵儿重喘。
韩凛问，“你干嘛呢。”
“草，本来想等公交车来着，结果每一站人都多到爆炸，我根本挤不上去。”
“你别说你是从你家跑过来的。”
“那不至于。”林宗介摆摆手，“走了一半路，坐了一半车，这到了站发现还得走一阵儿，本来走也就走了，可一看时间，这他妈的都快十点，怕再晚打扰你休息，我就一路跑过来了，还好，还好，现在没超过十点吧。”
韩凛低头看看时间，“嗯，二十一点五十九分。”
林宗介笑了笑，然后伸手在兜里掏东西，和韩凛昨天在商场门口扒开他手一样，林宗介也放了一大把糖到韩凛的手心里。
也亏得他手大，随手一把塞过来，韩凛一只手差点儿没捧住。
林宗介说，“你昨天那糖都放多久了，一点味儿都没有，这糖是我今天刚出去买的，和你那完全不是同一个味道，你尝尝。”
韩凛低头看了看自己满手的糖，“就一把糖，你明天来不也一样？”
“我就是想早点让你吃。”
“我也不是特别爱吃糖。”
“你不吃？你不吃那你给我？”林宗介拨高了些声调，他不满意的嚷着，“合着别人送你你不爱吃，拿出来是让我给清理库存的呢？”
“我以为你爱吃呢。”
“我也以为你爱吃，你，你给我收好了。”
看林宗介回回被气的跳脚的模样就特别可爱，韩凛低头笑了笑，他说，“谢谢。”
“嗨，啥谢不谢的，你别对我这么客气，我告诉你啊，男朋友就是拿来使唤的，你以后想要啥和我说一声就行，天涯海角什么宝贝玩意儿，我都能给你弄回来。”
“你说话这么满就不怕闪着舌头？”
“我这不是，相信你不会提什么过分的要求吗？”林宗介笑着，四下左右张望确认周围没人之后，这才突然伸了手一把将韩凛抱进了自己的怀里来。
伸手之前，本来以为这家伙得挣扎，踩自己一脚或者顶自己一膝盖，谁晓得韩凛今天尤其的听话。
反复横跳的小哥哥估计这会儿是跳到好的那处去了，林宗介估摸着这厮一会儿还得后悔，说不定下一秒就得想，不行，不能这样放纵自己，不能给林宗介抱，也不能给林宗介亲。
我们谈恋爱得保持理智。
保持………………
保持你个头，傻逼韩凛，谈恋爱保持理智那叫谈恋爱吗？
那他妈的不是拜把子？
再说拜把子还得为兄弟两肋插刀呢，你丫这遇着点儿事就想立刻全身而退，天底下哪有这么好的买卖？
林宗介这回也算是把韩凛给摸透了。
尽管在遇着这小子之前，自己也是个不懂温柔体贴为何物的钢铁直男，但事实证明，你若是真爱一个人，单是听着他的呼吸声，你也能知道他这会儿是好，还是不好。
哪有什么不懂不明白的，不过是懒得上心罢了。
快速的低头落了一个吻在韩凛松软的头发顶上，林宗介说，“凛哥，弟弟爱你。”
好歹也是大了六个月的哥哥。
韩凛晚上睡觉之前拆了林宗介给的一颗糖，含进嘴里他才躺下，不跟林宗介那样‘咔吧咔吧’的把糖咬碎，不喜欢甜腻腻的味道，但甜味一旦入口，韩凛也不会再动，他就安安静静的等着这味道逐渐化开，逐渐浓烈，再逐渐淡化。
眼泪从紧闭的细缝里落出来的时候，韩凛想了特别多的事情，他想到了哥哥，想到了妈妈，甚至想到了那一年，那个本不该出现在自己家里的男人。
他想到了那最灰暗的一年，家里经历了丧亲，离婚，和为了本也就没有多少的家产对簿公堂。
平日里那样相亲相爱的一家人，几乎是在一天之内全部支离破碎。
从十五岁开始意识到自己可能和哥哥一样不喜欢女孩儿的之后，韩凛被吓得好几天都没敢睡觉，紧接着来就是一场大病，整整半年躺在医院里，精神状态差的要命，吃什么吐什么，心理疾病如洪水猛兽，来势汹汹。
那一回韩凛错过了中考，不过好在平时成绩优异，学校里的保送名额他是第一个。
倒不是抵触，也不是恐同，韩凛只是怕。
毕竟他目睹了一场失败，失败到需要以付出生命为代价的感情，甚至于这段感情结束后，还波及到了一个幸福美满的家庭，波及到了许多许多其他人，波及到了还深爱着那个绝望离世的其他人。
没办法也不敢去想，如果有一天自己再出什么事情，那那个天天戴着高度近视的眼镜，还看什么都得瞧半天，什么都做不好，跟个小孩子一样善良单纯的韩老爹要怎么活。
韩凛晚上睡觉做了个噩梦，他看到哥哥那暗沉到没有一丝光亮的双眼就这么盯着自己，然后明明嘴角扯开了一个笑容却伴随而来的是疯狂的落泪，手掌心落在自己的头顶上。
哥哥说，“不知道了，我也不知道了，对不起。”
醒来后是控制不住的手抖，韩凛抱头冷静了好一会儿，这才起身看到了桌子上的一把糖。
五颜六色的糖，落在阳光的星星点点之下，那是林宗介昨晚跑了一整条公交线路后特地塞进他手心里的。
“今天早上不用去上课吗？”
本来打开门是想出来洗漱，结果瞧见韩老爹围着围裙忙里忙外的不停往餐桌上摆着蔬菜粥、馒头和煎蛋。
韩凛就随口问了一句，大概是好奇他爸哪来的这闲工夫做这些。
进了洗手间收拾好，出来的时候韩老爹还在往食盒里装着东西。
“你妹妹他们学校今天开家长会，妈妈单位有事儿去不了，所以拜托了我，凛凛，看爸爸今天帅不帅？”
韩凛点头，“帅。”
“一会儿我接人去学校，那丫头肯定又得嚷嚷着要你来，你看，要不中午一起出来吃个饭？我带着暖暖来你们学校？”
“不用，中午约了同学一起吃饭。”
韩凛走到门口去穿鞋。
韩老爹忙说，“你吃了早饭再走啊。”
“不用。”拒绝成习惯，韩凛依旧冷淡，“楼下那家吃习惯了，你路上注意安全，帮我给暖暖带句话，哥哥下次有空再去看她，再见。”
暖暖也是韩家的第三个孩子，不过是父母离婚之后才发现怀在肚子里的，所以生下来就直接跟着妈妈一起姓苏了。
当年家里为了哥哥的事情虽然闹的挺厉害，不过这些年父母的关系又有缓和，这和韩凛没关系，当初打破家里宁静的人的是哥哥，现在拉拢感情恢复的人是妹妹。
这一切都和韩凛没有关系。
韩凛最是无辜。
受伤最深。
却也最不受重视。
置身事外却又目睹全程，那段时间所有人的坏情绪包括他自己的，都得含着泪再自己默默咽下去。
林宗介没理会韩凛那一个本子的恋爱条约，早上掐着时间在楼下等了十来分钟，韩凛就准时踩点从楼梯上下来。
没回头，错过靠墙的林宗介直直朝前走，仅仅一个背影，林宗介便又能看出来韩凛的心情有些低落。
一个响亮的口哨吹出去，韩凛还来不及回头，就有一个家伙走路带风的家伙靠上前来，胳膊往人肩膀上一揽就将人揽进了怀里，一份打包好的早餐从眼前一晃，脚下的步子还被带着加快了朝前走。
林宗介身上总是带着一股暖意，他的手永远都是热的，韩凛恍神一秒，这才问，“你怎么来了？”
林宗介揽着人往前望，他笑着说，“给你送早饭啊，不过你这吃的也太清淡了，那老板说你连着吃几年都是这口味，没事儿换一个试试呗，老吃有什么意思？”
“吃习惯了。”
“这还能习惯？”林宗介表示不解，“鸡蛋我给你剥好了，怕凉一直贴着心口放的，明天你早十分钟出门，我带你吃别的东西去。”
“吃什么？我不想换口味。”
“反正你明天提前十分钟下楼，煎饼果子，小笼包子，鱼肉丸子，想吃什么没有？”
“我不想。”韩凛撇开些脸，仍是嘴硬不肯松口。
林宗介低头瞧了瞧他那小模样，嘴一撅也跟着撒娇说，“行行行，那我明天等你一块儿吃，你吃什么我吃什么，反正我长跑消耗大，热量摄入不足晕倒在跑道上的话，你记得帮我打个120就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