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节

  “这,我咋觉得这么眼熟,是不是在哪里见过?”七宝抓了抓头发,倒是六宝脸上有些若有所思,拉着七宝不让他添乱。
  “怎么回事儿,听说你把人带回来了?”宫珩早早进了房间正琢磨手里关于陶城的地图。
  “是,爷,冯举人那件事情有些不太对啊。”刑一这样说着又转头把冯举人家里的事情说给了宫珩听。
  这冯举人是这里原来的知府之子,可惜三年前冯知府外出惊了马,然后就跌断了脖子,死得那叫一个干净利落,留下美貌的妻子和一双儿女。
  因为三年前冯举人就已经考上了举人,所以在父亲死后倒也已经能支撑门户,这一家人的日子虽然不能和冯知府活着的时候婢,但也还算不错。
  三年孝期一过,冯举人进京赶考留下母亲和妹妹在家等候,结果没多久就传来冯举人半路被山贼给弄死了,一家顶梁柱没了,冯夫人当场就病倒了。
  刑一到的时候冯家的族亲正商量着要把这母女俩一起嫁出去,免得留在家里浪费冯家的粮食,说白一点,他们要吃绝户。
  哪怕在这个女儿也可以继承家产爵位的时代,依然有很多地方把没有儿子称作绝户,在这个宗族家规大于律法的时代,冯举人的母亲和妹妹没有被直接赶出去讨饭估计还是因为这母女俩长的够好。
  刑一上去说冯举人没事他们还不信,毕竟比起不认识的外乡人,他们都更愿意相信附近的读书人。
  “属下还是砸烂了人家一个石狮子才顺利地把这母女俩接出来的。”刑一说完还揉了揉自己的手。
  “你看看这个,今天晚上去探一探。”宫珩对着地图指了指,恰好就是之前店小二嘴里那片掩埋夭折孩子的北山。
  第五十九章
  宫珩小时候因为身体的原因, 不但接触了很多医药上的东西, 同样奇奇怪怪的东西也接触过, 今日他看见那个童子的陶俑就觉得很奇怪, 如今知道了这东西是来收敛夭折婴儿尸体的就更加觉得有问题了。
  北夷族巫医曾今在治疗的时候跟他说过很多稀奇古怪的事情, 在大启南方比较热的丛林中生活一些族群,他们精通诅咒之术, 因为一贯被大启佛道和神庙三家认为是邪术, 所以一般人都没有听说过。
  其中就有用夭折婴儿来诅咒的邪术。
  据说这种术法一开始是起源于佛道, 原意是为了渡化夭折婴儿的戾气, 将死去的婴儿封印制作成金身童子。
  然后寻找善心的夫妇领养回去供奉, 让婴灵享受香火和父母之爱,等到婴灵化去了刚出世就死亡的怨气之后再去投胎,而在供奉期间婴灵也可以帮助父母做一些事情, 比如增加财运, 身体平安之类的,是一件双赢的事情。
  但是出发点再好,也经不住人类私心贪婪的扭曲, 供奉童子最后沦为了养小鬼的咒术。
  婴灵从给予供奉之人好运,到助纣为虐,最后这种原本双赢的供奉逐渐泯灭于佛道,而在专司诅咒的邪道兴盛起来。
  只是这里是是靠近西北的边城附近, 在最南边兴盛的养小鬼咒术会在这千里之外的地方出现么?
  宫珩第一次觉得,大启修那么多路也是有些敝处的,不过这种敝处相对比利处可以忽略不计。
  “不是, 爷,这个……您不见见冯举人的母亲和妹妹?”刑一难得地纠结。
  “……”宫珩往椅子里一靠,微微抬眼看向刑一,“你想说什么?爷有空陪你兜圈子?”
  “属下哪里敢跟爷兜圈子,这,这实在是属下也纳闷啊。”刑一也不知道是怕谁听到压低了声音道,“那冯举人的母亲妹妹和咱们王妃长得挺像。”
  宫珩原本没有波动的眼眸漾起一点点涟漪:“你还仔细看过王妃?”
  刑一顿时全身寒毛竖起,拼命摇头嘴里吓得直接叫殿下:“殿下可冤枉属下,王妃容颜岂是属下这等粗人敢冒犯的,属下就是不能确定才想请殿下看一看的,毕竟殿下对王妃一定是非常熟悉的。”
  “你去查查这个陶城的大师,还有十二年前除了北山炸窑还出了什么事情。”什么出了妖孽这种事情宫珩一个字都不信,怕不是有人想要做妖孽!
  “……是。”刑一有心想要说什么,嘴巴动了动最后只应了一声,他怎么忘了,自家爷什么性子,他只管把不能决断的事情禀上去,至于爷怎么做哪里需要他来关心。
  与此同时,客栈里宫珩所住的小院隔壁厢房里一对母女有些局促不安地看着七宝和六宝两个少年。
  “这位冯夫人和冯姑娘不要紧张,我们家爷在来的路上遇上了冯举人,受冯举人所托过来给两位报个信,想来过不了多久冯举人的亲笔信就会过来了。”
  “两位小哥……我儿当真无事?”冯夫人生得温柔美丽,浑身透着一股淡淡的仙气儿,只不过可能是悲伤过度的关系,整个人十分消瘦脸色也不好看,此刻紧张又期待地看着六宝和七宝的样子倒是让她整个人透着烟火气了。
  “无事无事,冯举人好得很,与我们分别的时候已经可以自己骑马赶路了。”七宝拍了胸脯保证,“冯夫人且放心。”
  “那就好,那就好。”冯夫人泪眼汪汪地转头对着身边的少女道,“婉婉你听到了么?你哥哥无事!”
  “女儿听到了,娘这下可放心了。”被称作婉婉的少女不过十一二岁的样子,虽然也很憔悴,但是眼中自有一股子坚毅,和她神情怯弱的母亲不同,少女目光明亮诚恳,“多谢两位公子告知,不知贵主人和刑一公子可有空闲,小女哥哥受诸位恩惠,小女和母亲又受诸位相助,和该让小女给诸位磕头致谢的。”
  七宝被冯姑娘认真的态度弄得脸一红,求救地看向六宝,六宝一笑:“冯姑娘不必多礼,我家公子和刑大哥能停留的时间不多,这会儿正忙乱恐无闲暇款待两位,再来两位看着也是受了不少波折,这会儿和该好好安顿修养一番,过会儿便有大夫过来,冯夫人与冯姑娘只管好好歇息,我们兄弟就住在西厢,若有事两位唤一声便是。”
  冯夫人似乎要说什么,冯姑娘已经先一步开口了:“那小女和母亲就厚颜请贵主人庇护一二了。”说完还朝六宝七宝福了福身。
  六宝和七宝立刻笑呵呵还了礼然后就告辞出去了。
  等到两人彻底走远了冯夫人才皱眉对着女儿道:“婉婉刚刚为何如此失礼?我们母女托庇于人家怎么能不先拜见?”
  “母亲不必担心,女儿观他们不是那种虚妄客套之人,他们说了不得空闲,那必定是真的无暇顾及我们,若是我们执意要拜见岂不是给人家添麻烦?”冯姑娘对六宝七宝两人的态度看得相当明白,认为她们母女俩如今最该做的就是乖乖的,安安静静养好身体,之后无论做什么只要身体好什么事儿不能熬过去。
  “当真?”冯夫人有些怀疑。
  “母亲莫要思虑过重,恩人们都是男子,这也不是什么官场宴会,他们如何说我们如何做便是。”冯姑娘又安抚了冯夫人一番,两人才开始打理自己,整理行李。
  刑一走后,宫珩翻着边城北夷王府过来的信,可以看出北夷王的急迫。
  之前他赶着过年和北夷王那边合力挖了北边的一块蛀虫,但是蛀虫蛀出来的大洞却不是那么好不补的。
  虽然暂时由北夷王这边派了人和兵接手,但是北夷王自己这边也要看着西蛮王,即使百年来西蛮王一直和北夷王府保持着良好的合作关系。
  但是如果北夷王分兵,边界防守薄弱这件事情被西蛮王那边知道,谁知道人家忍不忍得住不咬一口?
  就算如今的西蛮王和北夷王有血缘关系,但是西蛮王首先是西蛮的王,之后才是北夷王府的外孙。
  北夷王府从来不会在这方面试探他们之间血缘牵绊。
  而现在已经接近初春,大地万物复苏,因为冬日和北夷边界断了贸易的西蛮马上就要恢复通商了,这人来人往的,兵力少了一成两成倒是无知无觉,但是少了一大半人家又不是瞎子。
  所以北夷王如今急得跟热锅上的蚂蚁一样,三天一封长信,一天一封短信催着宫珩快去北边整合那些垃圾军务,不要挪了他的兵就不还了,他这边也是要顶不住的。
  宫珩看着手里情谊切切的书信有些失笑,不知道的还以为北夷王哄姑娘写情书呢……怎么连想到这个!
  宫珩有些脸黑,扔了北夷王的信,提笔写起了回信。
  北夷王的担心没有错,但是这会儿才刚到正月尾巴上,说是春天,但是北方春天来得晚,等到真的春暖花开最少还要两个月,着什么急。
  自己外孙不会哄着点?!
  陶城外十四五岁的少年搓着手推了身边的高大汉子一把:“你说大启繁花似锦的,这还不是要把小爷冻成死羊?”
  “少爷,是冻成狗!”高大汉子也跟着哈了一口气,“我可不敢骗少爷,大启的都城那自然是繁花似锦的,但是这不还是在边城附近么?而且这正月里那么冷,再繁华也受不了啊!”
  “……算你,算你有理。”少年说完突然一愣,用力推着大汉躲到路边一棵大树后,两匹马飞奔路过后少年和大汉才冒出头,少年有些疑惑地道,“阿奇你瞧着那是不是我濡祢吉吉堂兄?”
  “是挺像吉吉郡王家的大公子,不过和他一起的那人怎么看着不像大启人,也不太像我们西蛮人。”阿奇摸了摸头,“那脸又白又扁就跟北蛮人一样。”
  这个地方有大启人,偏黑的南蛮人,高鼻深目的西蛮人,还有偏白五官较扁的北蛮人。
  “有古怪,我们跟过去看看。”少年搓了搓手,抬脚就追了过去,大汉在后边瞪了瞪眼睛立刻跟上,想要张口喊一声【他们骑着马咱们追不上】结果吃了一嘴的冷风和尘土干脆闭上嘴不在吭声。
  另外一边随着天色暗下来刑一也回来了,同时带回来了关于十二年前北山炸窑的事情,另外淘城大师的事情也打听了不少事情。
  北山的土是淘城最好的土,烧出来的陶器颜色最最鲜亮,在陶城陶器中算是第一人。
  当时北山最大的陶窑属于冯家,没错就是冯举人那个冯家,本来按照惯例这个陶窑最后是要交到冯举人的父亲手里的。
  但是冯举人的父亲没有制陶的天分,反而读书贼好,于是冯举人的祖父就将陶窑传给了次子,大儿子则考了科举,也是冯举人父亲争气年纪轻轻就考取了进士,在京都翰林院熬了五年就下放到了外面历练。
  在大启只有上县上郡之类的地方出来的官员,才有不得在出生地为官的规矩,至于民风彪悍的荒凉之地,哪怕相对繁华的淘城也没有这个规矩,这种地方有官员来就不错还能挑三拣四?
  更别说多的是这里出去的官员想要回家乡为造福乡里的,而且越是闭塞的地方越是排外,外乡人完全是送菜,所以作为皇帝看好的潜力股,冯举人的父亲被下放到了自己的家乡。
  之后用了三年的时间从县丞做到县令,又用了五年的时间从县令慢慢爬到了知府,八年多的时间完成了从从七品到从四品的飞跃,冯举人的父亲可以说一声官运亨通了。
  未来可以想见的,不是一方封疆大吏就是入京进朝廷中枢,以后封侯拜相也不是不可以想一想的。
  结果这个还不到四十的未来人生赢家,居然外出跑马跌下马摔断了脖子,就这么死了!
  “现在的知府是原来做过冯知府的副手,后来因为不知名原因闹掰了。”刑一说到这里发表了一下自己的意见,“属下觉得冯知府死得太微妙了,而且冯举人这边也是,明显是有人要弄死他。”
  刑一顿了顿又道:冯夫人和冯姑娘这里,属下用了些手段问出来,是有人出了钱请了冯氏一族中几个贪财的族人鼓吹冯夫人和冯姑娘命不好,留在族里对族人不好。
  本来族人是不愿意的,天仙一样的人儿总是能得到更多的宽容,而且冯举人是冯氏一族中走科举最有望成功的,人家去考试你折腾人家老娘妹子这也太过分了。
  但是冯举人的死讯一传过来,原本不赞同的族人立刻动摇了。
  这可真真是寡妇死了儿子没指望了。
  此时的东厢房里冯姑娘伺候着冯夫人睡下,自己靠在床头抱着父亲留给她的陶偶,一直坚强的小少女显露出一丝脆弱,不过瞬息之间又变得异常坚毅,喃喃自语道:“爹放心,哥哥不在我会保护娘的,我和娘会等着哥哥回来,以后我们一定会越来越好的。”
  一边说一双小手摸着怀里的陶偶,手臂长的陶偶是父亲特意定做的,就是她那年绑着双丫髻追着小铃铛的样子。
  突然冯姑娘的手一顿,抬起陶偶的底座仔细查看,最后用手慢慢摸索,只听一声很轻的机括声,手里原本严丝合缝的陶偶出现了缝隙,分开后发现里面还有一个小一号的一模一样的木偶。
  冯姑娘又是惊喜又是伤心,没想到在父亲过世三年后她才发现父亲送她的陶偶里面还有惊喜。
  摸着手里的木偶,下意识去摸底部,结果一摸又是一愣,怀着惊疑的心情冯姑娘就这样一个个打开了足足八个木偶娃娃,最后第九个只有她巴掌大。
  她想到那年她正好九岁,觉得这该差不多了,但还是顺手摸了过去,果然没有在摸到机关,不过却摸到了一个小塞子,扒开塞子从里面滚出一颗小小的夜明珠和几个大珍珠。
  冯姑娘收好东西下意识抬起第九个娃娃往里面看了一眼,就这一眼她发现里面似乎还有东西,伸出手指摸了进去,似乎是丝绢之类的东西。
  小心翼翼的用手指夹出来后发现是一本很薄的用丝绢订成的本子,上面密密麻麻写满了蝇头小楷,另外还有单独一张丝绢掉了出来。
  因为这一张看着字比较少,冯姑娘就先看了这一张,只见开头写到:婉婉吾儿,若你发现了这封信,想来为父已经不在人世了……
  第六十章
  冯姑娘也就是冯婉清拿着手里薄薄一张丝绢犹如手捧千金, 眼泪一下子哗啦就流了下来, 她还不敢发出声音, 捂着嘴又把丝绢看了一遍后深吸一口气把眼泪压了下去。
  反反复复把丝绢看了四五遍, 确定没有遗漏丝绢上的任何一句话后, 就把丝绢扔进了房间的炭盆里,一小团火之后只剩下一点黑灰。
  另外放在边上的丝绢册子冯婉清翻了翻之后小心叠起来, 重新放回木偶里镶好, 摇了摇保证不会掉下来之后又把夜明珠和珍珠填了进去, 最后一个接着一个把木偶套了回去。
  抱着陶偶冯婉清深吸一口气, 把所有情绪压了下去, 躺在床上装作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但眼泪还是忍不住,到底也只有十二岁。
  “婉婉怎么了?”冯夫人醒过来就见小女儿抱着陶偶哭立刻给她擦眼泪。
  “我梦见那天爹送陶偶的事情了。”冯婉清抱着陶偶窝在冯夫人怀里痛哭了一场。
  这个女儿从小就注意大, 人聪明也大气, 一惯亲近父兄,人家说闺女是小棉袄,她却觉得养的不是一儿一女而是两个儿子, 如今才真切体会到女儿还是一个娇姑娘。
  冯夫人好好安抚了一番女儿就听到女儿开口问道:“娘,你知道昭王殿下么?”
  “身体不怎么好的昭王殿下?”冯夫人微微皱眉,“你怎么想要问他?”
  “突然想到的。”冯婉清闭上眼睛,“娘, 我睡一会儿。”心里却在想父亲怎么会想让她去找身体不太好的昭王殿下,身体不太好管事儿不?
  “你睡吧。”冯夫人摸了摸女儿的头,“娘陪着你。”
  “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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