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节

  屋外却响起一道轻咦声:“梅婶婶,军哥屋子里面有人?”
  刚踏入堂屋的叶英梅赶忙折回去,张口否认:“他屋里怎么可能有人?六子你听差了,那是老鼠在闹。”
  “刚刚的声音那么大,这老鼠得有多大啊……咦,这门锁着了,婶婶快拿钥匙开锁,我替军哥把老鼠捉住。”
  “六子,老鼠不急着捉,你先去给你军哥帮忙,别让李家的人又溜了。”
  “婶婶放心,大伙都看着了,李家村的人除非长了翅膀不然别想溜出去!”六子伸手比划着翅膀,咧嘴笑得开心,随后又懊恼地拍脑袋,“差点忘了,军哥叫我进他屋里拿纸笔,他说他一会要用,婶婶快开锁吧。”
  叶英梅如何能让六子进屋?她一把扯住六子:“纸笔我屋里也有,我一会连订婚文书和纸笔一并拿给军子,不用你跑二道手。”
  她连说带推地将六子赶回人群,而后才贴着们小声冲屋里道:“悦丫头,一会不管谁来都不要出声。”
  “……我知道了。”
  “屋里的床虽是军子在用,但被单是今天新换的,你若不嫌弃就上去躺躺。”
  屋外叶英梅说完这话就匆忙走了,屋内齐悦却一下子跳离了床,脸上发热。
  别说这个时代,就是后世,一个年轻姑娘躺上陌生男人的床……那都是让人误会的事。
  本来被救一事就已经惹来如此多的误会和麻烦,齐悦哪里敢再添一个误会?
  事实上,梅婶让她躲进雷军的屋子就是一件让人误会的事,刚才六子若真的闯进屋里,那她真就百口莫辩了。
  这一刻,她都不禁怀疑梅婶是不是故意的。
  另一头,雷军听了六子提醒他屋子里有大老鼠的事,嘴角忍不住抽了一下,眼底同时闪过一丝无奈。
  “军子,你就是这样对待老丈人的吗?快让这群贼小子放开我!”
  被五花八绑的李老三,隔着好几个人就冲着雷军大叫,却引得大伙一片哄笑,有人大声问他:“李老三你是谁的老丈人?这世上有你这样的叫嚷着退婚不还定礼还要补偿的老丈人吗?”
  “是呀,李老三你来说说啊,让我们大伙也长长见识!”
  “对对,让我们大伙见识见识你的厚脸皮!”
  “哎哟,李老三你的脸皮可真是比城墙拐角还厚,要换做是我,我立马找个地缝钻进去,没脸见人啊!”
  众人的嘲讽,李老三根本不在乎,他瞪眼嚷道:“我怎么没脸?我是军子的老丈人,脸面大着呢!”他冲着四周的人连撞带踢,态度蛮狠,“只要这婚事一天没退,我就还是他的老丈人,他就得敬着我,不然老天就降雷劈死他这个不敬爹娘的逆子!”
  他这话一出,大伙却是不太好接了,天雷虽不是人叫嚷两声就往下劈的,但孝道却是当地人根植在骨子里的信念,李老三品性虽低劣不堪,让人很是看不上,但他现在确实还是雷军未来的老丈人,他占据了道德制高点,谁也奈何不得他。
  一时间,场面静了下来,李老三顿时抖了起来,他抬起下巴冲着雷军叫道:“军子,来给老丈人我解开绳子。”
  雷军双眼一眯,目光往李老三面上一转,而后落在院门口的黑毛野猪上,原本得意的李老三身体一僵,不由自主地倒退一步,心底第一次生出后悔。
  第32章高村长
  雷军却在此时动了,一步跨至李老三身前,面无表情,落在他人眼底却如黑面煞神,李老三的脸唰地白了,结结巴巴地质问:“你,你要干什么?”
  雷军没有说话,只伸手抓住李老三身上的绳结,随意一扯,绳子被扯开,而李老三却被绳子带得连转三圈,最后噗通摔到地上,引得大伙哄堂大笑。
  六子拍手叫好:“摔得好,这老孙子还想当军哥的老丈人,也不看自己有没有这个福气,这下遭报应了吧!”
  本就摔得七荤八素的李老三,听到六子这话差点吐出一口老血,他不敢怼雷军,就跳起来指着六子大骂:“贼皮子,老子是军子的老丈人,你信不信老子让他抽你,他就不得不抽!”
  “李老三你好大的威风!”
  叶英梅大步的走来,冲着李老三扬着手中一张泛黄的纸张,冷笑道:“你老丈人的威风到此为止!把你家那份文书拿出来,咱们当着大伙的面将两张文书撕了,咱两家的婚事就此作罢!”
  那张泛黄的文书被扬得哗哗作响,与叶英梅的话一道扇到李老三的脸上,李老三踉跄倒退,却梗着脖子嚷道:“文书我没带在身上,婚事今日退不成!”
  李老三这话一出,叶英梅顿时怒了:“李老三你今日带人打上门来要退婚,现在却说没将文书带在身上,你骗鬼呢!”
  “叶婶婶说得对,这老孙子就是骗人,咱们大伙揍他一顿,看他拿不拿文书出来!”
  六子撸着袖子提议,立时引得大伙高声应和,又见叶英梅没有出言反对,便纷纷撸起袖子狞笑着朝李老三围去,吓得李老三一边倒退,一边冲被龙源村民看押在角落里的李家村人方向大喊:“大根二根,你们就看着亲爹被人打也不帮忙吗?”
  今日随着李老三来雷家的,就有他的两个儿子,李大根和李二根,但他的叫喊只吓得李大根李二根脸色发白,生怕看守他们的村民将他两提出去一并揍,李大根甚至开口催促道:“爹,你身上要是带着文书就赶紧拿出来,免得挨了揍还要连累我们哥俩。”
  “好,好你个李大根,好你们俩哥俩,老子没你们这两个儿子!”李老三被气得七窍生烟,知道这会儿子靠不住,就转头冲李家村其他人喊道,“大力哥、永川哥、七弟你们几个也要眼看着老三我被人打吗?他们这不是打我一个人,是在打咱们整个李家村的脸!”
  李家村是李家大姓聚居成村落,村里人往上数五代多半能寻到同一祖先,所以整个村里的同辈之人都可以呼兄唤弟。
  李老三请来的十几人自然是与他关系较好的同宗兄弟及其子侄,只是儿子尚且靠不住,这些兄弟子侄自然也不会凭白助他,所以他故意将自己的被打上升到村与村之间的层面,不想他这话刚落,六子就高声反驳:“你这老孙子别挑拨离间,我们要揍的就你这老孙子,其他人只要不惹到我们龙源村的人,以后见面我们还以笑脸相迎。”
  六子这话一落,原本有些被李老三说动的李家村人再次蹲了回去。
  他们这些人虽是李老三请来助阵,但来之前李老三说好只是趁雷军今日上山不在家,只用吓唬叶英梅就能讨来补偿钱财,到时各自还能分润一些好处。
  他们也是穷困得快揭不开锅了,才为了可能得到的好处昧着良心来欺压一个妇道人家,谁想雷军这煞神不到中午就回来了,李老三的阴谋失败,他们的好处自然也没了,又被龙源村民捉住,老脸都丢尽了。
  而今李老三为了自己不挨揍,还想挑拨他们这十几人与整个龙源村人对着干,这不是拿他们的人命不当命看吗?
  旧怨新仇交织在一块,李家村人忍无可忍,年纪最长的李大力遥指着李老三大骂:“你老三你个缺德冒烟的玩意,我们大伙是被你请来见证你们两家退婚的证人,不是你请来的免费打手!”
  张口将李老三骂得血冲脑顶后,李大力转头朝叶英梅说道:“叶家妹子,我们哥几个还有下面的小子都是被李老三骗来的,现在我们也认清李老三不是个东西,我们跟他再没关系,你们想怎么揍他就怎么揍,我们绝无二话!”
  李大力这话就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李老三脸上没有一丝血色,身体抖得如打摆子一般。
  “呦,这老孙子不是犯了羊癫疯吧?”六子扭头与同伴玩笑,而后又朝李老三冷笑,“就算你今日装疯卖傻也别想躲过这场揍!”
  “对,揍死他这老孙子!”
  村民高声应和,纷纷逼到李老三眼前,伸手就要扯住他开揍,不想这时李老三噗通往地上一坐,张口哭喊:“要打死人了,当兵的要打死老百姓了!”
  “瞎嚷嚷什么,谁要被打死了?”
  一声呵斥,院门口走进三人,领头的身着洗得发白的中山装,左边的上衣口袋上还别着一支钢笔,正是龙源村的老村长高树才,他领着队里于会计还有他大孙子高磊,沉着脸走向人群。
  村民连忙放下袖子,口中喊着老村长您来了,纷纷给他让路。
  李老三此刻见到与他有着七歪八拐亲戚关系的高村长,立时如见亲爹一般,连滚带爬冲到高村长的跟前,伸手抱住他的大腿干嚎:“树才叔您可来了,您可要救我啊,军子要打死我这老丈人……”
  不想,高村长不等他说完就喝断他:“胡说!军子专门让磊子请我来,难道他就为了当着我的面将你打死?”
  李老三懵了:“是军子叫您来的?怎么可能?”
  雷军对于李老三的质问没有半丝回应,大长腿一迈,走到高村长身前朝他和于会计的到来表示了感谢,随后又指了指院门口那头野猪道:“今日我上山猎了一头野猪,还请老村长和于会计叫人抬到公社平分给大伙。”
  听到这话的高村长愣了一瞬,院门口的野猪他进门前就看到了,在惊叹雷军的气力惊人之时,也在动念设法说服他将野猪交给公社,但他出言说服与雷军主动送出那可不是不一样的,那是一个觉悟高低的问题!
  不仅高村长吃惊于雷军高觉悟真无私,在场的龙源村民也都惊讶得瞪大了眼睛,于会计更是开口确认:“军子你真的要将野猪的交给公社,而且是平凡到每一家每一户?”
  “自然。”雷军回答得很干脆,之前还未出声的龙源村民顿时一片欢呼,口中喊着今天有肉吃了,那股兴奋劲如同过年一般。
  可不就是过年吗?往年过年公社顶多也就杀掉两头猪,且加一块还没雷军猎杀的野猪分量重。
  迅速算着一家能分到的多少斤肉的高村长,抬手拍着雷军肌肉鼓囊的上臂,连说了三声“好”,又道:“你放心,公社不白要你的野猪,公社给你算成工分放在你……”
  他本想说将这些公分放在雷家头上,但这时雷军忽然朝他看了一眼,高村长猛地醒悟过来,想到此刻雷青山以及他那两个儿子至今未有出现,便乐呵呵改口:“这些公分就算是你娘的,日后你娘上工大伙也会帮着她,不让她太受累。”
  在场村民自是高声应和,年纪小的冲他表态:“军哥放心,你不在的时候,我们就将把叶婶婶当作自己的亲娘照顾。”
  年长的也道:“军子你就安心给部队干,有咱们这些叔婶帮忙,你娘在家绝对吃不了亏。”
  第33章反悔
  被困住屋里的齐悦,听到龙源村民众口一致地表示日后关照雷军他娘,她既惊愕又觉得这一切在情理之中。
  这世间忘恩负义的人不少,但感恩的人更多,你对人好一分,人便会回报你一分,甚至更多。
  龙源村民便是后者。
  而对于引导这一切的雷军,齐悦心情复杂,他是有意的,还是无意的?
  她看不到的屋外,叶英梅眼中含泪,看向雷军的目光充满骄傲,而雷军黑沉的眸子此时温和许多,他握了握他娘的手,而后猛地肃容,啪地一声立正,抬手齐眉,朝着高村长和众村民行了一圈礼。
  在这过程中,他一言不发,但一切感激都在这一个标准的军礼之中。
  高村长似乎没有料到他会如此反应,愣了一秒才动容地挺直了微驼的脊背,抬手回了雷军一个军礼,虽不如雷军的标准,但他对军队的敬意丝毫不必前者少。
  这一老一少的军礼,带动着整个院子的村民都激动起来,男男女女都学着雷军的样子抬手敬礼,但只学个七七八八。有几个曾参加过民兵连的少年难得动作标准,却没有雷军的气势,他们看向雷军的目光充满了敬畏和钦佩,还有火热。
  被是视作空气的李老三脸色青紫交加,却也趁着无人注意悄悄从地上爬起,又偷偷往后退,一步,两步,三步……眼见就要退出人群包围圈,高村长忽然转过身冲他喝问:“李老三你要干什么去?”
  在场之人唰地转头,目光直射过去,众目睽睽下之下,李老三动作僵住,心底暗骂高树才眼神贼他妈亮,面上却讪讪赔笑:“我看你们一会要忙着分野猪肉,我就不耽搁你们了,我先回李家村……”
  高村长瞪眼打断他:“回什么回?你不是吵着闹着要跟军子家退婚吗?军子之前让磊子请我和于会计来,就是为了你两家的退婚的事,如今你可如愿了?”
  听到高村长这话,李老三脸色一下子涨紫,他又急又燥,嘴唇动了两下,却没有吐出一个字。
  “怎么,你还有什么不满?”高村长双眼一瞪,“难道真如磊子说的那样,你还要补偿不成?”
  “不,不是,是我没将我家那份订婚文书带在身上。”李老三再次拿出这个理由拖延,不想高村长却满不在乎地道:“你那份文书没取来也没事,当初你们两家订婚就是我与于会计做的公证,现在我与于会计也在这了,你们就此写下退婚文书,各自签下姓名,这婚事就算了结了。”
  此话一出,叶英梅喜出望外,疾走过去与高村长道谢,又道还是老村长主意多,高村长却不敢领这份感谢,摆手道:“你别谢我,这主意是你家军子出的,我也就是跑跑腿做个公证。”
  “好嘛,原来是你家千方百计要退婚?你之前哄着我不肯退,是耍着老子好玩呢?”李老三指着叶英梅大喊,“那老子还真就不上你们的当了,老子不退婚了!”
  李老三忽然的反口,惊得在场之人都差点瞪出眼珠子,叶英梅更是被气笑了,指着他大骂:“李老三,你个颠倒黑白的王八蛋!难道昨天不是你自己带着那家闺女来退婚,今日又叫上人打上我家?你现在反悔想不退,门都没有!”
  高村长也黑了脸,喝问李老三:“李老三,婚事不是儿戏,你反反复复是什么意思?今日你要是不给出一个合适的理由,就算你不答应,这婚事也得当场退了!”
  “对,说理由,不然马上退婚!”
  众人纷纷应和,在场所有眼睛都瞪着李老三,就连他那两个儿子也不蹲地缩头了,都站起身垫着脚望着被人群包围的李老三,心道他爹莫不是犯了失心疯了?
  屋里齐悦虽看不到外面,但两只杏眼也睁得圆圆地瞪着紧闭房门,两耳紧张地竖着。
  人群中心的雷军似心有所觉,收回盯住李老三的目光,回头往他那屋子望去。
  对于李老三来说,在场所有人的目光,加一块都没有雷军的目光威力大,那种胆寒又让窒息的感觉随着他目光的移开而消失,李老三仿若重新活了过来,冲回去抱住高村长的胳膊张口哭嚎:“树才叔我错了,我不该听信我们村里那瞎子,他说军子伤了脸破了相,由原本的克自家人,变成了自家亲家一块克,恰好我那三儿摔伤了腿至今未能下床,我一糊涂就想到上门退亲……”
  李老三这次是豁出去了,不但眼泪鼻涕齐下蹭了高村长一袖子,还将那一说出来就要贴上封建流毒的理由倒了个干净,急得他那两个儿子冲过去,一左一右拉住他:“爹你胡说什么?什么克人不克人的,都是没有的事!”
  “你俩王八蛋扯老子干什么?放开我!”
  被打断的李老三,气得朝两儿子连骂带踹,但两儿子毕竟年轻力壮,很快将他的手从高村长胳膊上扯下来,又伸手去捂他的嘴,急切的在他耳边压低声音道:“爹你别再浑说,不然咱家可是要被拉上街批斗……啊!”
  李老三张口咬得他儿子惨叫出声,这才吐出他儿子的手,瞪着两眼冲两儿子大骂:“你俩蠢货,传播封建流毒的是李瞎子,咱家是被骗了,要批斗也是批斗李瞎子,跟咱家没关系!”
  听到这话,李大根李二根恍然大悟,立时松开了李老三的胳膊,而在场的龙源村民却是面面相觑,又神色各异。
  这个年头破四旧、破封建迷信的活动在全国各地进行得如火如荼,龙源村虽地处偏僻但大环境如此,所以村民面上对算命合八字之类很是鄙视。但自家儿女若要谈婚论嫁之时,就算不信,为了求个心安,多半会勒紧裤腰带省出一捧口粮,偷偷摸摸寻了瞎子神婆之类合算八字。若是合不上,婚事便会作罢,好在合不上的时候很少。
  而雷军去年返乡时,脸上忽然多出一道狰狞的伤疤,村里人在为他可惜的同时,心里也多有嘀咕,因为破相不吉那是老一辈传下的老话,由不得人不暗自嘀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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