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节

  余秀莲本就体弱,猝不及防下,被高壮的王淑芬扑得撞到身后半人高的木柜上,疼得她脸色都白了,一句话都说不出,而王淑芬却盯着她身后的柜子眼前一亮:“你不说我也知道,你一定是藏到柜子里了,你不动手,我就自己翻!”
  话说着,就将余秀莲自木柜旁推开,王淑芬一向手黑又劲大,推得余秀莲身体往后一倒,后脑朝硬木床沿直直砸来,唬得床上的齐悦脸色发白,紧急之下,她只来得及伸手去托余秀莲的后脑——
  嘭!
  “嘶——”齐悦体弱力小,没能托起余秀莲,反倒被其倒下的重力压得手背撞到床沿上,伴随着嘭的一声闷响,她疼得倒吸一口凉气。
  若说之前,齐悦对于王淑芬还心生愧疚,而今却是半点愧疚也无,眼底余悸未消,若是刚刚她没有伸手挡这一下,余秀莲必然撞得头破血流,不死也得丢半条命。
  而王淑芬出手这般狠,虽未必有摔死余秀莲的念头,但恶意显然也不少,齐悦得自原主的记忆碎片中,就有好几次王淑芬欺负余秀莲母女的片段。
  齐悦虽不是余秀莲的亲生女儿,但毕竟占了她女儿的身体,又被她护住不止一次,于情于理,齐悦都不能让她任人欺负!
  眸光一暗,齐悦忍痛将手背往床沿倒刺上一抹,皮破血流,鲜血汩汩,一片淋漓——
  “啊!”
  王淑芬刚闯入东厢房不久,那里就传出一声凄厉惨叫,齐老娘的眼皮一跳,将怀中的小孙儿塞回王桂琴怀中,骂骂咧咧地赶了过去,院中其他男男女女也跟着跑向东厢房。
  就连刚刚院中吵得沸反逆天都没有动静的主屋,这次也哐当开了门,齐永福沉着一张脸跨出门槛。
  “嚎什么!”
  齐老娘赶到东厢房,就看到余秀莲抱着齐悦的手在哭,顿时气不打一处来,张口大骂:“嚎什么丧,一家的福气都被你们两个丧门星给嚎没了!”
  看到齐老娘刚一冲进来,不问青红皂白就发作她与余秀莲,就算她不是原主,此时也感到心寒至极,但不管心底怎么想,她抬起头,举着手,满脸泪痕委屈地唤道:“奶奶,我手疼。”
  齐老娘最近很不待见齐悦这个大孙女,但当目光瞅见她鲜血淋漓的手时也吓了一跳,张口喝问:“怎么弄的?”只问了这一句,不等人回答,齐老娘忽然想到什么,眉头立刻竖了起来,“齐悦,你一大清早弄一摊血要恶心谁呢?老娘告诉你,别说你故意弄伤一只手,就是你今天将这手剁了,你也得给老娘上工去,否则别想吃饭,老娘说到做到!”
  “娘,不是的,不是悦悦故意……”
  余秀莲语无伦次的辩解,只未说完,就被齐老娘喝断:“她不是故意的,就是无意的!但不管有意无意,弄伤了手就是她蠢!”
  齐老娘强盗一般的逻辑震得齐悦一时失了声,但见余秀莲张口结舌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又瞥见王淑芬正贴着墙壁偷偷往外溜,齐悦顾不得隐藏本性,举着血淋淋的手往王淑芬一指:“奶奶,我不是故意,也不是无意,而是被二婶害的!”
  被那血淋淋的手隔空指着鼻子,王淑芬头皮有些发麻,却强撑着不承认:“悦悦你别胡说,二婶可是连碰都没碰到你,怎么可能弄伤你的手?”
  齐悦冷笑地戳穿她道:“你是没有碰到我,但你推得我娘脑袋撞向床沿,若不是我出手托了一把,那么出血的就不是我的手,而是我娘的脑袋。”
  此言一出,在场之人倒吸一口凉气,伤了侄女的手,与撞破大嫂的头,这性质可是完全不一样的,众人看向王淑芬的目光一下子变了。
  “你胡说,是你娘自己站不稳,根本不是我推的!”王淑芬根本不肯认,又冲着齐老娘道,“娘,您知道的,大嫂身子一向弱,平日没事还要晕两下,她昨夜因为齐悦发烧折腾了一晚上,今天若是不晕倒才不正常!”
  齐老娘闻言,怀疑的目光立时从王淑芬身上转到余秀莲身上,最后落在齐悦脸上,那对抠进眼眶里的眼珠子射出厉光,似要将她射个对穿。
  齐悦一触及她目光,就知道这老太太是认定祸首是自己,心里堵得要死,却也只将枪口对向王淑芬:“二婶,您既然自认无辜,又为何心虚地贴着墙壁偷溜?”
  齐悦只这一句话反问,就把风向再次逆转,因为谁都知道王淑芬是一个无事还要搅三分的性子,平日里又喜欢踩着大房说话,若齐悦手上的伤真的跟她没关系,她绝对会配合着齐老娘落井下石,哪里会舍得偷偷溜走?
  第5章道歉
  四周转变的目光让王淑芬又心虚又害怕,瞪向齐悦的目光恨不得吃了她,胡搅蛮缠道:“我想走就走,什么叫偷溜?有你这样跟长辈说话的吗?”她抓住这个话柄,倒打一把,“大嫂,你看看齐悦悦不敬长辈的性子,也难怪黄秋实那白眼狼会退婚,若是再不改改,只怕日后都嫁不出去……”
  “王淑芬,我要撕烂你的嘴!”
  王淑芬正说得得意之时,余秀莲忽然大叫一声,疯了一般地扑过去,面色狰狞,如同夜叉,惊得她大叫:“啊,要杀人了,快拦住她!”
  王淑芬一边大叫一边倒退,但她之前本就贴墙,退无可退,而离她最近的三弟妹王桂琴不等她喊完话就移步躲开,就连她亲生的两个儿子,也在余秀莲扑来的前一瞬就躲开了。
  这一瞬,王淑芬傻眼了。
  齐悦也被这突发的变故惊懵了,等她醒过神来,余秀莲已经扑到王淑芬的身前,急得她连声大喊:“娘你快住手!”
  但喊声未落,余秀莲的指甲已经落在王淑芬的脸上,刺啦一声,划出五道血痕,疼得王淑芬嚎叫,而头一次吃了这么大亏的王淑芬也忘了害怕,疯一般地嗷叫着与她打起来。
  “都愣着干什么,还不把她们拉开!”
  房门口忽然响起一道呵斥,那些刚刚愣住的,抑或是躲闪的人,如同被同时按下了命令键,齐齐上前扯开厮打中的妯娌。
  齐悦是最快冲过去的,她手上虽没有力气,却乘着没人注意脚下,抬脚猛地用力跺在王淑芬的脚面上,跺得她跳脚惨叫无力拉扯余秀莲,齐悦就乘势将余秀莲扯出人群。
  “臭丫头,你居然敢踩我!”王淑芬被众人拉住,依然冲着齐悦狰狞大喊。
  “二婶,我不是故意的。”齐悦似被吓住,眼泪一下子涌了出来,她抬手抹泪,却抹得脸上一道道血迹。
  站在房门口的齐永福,视线落在齐悦血红的脸上,眼中精光闪过。
  “你就是故意的,你就是趁机报复我!”王淑芬大喊大叫,瞪着齐悦的目光恨不得吃了她。
  “二婶你冤枉我,我与你无冤无仇,为何要报复你?”齐悦满脸委屈。
  王淑芬看见她装无辜的模样,气得心肝肺都要炸了,头脑一热,冲口骂道:“你个爱骗人的臭丫头,你就是报复我刚刚推你娘害你伤了手……”
  话未说完,王淑芬忽然瞥见对面臭丫头冲她得意的笑了一下,她猛地醒神住了口,下意识扭头,就对上了公爹黑沉的脸,她的腿一下子软了下来,再不敢狡辩,颤着声认错:“爹,儿媳错了……”
  齐永福黑着脸张口打断她道:“既然知道错了,那就给你大嫂和大侄女道歉。”
  齐悦穿越到这个年代只有两日,经历的事却不少,但被公正对待却还是第一次,她不由得面露讶然,抬眸看向房门口的黑脸老头。
  齐永福察觉到她的视线,转目一扫,齐悦立时低下了头,他随即收回目光,转向冲装鹧鸪的王淑芬喝问:“怎么,我说的话不管用?”
  他这话一落,王淑芬还未反应,齐传明就往她肩上狠狠一推,喝道:“快去给大嫂和悦悦道歉,不然我揍你!”
  齐悦讶然地抬头望向二叔,看他凶狠的眼神不似作假,她恍然想起,在这个年代虽大举“妇女能顶半边天”的旗帜,但自先辈传下来的陋习却不是那么容易改变,况且就算是二十一世纪,家庭暴力也常有发生。
  只是二十一世纪还能寻求法律的保护,这个时代的女人……王淑芬现场给了她答案,她看到刚刚还耀武扬威的王淑芬此刻瑟缩着肩膀走到她们身前,她的眼神不由得复杂起来。
  不过,她也不是圣母,不会因着这丝同情轻易放过害过她的人。
  王淑芬自然是心不甘情不愿的,但是前有公爹盯着,后有丈夫拳头威胁,她咬着牙,低头向余秀莲道歉:“大嫂,对不起,我不该错手推你。”
  余秀莲的头发在厮打中被扯掉不少,模样有些狼狈,但比之脸上带着好几道的血痕的王淑芬要好上很多,她自然不算吃亏且还占了便宜,本以为要受罚的,不想齐悦一番话下来,公爹竟然定了王淑芬的错,而今王淑芬真的低头向她道歉,她一时间还是没有反应过来,因为这样的情形,自她嫁入齐家以来,还是第一回!
  王淑芬低头道完歉,等了一会也不见余秀莲回应,脸上神情渐渐扭曲起来。
  齐悦深谙见好就收的道理,况且家中的“镇山之虎”还在房门口盯着了,她伸手一捏余秀莲的手心,轻声提醒道:“娘,二婶跟您道歉了。”
  “哦,哦,”余秀莲醒过神,伸手将垂落的头发别到耳后,这才对王淑芬道:“弟妹推了我没事,但最终伤了悦悦的手,弟妹也该给悦悦道声歉。”
  齐悦讶然地抬眸看向余秀莲,虽然“镇山之虎”的吩咐里包含王淑芬向她道歉的意思,但是这个时代长幼有序的观念渗入人们的骨血里,少有长辈向晚辈道歉的情况,所以她也没准备深究,而王淑芬也明显准备蒙混过去,只是没想到余秀莲竟然再次提起。
  王淑芬刚刚轻松的神情,在听到这个要求后,她的脸瞬间扭曲起来,抬头瞪着余秀莲,目露凶光。
  余秀莲似有些承受不住地垂下了头,却又出乎意料地坚持:“爹刚刚说了,你该给悦悦道歉。”
  在场之人的目光,唰地一下全落在余秀莲的身上,齐悦也惊愕地微微瞪大了眼。
  记忆中的余秀莲不是一直很软弱的吗?便是见到有人欺负原主,也只是劝她与人为善,那么这一次为何会这般强硬?
  难道真的是因为有“镇山之虎”撑腰的缘故?
  齐悦忍不住转头看向房门口的镇山之虎——黑脸老头,而他的目光正好射过来,目有精光,便是齐悦没有原主骨子里对他的敬畏,此时也有些承受不住他的目光,但她没有退缩,反而迎上他的目光展颜一笑,亲昵地唤了声:“爷爷。”
  齐永福用鼻腔“嗯”了声,便不再出声,只继续盯着她。
  应了就好,齐悦继续笑着道:“谢谢您疼惜孙女,但二婶毕竟是孙女的长辈,就算她有错,但孙女若真的坦然受了她的道歉,别人知道缘由的还好,不知道缘由的,只会说我这小辈不懂事,甚至还可能说咱们齐家家教不好了,所以二婶这个道歉恕悦悦不能受。”
  齐永福眼中精光爆射,追问她道:“若是爷爷亲自在村民面前说明缘由,你二婶的道歉你还敢不敢接受?”
  “不是孙女不敢接受,而是不能接受。”齐悦迎着他的目光不卑不亢地回道,“因为这世上的事,不是你说了别人就会信了,而是要看别人愿意相信什么,而我们只需要做到问心无愧就好。”
  听完她这句话,齐永福眼底闪过一道异彩,点头道:“你经了事后,果然长进了一点。”
  齐悦闻言讶然得眉梢微动,她是真没想到还能得到这位黑脸大家长的赞赏,而在惊讶的同时,心底也暗松了一口气,因为有了他这句话,就算她以后做出一些与原主性格迥异的事情,也可拿他这句话来镇压一切怀疑。
  这一瞬,齐悦忽然觉得这黑脸老头有一丝可亲,嘴角不由得绽放一丝真诚的笑容,杏眼也弯了起来,眸子亮晶晶的。
  第6章拿钱
  黑脸的齐永福被她娇娇嫩嫩的笑容感染,难得扯出一个笑容回应一下,但那扯出来的僵硬的嘴角弧线,在齐悦眼中根本不算笑,只以为他是嘴角抽搐。
  但落在其他人眼中就惊悚了,因着自齐永福退伍回乡后,几乎没人看过他笑过,便是大孙子出生香火有了后继的那一日,也不见他笑一下。
  所以,在场其他人下意识摇头,暗道一定是自己眼花看错了。
  果然,定睛再看,齐永福嘴角下撇,神情是一贯的冷硬,在场之人除了齐悦都齐齐松了一口气。
  不过就算确认刚刚是眼花,但众人也能看出他脸上神色缓和许多,王淑芬脸上伤口火辣辣的疼,她又担心久了不处理会留疤,所以奓着胆子唤道:“爹,悦悦不要儿媳道歉,那儿媳就先回房……”
  只是不等她的话说完,齐永福的脸再次黑了:“悦悦不要你道歉,你就准备这么离开?”
  王淑芬被他的黑脸吓得一哆嗦,又实在不明白自己还要做什么,只能小心翼翼地道:“还要我做什么,请爹直接吩咐。”
  听到二儿媳这话,齐永福暗叹一口气,目光不由得扫向二儿子,却看到他脸上也是一片茫然,那股失望更是沉到了心底,也不想再多说什么,直接吩咐道:“淑芬,齐悦的手是你弄伤的,她治手的费用由你来出。”
  齐悦听到这话,才惊觉手背血流止住了,就连痛感也减退不少,好似已经麻木了,但这可不是好事,而是意味着她可能伤到了筋脉,她心底不由得一紧。
  “凭什么要我出钱?我没钱!”一提到钱,王淑芬去炸了起来,又指着脸上的伤道,“我脸上的伤是余秀莲抓的,是不是她也要赔我伤药钱?她赔我钱,我就赔她钱,否则门都没有!”
  余秀莲听到王淑芬要她赔伤药钱,刚刚听到公爹让王淑芬拿钱给齐悦治手伤的喜悦荡然无存,只剩下惊慌,她张开口:“我……”
  “你什么也不要说,”齐悦及时拉住她的手阻止她说话,凑到她耳边低语,“有爷爷,也有我,你什么都不要做。”
  余秀莲愣住,扭头望见齐悦成竹在胸的神色,忽然觉得她变得不一样了,却又莫名心安。
  而这时,齐永福果然如齐悦刚刚说的那般,沉着脸呵斥王淑芬:“你大嫂抓你那是你活该!身为婶子,平白无故诅咒自己侄女嫁不出去,这就是你们王家的家教吗?”
  不过哪个年代,说谁的家教不好,都是一句很严重的指责,王淑芬被说得脸色惨白,齐传明也被唬了一跳,伸手朝王淑芬背上甩了一巴掌,呵斥道:“赶紧拿钱给悦悦去镇上卫生所,不然老子现在就揍你!”
  先被逼着道歉,又被公爹指责无家教,最后被丈夫打了一巴掌,王淑芬悲愤交加,哇的一声,捂住脸奔了出去。
  王淑芬跑了,无人去追,齐传明也觉丢脸,有些尴尬地轻咳一声,走出房门朝院中的齐传宗喊了声大哥,陪笑道:“淑芬不懂事,大哥别跟她一个妇道人家计较,悦悦治伤的钱弟弟来出。”他一边说着,一边掏口袋,却一直没能掏出半个钢镚。
  齐悦的目光也转向门外,望向原主的父亲齐传宗,眉头微蹙。
  刚刚不管房中闹得多么厉害,齐传宗都没有跨进房门一步,按照原主记忆,齐传宗性子沉默,秉性中又有这个时代惯有的大男子主义,认为女人之间的事,男人不该掺和。
  但是刚刚那种情况,他都能不迈进房门一步看她们母女一眼,这就不仅仅是大男子主义,而是冷情了。
  齐悦对他很失望,却不知更让她失望的还在后头。
  “二弟不用了,悦悦治伤的钱不用你出。”齐传宗开口道。
  “那……那怎么好意思?”齐传明讪笑,但手立时从口袋中撤出。
  “爹,二叔若不出钱,您有钱给我治伤吗?”齐悦迅速走出房门,举着带血的右手毫不客气的问道。
  齐传宗的脸色一下子僵住,齐悦眼神微寒,不再看他,转头朝随后走出房门的齐老娘伸手道:“奶奶,二叔不出钱,我爹没钱,奶奶给我点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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