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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节

  梁玉推被而起!根子在萧司空这儿!怪不得,怪不得她一路上就觉得不对劲儿,就要跟萧家掰,原来是因为一句“太子不稳”,需要萧司空来扶。可是她一个乡下丫头都知道,太子上了位就很难再改动了,废了太子的都是昏君。
  那为什么这么多人都说太子不稳?如果萧司空的势力真这么大,太子应该稳稳的!因为他是萧司空力保的太子。太子不稳,就是说,萧司空在跟人掰腕子,还有可能要掰输!
  天下还有谁能叫他们完蛋,有谁比他们更厉害呢?皇帝!只有皇帝,他是高于一切人的,他应该是高于一切人的!所有的事情,最终拿主意的是皇帝!不是萧司空!跟萧司空掰腕子的人不是凌贤妃,是皇帝!
  还有皇后!为什么提议接梁家的是先太子,办这个事的是皇帝,萧司空和皇后被提到的次数比这两个还多?!
  她知道了!她知道了!她想明白了!不稳的是皇后和萧司空!想赢的是他们!他们才需要掰腕子!不是她外甥!他们为了掰腕子推她外甥上前……
  这跟别的都没关系,就跟一件事有关系——谁说了算?!都不用问别人,你问梁满仓一句“这家我帮你当了,行不?”他能咬死你!
  天爷!梁玉快要吓死了!天下是皇帝的,他才是至高无上的。可他们先想萧司空的意思,再想叫皇帝照自己的意思办。如果是个傻皇帝,这当然可以,就今天来看,这个皇帝非但不傻,还挺有想法的。
  所以,皇帝是讨厌太子,还是在讨厌萧司空?又或者是讨厌被萧司空挟持的太子?不是梁家遇到神仙打架,真正夹在中间的是太子,那是她姐姐的骨血!那个孩子,他自己知道自己的处境有多危险吗?
  这可怎么办?除非皇帝和萧司空死了,不然她外甥就没办法安宁……
  梁玉被自己的想法吓到了,她怎么会想到皇帝死呢?更让她害怕的是——皇帝知道不知道,有了太子,他就可以死了呢?人觉得危险的时候,会怎么办呢?皇后,太子,司空,站在了一起,皇帝会怎么想?他会动手铲除危险吗?
  萧司空对此大约是一点数也没有的,他不知道,他的手已经伸得太长、管得也太多了,他争了太子,他管到了太子外祖家。梁家没什么要紧,插手去管,就代表了萧司空的态度,固然是为太子,也说明他什么都想管,什么都要做主,并且认为自己什么都能管。
  萧司空操着天下的心,天下的主人却只能有一个。皇帝能引萧司空把个权臣弄完了,就能再来这么一次。
  她爹,刚跟萧司空搭上线了……
  梁玉第一次感受到了彻骨的惧意!跟萧司空捆到一起,才会出大事!这哪是神仙打架?这是在跟玉皇大帝打架啊!
  第17章 又见菜刀
  梁玉一夜没睡,天亮的时候越发的亢奋。看到窗纸透出点白光来,炭盆早烧完了,索性爬了起来。厨房烧了热水送来的时候,她刚好穿完衣服。洗漱完了出门,她决定找梁满仓好好谈一谈,希望能说服梁满仓给找个好点的师傅。
  想了一宿,她觉得自己想明白了,但是并不决定现在就跟梁满仓讲。发现问题和解决问题是两回事,她也没有好的解决办法,一个月里跟萧司空翻两回脸,那也不是个事儿。再翻脸之后怎么活下去,她也没想好。萧司空不是玉皇大帝,他依旧是个神仙。跟他尥蹶子,不等皇帝掐死他,他先能掐死姓梁的全家。
  投了皇帝呢?那也是个马前卒的命!等皇帝赢了,太子跟萧司空捆一块儿这么久,会不会被忌讳也说不好。怎么看横竖都是个死啊?!
  弄了半天,姓萧的把她外甥推前台去,他们还只能先盼着姓萧的别那么快完蛋,也不能这么快跟姓萧的翻脸?姓萧的现在完蛋了,姓梁的也得跟着去死?他娘的!我可真是见着鬼了!
  还是得学!还得赶紧学,多看看书,多学学有脑子的人是怎么干事的。他们不就是比我多读两本书吗?现在我也有书了!这里头学问太大了!
  梁玉打定了主意,去敲梁满仓的门。才抬手,梁满仓从里面拉开了门栓,父女俩打了个照面儿,梁满仓吓了一跳,骂道:“死丫头,你干什么?”
  梁玉脸上堆起笑来:“爹,睡好了没?”
  “有事就说,你这样准没好事儿!说好了,昨天虽说娘娘给了不少赏,那些都要收好,那是你和你侄女出门子的陪嫁,还有你哥、你侄子下聘使的。你姐给你的镯子我就不收了。”
  梁玉心说,亲爹,命都要没了,要钱有什么用啊?脸上还是笑道:“瞧您说得这么顺溜,想是已经睡醒了。睡醒了就想想事儿呗。”
  梁满仓警觉地后退一小步:“想啥事儿?你别给你老子作夭。”
  “哪能啊!”梁玉斩钉截铁地,“咱不是说好的吗?请个好先生。是吧?娘?”
  南氏摸着头上的抹额,觉得头发梳紧了,满意地放下手:“你也不用这么急着来。亲爹亲娘,还能哄你?”
  梁玉只管笑,梁满仓就说:“说了有安排!先吃饭!”
  我就怕一吃饭,你想起来一家十几张嘴,开销大,在请先生上头会克扣。梁满仓知道读书好,却不是会下大本钱请好先生的那种人。因为没需要,也没必要。
  梁满仓死活不松口,梁玉只能跟着他先去吃早饭。早饭比在老家的时候是好不少,依旧带着梁满仓的特色——抠。
  吃完了饭,梁满仓宣布了一项重要的决定:“成天价在家里就是胡咧咧,都干点正事吧!玉啊,你教他们识字吧。”
  【居然一点也不意外。】梁玉的脸色一点没变,问道:“我自己都还没学几个字,咋教?教错了咋办?”
  梁满仓微有得意地说:“我去萧司空家拜他,他说哩,叫家里儿郎先发个蒙,字识个差不离,他给个先生来教。等教个差不离,就能做监生了。”他都不知道监生是个什么鬼东西,照样学话而已。
  梁玉忍着气,问道:“那我呢?!”
  梁满仓安抚地道:“再看看,再看看。”他是觉得,闺女现在已经能得要上天了,再叫她多学点什么,岂不是真的要上天?这样不好,不好。萧司空说得有理,女孩儿得贤良淑德一点,先磨磨性子,再跟有学问的娘子学点道理,这才是对她好。
  他打萧司空那里回来,自觉也是见了世面,对子女就有了另一种安排。更兼如今做了官儿,虽然不管事,大小也是个官儿,想法也与先前不一样了。他现在不需要一个管家的女儿,而是需要女儿“像个大家闺秀”,这样才能体体面面的嫁出去。怎么也是小闺女,心疼,希望她享福而啊想她过于操劳。揣手坐着,衣来伸手饭来张口才好。
  梁玉也是了解亲爹的,心说,你哄鬼!再等下去,不知道要拖到什么时候了。紧追着问:“那要看到啥时候?你得给个盼头,不然我不干!你花钱请人教吧!”她心里有数,兄弟侄子们的水平参差不齐,一般先生拿他们没办法,而梁满仓极大概率舍不得花这个钱。
  梁满仓痛心地道:“你教他们学五百个字儿!”
  “九哥也要会五百字?”梁玉一脸“你疯了吧?”的表情。梁满仓要敢这么说,亲爹她也翻脸。
  梁满仓想了一下,确实挺难,便说:“你再教一个月,不,一个半月,半个月后过年,出了正月,我给你先生。”
  “到时候不许有别的说法了。”
  “信不过你老子哩?”
  梁玉翻了个白眼作答,梁满仓气咻咻地:“成!二月初一给你找先生!”老子一定给你找个规规矩矩的女先生!不信治不了你!
  梁玉道:“那得我喜欢的才行!”
  梁满仓眼睛一瞪,梁玉梗起脖子跟他对着瞪。梁满仓想了想,如果梁玉不教,俩月的工钱、一身衣裳、过年的礼钱……这些都得花先生身上了。先答应着吧。于是点点头:“成!不许请贵了!”
  “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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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父女俩谈妥了条件,梁玉就当起了自家哥哥、侄子、侄女的“先生”。侄女们是她要求教的,一则是想拉些帮手,二则认为侄女们识个字也有好处,起码能管个账吧?能管账,就能捏着家里的钱,说话就有人听。她一直觉得,侄女们太闷了,这可不好。人越缩就越萎,越上不了台面。一个人,昂起头来比拱肩缩背要好看得多。
  梁满仓之所以同意,也觉得孙女得像样子一点才能嫁得好。尤其大孙女,比小女儿还大呢,也快说亲了。
  自家学堂开在前面大厅,课本就还是《千字文》。梁玉估摸着,这一千个字教不了几句就得过年了,过年没有上学的。忙完年,得到正月十五才能重新开课,再教个几句,也就二月了,她就能有自己的老师了。
  上课头一天,梁满仓也带着年长的儿子们来了,恐吓道:“都使劲学!学不会一顿打死!别出去给我丢脸!老子也来听一听!”
  梁玉听了,心说,就知道你会这样!她爹就没有不占便宜的事儿!
  瞥了梁满仓一眼,她将短刀往面前案上一拍:“都坐吧!咱甭来虚的了,要想人前显贵,必得人后受累。知道你们一大半是不爱学的!老实学,就俩月,你们就不用看我的脸了。不老实学,这俩月叫你们天天难受!老实也是一天,不老实也是一天,你们还是老实吧!”
  梁九郎一个哆嗦:“你,你要干啥?”
  “知道你学的慢,放心。可你得学,要是偷懒——”
  “我学!”梁九郎答的特别大声。
  他们的水平梁玉是知道的,将人按快慢分作四组,前三组每组五人算做一伍,各设一个“伍长”。指学得好、稳重的一个人来做伍长,伍长负责监督小组的学习。举凡督促写字,收功课,发功课,襄助维持秩序,就是他们这三个人干了。还还用他们的功课做个标杆,想偷懒都不行。其中“老年伍”的伍长就是梁满仓,梁玉相信他的本事,能镇得住全场。
  梁九郎左看右看,自己独个儿被闪下了,战战兢兢地问:“我呢?”他自己就是那个第四组全组。
  梁玉一声冷笑,坐得像个流氓,指着自己的鼻子:“你就跟着我混吧!”
  “亲娘哎!”梁九郎差点没吓死过去。
  梁满仓一声咳嗽:“你给老子老实点!”把梁九郎给吼了回去。
  梁满仓满意极了,嘿嘿一笑,对梁玉道:“老子就知道还是你有办法!”这法子肯定比小先生那会儿的办法好使!
  梁玉道:“甭想当初小先生在的时候那么多的好事儿,他是富贵公子,要脸。咱们一个锅里抹勺子,谁还不知道谁啊?作夭跟我这儿没用!都他娘的给我坐直了!”
  在自家人面前,是不用那么多讲究的。梁家的传统一向如此,谁干的活多,谁的声音就大,跟人学手艺,太笨学不会、惹师傅生气了,师傅打死了无怨。梁满仓的口头禅就是:“不听话只管打。”
  从此,梁氏子侄分外的怀念袁樵,小先生真是个好人呐!虽然一直是一张棺材脸,但是不打人也不骂人呀!顶多翻个白眼。那时候梁玉自己也是学生,她学得快,有她吸引小先生的注意力,其他人还是比较轻松的。现在没有小先生了,梁玉坐上头,下头还有一个梁满仓压阵。何其苦也!
  日盼夜盼,就盼着快点过年,过年的时候就能歇好一阵儿了。京城的年,肯定更热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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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终于熬到了二十七,梁满仓一数日子发现不对,才说:“行啦,都老实预备过年吧。”然后嘀咕,今年咋到这会儿才觉出味儿来呢?后一想就明白了——他家就没有客上门!以往乡里乡间的,过了腊月就开始相约准备年货了。到了京城,没人理他们了。
  梁满仓正抱着头发愁的时候,就在二十七这一天,有一个人带着萧司空的帖子来,请他过府一叙。梁满仓不敢怠慢,找出他的官服来穿着就要去,被来人劝住了:“您穿常衣服就得,不必如此隆重。”
  他又换了身衣裳,跟着到了司空府。没多会儿回来的时候,身后还跟着一个中年文士模样的人。梁满仓道:“这是张先生,司空派来帮忙咱家过年的哩!”
  萧司空还真没不管梁家,耳闻了一些梁家的“趣事”,就知道这是一家什么都不懂的人。别的时候就算了,过年了,总得帮这个忙,便派了府里一个文书小吏过来,给梁家将要紧的事给办一办。人人都给两宫上贺表,梁家死活没个动静,这不要丢人现眼再丢官么?
  梁满仓也不知道张先生是个什么官儿,大概是比他小,介绍的时候也就含糊一个“张先生”,让家里都叫人家张先生。
  张先生是个干练的人,一到之后,先客气地询问了梁家的情况,发现跟梁满仓对京城生活其实一窍不通,到目前为止,梁满仓摸清楚的只有京城的菜价、地价、房价之类。于京城的人际关系,只知道些大姓,大姓之间有什么恩怨细节,他也是不大明白的。梁满仓甚至不明白各级官员的名称,分不清散官、荫官、职官等等。
  张先生将梁家上下看了一看,果断将王管家拉过去嘀咕了一回,心里有了点数。紧接着便要求梁满仓准备笺表,他来之前已经有了草稿,现在要誊抄一下,递进宫里,这最重要的一项任务就完成了。
  办完最要紧的一件事,张先生自觉有些底气了,才找到梁满仓,低声劝道:“梁翁可知,府上虽然没有人登门,不过府上有些事情,还是传得很广的。”
  梁满仓惊讶道:“我家有啥事好传的?”
  张先生苦笑道:“府上中气十足呐!”叫喊声能传到街对面去,街坊不用打听都能知道他家今天老大又打儿子了,老四家和老五家又拌嘴了。得亏乡音浓重,好些话别人听不大分明,否则乐子就更大了。
  梁满仓老脸一红:“乡下人,嗓门大,吼惯了哩。”
  “快收了吧,事都传到司空耳朵里了。”这才有了派张先生来“帮办”。
  梁满仓赶紧说:“都听先生的,您说怎么办就怎么办。”
  张先生就先说过年,京中风俗,正月要给左邻右舍送拜帖的。梁满仓道:“从来没有过哩,也不知道咋写。”
  张先生心说,好么,我还得从头开始教。便说:“那咱们就这里开始,我来写帖子,梁翁要送的帖子,不少于百数。劳烦梁翁再备些纸墨。”
  梁满仓满口答应:“好好!这就办。哎,要这么多帖子?我找丫头来帮你抄?我那小闺女,学东西快的。”
  张先生道:“这个……容我先看看令媛的字。”
  “好好,这边走。”
  梁满仓在前,张先生在后,去找梁玉,一是喊她抄帖子,二是让她点笔墨记账。梁玉这会儿不在西小院,她正在她哥哥们的院子里,短刀出鞘:“我看你们是活拧了!大白天的偷酒喝,还敢赌钱?!欠打了吧你们?手痒了去舂米,再管不住我帮你们剁了。”
  梁八、梁九小哥俩儿,课也不用上,活也不用干,出门玩又没几个钱,只能待在家里。闲得发慌,削了几个木头骰子,扔骰子玩儿,一局两个铜钱。拉上梁六玩,梁六死活不肯,躲出去了。梁玉来找他们帮忙抬东西,进门就看着这个,劝也不听,干脆就拨刀子了。她的经验,这样说话最管用。
  梁满仓推门进来,就看到这么一幕,张先生一嘴张得老大,把双下巴都挤出来了。
  梁满仓感觉大为丢脸,怒吼一声:“老大!拿扁担!”张先生看着梁满仓飞快的点将,拖条凳的、拿扁担的、捆人的,一气呵气,然后就是打。梁八、梁九各打了三十扁担。梁玉被梁满仓一把薅了过来:“你能耐了你!刀给我!”没收了。
  张先生抬手把下巴装了回去,当成没看到,小声提醒:“梁翁,小点声,会传出去的。”
  梁满仓老脸又是一红:“对对,咱取纸墨去。把他们的臭嘴给我堵了,再加十扁担!”一手提着闺女,一手做了个手势:“先生,您请。”
  到了西小院,梁玉才被放下来。先是开库取纸笔,拿了纸张到前面厅里去。张先生开了张单子,都是京城官宦人家过年要注意的事项,风俗、礼物,等等。然后给梁家列了一些需要交际的对象,并且表示:“梁翁好生做,新年之后,自然会有交际。”萧司空那里传下了话来,不许杂七杂八的人上门,还真杜绝了一些试图投机者打扰梁家。过完了这一年,梁家子弟去读书了,都整得像样子了,应该会好一些。
  梁玉老老实实跟着,等张先生写完一张名帖放在一旁晾干的时候,瞥了两眼,也问张先生名帖的格式等等要求。张先生简直不敢相信这么个斯文的小娘子,是刚才那个动刀子的泼妇。他奉命而来,梁家越快能成个样子,他就越快能解脱,也顺口教了梁玉。心道,我见过变脸的贵人多了去了,这种变法,还是头一回见。
  张先生一直忙到了除夕,才告辞回家。梁满仓虽然抠门,还是忍着心痛又谢了五匹布。将张先生送走,梁满仓极是不忿——便宜八郎、九郎两个小兔崽子了,进了正月不许说晦气话,不能随便打,不然,哼!
  打是躲过去了,梁满仓却罚两个儿子跑腿,按着张先生的单子,让他们早起五更,往单子上的人家里投名帖。京城的格局仿佛棋盘一般四四方方,二人常迷路,为了能将任务完成,不得不一直奔跑,将两个人腿都累细了。
  不过……张先生说了,京城里一般整个正月都不用上学,真好!一到二月,妹子自己就要有先生读书了,更管不到他们了!真是太好了!只要不是被妹妹管,就是件好事!两人每天傻乐,直到正月十五,大家都要出去看花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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