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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节

  自以为是地示好亲近、没个分寸地试他底线,自说自话要对他好。
  将心比心地想想,若换了她,有个“过往印象不算好的陌生人”突然对自己这样,她未必能做到贺渊那般,保持起码的友善与容忍。
  想通以后,虽心里还是难过,但这难过里已少了昨日那股委屈与忿忿。
  “或许再过些日子就连难过都没了,”赵荞看着镜中眼皮微肿的自己,笑笑给自己鼓劲,“那就真的能过去了。”
  毕竟不是说不喜欢就真能不喜欢的,一点点慢慢放。
  *****
  赵荞到承华殿膳厅时,发现不止嫂子徐静书在,赵渭、赵淙、小五儿赵蕊、小六儿赵蓁都在。
  今日已是十二月廿二,年关将近,读书受教的人冬歇回府,当差的人封印休沐,除奉圣谕去利州赶不回的信王赵澈外,这家子兄弟姐妹算是齐聚一堂。
  “小五儿几时回的?”赵荞在徐静书身边落座,浅笑哑声。
  “今早,刚巧跟在大嫂后头进府门,”赵蕊歪着脑袋打量她,皱着个小眉头,“二姐,你风寒怎么还没好?都俩月了!”
  她年岁小,平常在府中的时候也不多,没谁会多嘴到同半大小孩儿讲哥嫂兄姐们的私事。
  先前已从赵渭口中得知内情的徐静书贴心圆场:“天冷嘛,风寒反反复复,很平常的。对了,小五儿今年冬歇放得可真早。”
  赵蕊果然被大嫂带跑了:“哪早啊?四哥书院不是前天就放长休了?小六儿也是昨日回来的。明明我放得最迟。”
  她与小六儿一样没进书院,是单独拜师受教的。
  她拜在柱国神武大将军钟离瑛门下已有三年。
  钟离瑛是随武德帝驱逐外敌、收复河山的功勋名将,如今门下只她这一个小徒,自是精心栽培,务必让她文武兼修,哪样都不放松。
  所以比起师从大学士罗悦凝的六妹,以及在书院学寻常功课的四哥,眼下她的课业最为繁重。
  “一提全是泪,嘤。”她装模作样抹眼睛,将大嫂和兄姐们全逗笑了。
  说话间菜已上齐,侍者们惯例全退。
  没旁人在,便不拘什么虚礼,各自拎起筷子就开动了。
  “哎呀,我都这么可怜了,四哥还同我抢鸭腿!”小五儿笑嚷不依。
  赵淙嗤笑以对:“谁抢了?你自己手短够不着。”
  “我手不短!只是没使劲伸长!”
  “五姐姐,我这里有,我俩分着吃。”小六儿赵蓁奶音甜滋滋,当起了和事佬。
  其实他们几个哪缺这口吃的?无非是数月没机会共桌而食,热热闹闹抢着才觉亲昵。
  “你多吃点,将来长得高,”小五儿人小鬼大地敷衍妹妹一句,又冲赵淙道,“我和四哥分,公平地分!”
  赵淙嘿嘿坏笑:“我咬过了,看你怎么分。”
  “再闹,信不信我把你俩一起拍墙上去?”赵渭端起汤碗,“哇啦哇啦,吵死了。”
  “大嫂,你看三哥!他要打人!”
  “他又不是你大哥,我不好随意瞎看的。有矛盾你们兄妹自己解决。”
  笑闹中,小六儿肉呼呼的小手连连拍桌:“三哥,不要把两只鸭翅都夹走!二姐也喜欢的,你留一只呀!”
  一家子就这么嘻嘻哈哈、吵吵闹闹,虽很没规矩,却让人心里温暖又踏实。
  赵渭突然提议:“咱们去泉山的别业过新年吧?”
  “好啊,赏雪泡温泉。再带上三哥工坊做的那几支‘水连珠’!二姐,咱们可以打猎!”赵淙来劲了。
  “听说山上涟沧寺的新年斋足有三天,有外邦来的黑脸僧人做很漂亮的‘果子饭’!还有武僧‘喊山祈福’,我都没见过!”小五儿眼巴巴看向徐静书,“大嫂同意吗?”
  “如果大家都想去,那我自然同意的,”徐静书看向赵荞,“阿荞,你的意思呢?”
  赵渭、赵淙、赵蕊、赵蓁不约而同地伸出两指,咚咚咚接连屈在桌面,做出“跪下”的姿势。
  “二姐,求你了!”齐口同声,团结一心。
  赵荞笑道:“那我就和你们整整齐齐吧。”
  贺渊还在养伤,照太医叮嘱,至少到正月底都是不宜大动的,所以他定会在城中过新年。
  眼不见心不念。她得躲远点,免得自己哪天脑子一热又跑去找他。
  *****
  一连三日都没见赵荞再登门,贺渊宅子里好些人都有点不习惯。
  贺渊倒是一切如常,看不出在想什么。
  中庆大着胆子问过一回:“七爷,瞧这光景,二姑娘若不是气没消,就是面子挂不住,找不着台阶下。您还这八风吹不动的架势?”
  “她无缘无故进了暗室,我问一句都错了?”贺渊略抬眉眼。
  “没说您错,我是说,有时人得有个台阶儿,不然就……”见他眼神不善地烁了烁,中庆立刻闭嘴,“七爷您忙,我先出去了。”
  冷眼看着书房门被从外头掩上,贺渊才丢开手中邸报,略烦躁地靠向椅背,闭目叹气。
  他这几日怎么想都没觉那天的事自己究竟错哪儿了。总觉赵荞当时那股子情绪来得很莫名其妙,好像他欺负她了似的。
  之前她说要“试试重新认识”时他就坦诚过,他不记得与她的从前事,大概不会像从前那样待她。
  他在看到她进了暗室后,神情防备、语带质问,不是人之常情吗?
  当时那场面,他都没当真发脾气,她倒还先气上了。一副要哭不哭的模样,自说自话完了就走,丢下一团迷雾乱麻给他就走。
  能不能讲讲道理?说不来就不来了,啧。
  这几天有个问题一直困扰着他,本打算等她气消了来时问清楚,再与她好生谈谈。
  贺渊烦躁躁地揪了揪自己发顶:“这都谁惯的?这么大气性。”
  *****
  十二月廿五的午后,门房小僮急匆匆来到主院寝房门口,压着嗓子急急对中庆道:“有贵、贵客上门……”
  “慌慌忙忙成什么样子?传出去叫人笑话,”中庆小声应着,回头看了看紧闭的门扉,“是赵二姑娘吗?七爷头疼了一上午,才躺下午歇没多会儿,还是我……”
  寝房门从里被拉开,力道之猛,扇起一股凉风来。
  中庆后勃颈被沁得一个激灵,连忙回头:“七爷,您怎么醒了?”
  “你们说话太大声,吵到我了,”贺渊神情无波,语调从容而平淡,“谁来了?”
  中庆只觉自己与小竹僮头顶都飘着个大大的“冤”字。他俩明明都很小声,以往七爷午休时他们都用这般音量在外对话,从没吵到过他。谁曾想这位爷的耳朵今日格外灵?
  “回七爷,”小竹僮先前跑太急,说起话来上气不接下气,“是林秋霞林大人……”
  内卫总统领林秋霞,贺渊的顶头上官。
  倒确实是位贵客,按理该是贺渊去她府上拜访,这反过来了,难怪门房小僮惊到要跑着来通禀,生怕怠慢。
  贺渊冷冷扫了他一眼,嗓音隐有不豫:“虽是林大人登门,你也该学着沉住气。跌跌撞撞跑进来,像什么话?”
  “……还有她的夫婿。”小竹僮缓过气,总算补完整句。
  林秋霞大人于公职之外另有个身份,是成王妃殿下。
  而她的夫婿,自然就是成王赵昂。
  若林秋霞单独来,那就只是自家七爷的顶头上官登门,小竹僮最多惊讶一下,不至于失了分寸。可有成王殿下随行,他不知该对这双夫妇用哪种程度的礼数相迎,这才慌了手脚。
  “既是以‘林大人夫婿’身份来,那按林大人公职这头来论,不必拘大礼。”贺渊条理分明地嘱咐。
  小竹僮讷讷应声,领命而去。
  “七爷,我先去请林大人夫妇到正厅用茶,”中庆垂眼看着门槛后的某处,拼命忍住大声嘲笑的冲动,“不是您等的那位,想来您没那么着急的。请您也沉住气,先更衣。”
  贺渊顺着中庆那古怪目光低头一看,浅铜俊面登时烧了个通透大红。
  门槛后,是一双只着袜没穿鞋的大脚。
  “并、没、有、在、等、谁!”
  房门被“砰”地一声甩上了。力道之猛,与先前开门时差不多,又迎面扑了中庆满脸寒风。
  第16章
  既贵客自陈“金云内卫总统领林秋霞携夫婿先来探望”,耿直如贺渊自是主随客便,一应礼数全照自己与林秋霞的公职从属走。
  有礼有节地,将今日的成王殿下视作“林大人的随身挂件”。
  寒暄几句后,赵昂自若噙笑;“我不扰事,你们谈。”
  语毕,唤来中庆作陪,负手信步去了厅右木珠帘后,饶有兴致地欣赏起墙上字画。
  仿佛真只是个陪妻子到下属家做客的寻常夫婿。
  贺渊不着痕迹地瞥向右侧厅那头,不太懂赵昂为何回避。
  林秋霞以贺渊上官的身份来探望,除关切他伤势恢复情况外,自也会涉及些内卫公务。
  但大周《戚姻律》有“夫妇共治”的条款,越是高位高阶的夫妻越是密不可分的一体同盟,既共享富贵,也需共担风险。
  如其中一方因公或因私违法犯禁,酿出恶果,伴侣即便因不知情而未制止,按律也要承担相应连带之责。
  因这缘故,担着高位朝职的夫妇按律法仪程向上官报备并得允准后,就有权知晓对方公务上的机密。
  甚至有权在伴侣重伤、死亡等突发的极端情况下代行部分职权,力求减小损失。
  贺渊缺失一年记忆,这会儿也想不起林秋霞究竟是未向陛下报备,还是报而未准。
  看出他的疑惑,林秋霞浅笑爽朗,随手端起茶盏:“报过陛下的。只是他怠惰惯了,我也不乐意总有个人在旁搅扰我公务之事,细枝末节便不让他掺和。”
  “原来如此,”贺渊以食指点点额角,涩然轻叹,“抱歉。”
  林秋霞浅啜一口香茗,片刻后才抬眸笑应:“你能没傻没残地活下来,这比什么都让人高兴。忘点事有多大关系?听太医的,顺其自然,切不可强行回忆。想知道什么问人就是,别总像个锯嘴葫芦。”
  “多谢林大人体谅,”贺渊无奈地勾了勾唇角,“上次您派孙青来为我答疑,旁的事他都同我说清楚了。可邻水冬神祭典那战他只说了个大致。我想调阅卷宗记档来看,他却说我在养伤休沐,不能调阅这些卷宗。这是何意?”
  他任内卫小旗时都曾在休沐时调取过卷宗,怎么成了左统领后反而不能?
  “有些事对你来说或许过于沉重,太医院建议暂缓让你接触邻水刺客案的事,”林秋霞痛快利落,“坦白说,我也怕你骤然知道得太细,会承受不住。”
  贺渊淡淡蹙眉:“在您眼里,我这么脆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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