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节

  “你醉了。”耳边的声音冷冽。
  “不要你管。”
  她推开他,踉踉跄跄往前几步,左脚绊着右脚,栽倒的刹那再度被扶住。
  “你醉了。”又是这句,语气里多了些不耐。
  “那怎么办?”她仰头看向他,眼角眉间堆砌着醉意,红晕的灯光里朦朦胧胧,连目光迷离起来,捎带了一触即破的柔软。
  “我背你。”他说,眉宇间素笔难描的清傲与月色极衬,她扯了扯他的衣袂,指尖描起绣制的云纹,今日他穿得也是水蓝色啊。
  她低头,眉眼压得低,“那好吧。”
  而后,乖乖地爬上他的背。
  今夜的月亮悄悄躲到云层后,将所有的都留给成双结对的人儿。
  “易鹤安,我是不是惹你生气了?”意识彻底消弭前,她终是问出来,小小声,“我不是故意踩你的。”
  易鹤安将抬起的脚停顿了下,忽然开始自嘲,今天怎么就会那样对她。明明,无关她的对错。
  可偏偏落下心于贾姑娘时,便也决心要与她疏离。
  他往前走了几步,前面赫然出现一道身影,墨袍玉冠,与生俱来的矜贵与不容抗拒的威严。
  “把她给我吧。”
  第27章 当年的事
  殷呖呖醒来的时候,头疼欲裂,偏偏窗外绿荫里的蝉鸣还响得聒噪,闹得她脑袋嗡嗡作响,洒进来的阳光刺眼,叫她胸腔烦闷异常。
  她伸手揉揉眉心,脑海里的片段试图拼接在一起,昨天好像去了吴家参加婚宴,然后吴秀才敬了她一杯酒……还有易鹤安。
  剩下的记忆支离破碎。
  殷呖呖醉酒和其他人不一样,不会满嘴胡话,不会撒泼闹疯。相反异常老实听话,迷迷糊糊地睡着,醒来后记忆就碎成雨落时的水珠,断断续续。
  宿醉,是件很难受的事情。
  殷呖呖忍着头痛穿衣服,身上的衣服已经收拾的利落,没有难闻的酒气,应当是老爹找的老嬷嬷帮她弄得。
  起来的时候,她看见床榻旁的小矮几放着碗淡淡澄黄的水,醒酒茶,指尖探了探温度,还是温的。
  端起来,饮下后,胸闷气躁的感觉稍稍缓解。
  她想今天又没去成学堂,三天打鱼两天晒网,说的可能就是她了。
  然而她在堂屋看见慢悠悠喝茶的赵译时,愣了愣,这先生也旷课了,就不能怪她没去学堂了吧?
  “表哥,你没去学堂?”
  “嗯,舅舅让我待在家中等你醒来,看你是否有不适。”赵译呷了口茶。
  殷呖呖看了看左右,不曾有老爹的身影,也不见熊叔,再看向赵译,“表哥,我爹和熊叔呢?”
  赵译放下手里的杯盏,神情淡淡地看向殷呖呖,“医馆。”
  “医馆?!”殷呖呖没忍住拔高了声音,“我爹他怎么了?”
  别说是放眼方圆百里,就是放眼千里,谁能动得了她老爹一下?
  “舅舅将易老爷打了。”
  “……”
  这倒是发生过好几回,只不过……
  殷呖呖心里有了想法,却想从赵译这边得个确切的说法。
  “我爹为什么突然打易老爷?”
  赵译抬眸,神色淡漠,那双目光锐利的眼眸看得殷呖呖心底微颤,就好似那点心思完全暴露在他面前。
  他开口,“易鹤安昨晚送你回来的。”
  平波无澜的声音,无故令殷呖呖感觉一丝不悦,心生怯意。
  赵译拢了拢宽大的衣袖,放在桌上的手,轻轻往前一推,食指下压着一封信笺。
  “你的信。”
  “信?”想必是吴公子了。
  殷呖呖伸手拿过信,径直拆开,熟悉的字迹飞入眼帘,“贾姑娘真性情,吴某喜从心来,何来厌弃之说……”云云之类。
  按理,这封信该叫她大大松口气喜不自禁,如今心底莫名落落空空的。
  这样说,她该和“吴公子”继续下去了。
  攥着信笺的手指,蜷缩起,信纸被揉得皱皱巴巴。
  待她回神,赫然抬头,赵译不知何时站在她身前,高高的身影将她笼罩,垂眸便可一览她手里的信笺。
  “你做什么?”她慌张收起,声音都不可抑制地扬起。
  “这就是你说的那位吴公子?”他如古井深邃不起波澜的眼眸,亦如深井水般冷冽冰寒。
  “与你何干?”她莫名心虚,眼神飘忽不定,不敢与他对视。
  那眼神太过恐怖。
  明明看不出喜怒,可那股威慑,不似常人能有的。
  纵然与你平视,你也得瞻仰。哪怕与你并肩,也高不可攀。这种感觉,着实让殷呖呖不爽,很不爽,出生至今从未让谁如此压制过。
  在他面前就不像是矮了一个头,而是他高入云霄,她坠入泥潭。居高临下,压抑得她喘不过气来。
  “你怕我?”他的声音更是压低了几分。
  尤其是在想到昨晚,他欲伸手将她从易鹤安背上拉扯下来,易鹤安不反抗,反而是明明醉晕过去的她,死死地拽着易鹤安不松手。
  甚至于那股力道,像是紧紧地攥着最后的依托。
  殷呖呖自幼习武,她若不愿松手,谁都扯不开。
  但赵译想,他这辈子都磨灭不掉,易鹤安望着他似笑非笑冷峻的目光,一字一句,“可以让开了吗?”
  轻描淡写的语气像掺了微凉的风。
  殷呖呖急匆匆逃离的动静,惊回赵译的思绪,那种急措与避退,就如同自幼以来,围在他身边的人一模一样。
  不同的是。
  他们明明畏惧于心,还要不停地贴过来,迎合谄媚,讨好的嘴脸,犹如最滑稽的笑话。
  她呢,怕他,就跑了,逮都逮不住,比狩猎时林间窜逃的鹿还难捕捉痕迹。
  赵译微微低头,思绪停在龙飞凤舞的字迹上。
  只是狩猎,他从来都是满载而归的啊,哪怕是横行山林的大虫,都逃不过他的箭矢,一箭封喉太过无趣,最喜欢猎物慢慢挣扎。
  但在挣扎前,要让它丧失反抗力,再慢慢碾灭它的希望。
  如此,方称得上一次有意思的狩猎。
  易宅。
  易鹤安倒是没有想到赵译会亲自登门造访。
  彼时他正闲来无事在院落里替花浇水,那双瑞凤眸漫不经心地扫过妍丽花丛,满心满目都换做少女鲜活的模样。
  他承认,他在想着念着殷呖呖。
  无论如何欺骗自己,无论如何告诉自己,“贾姑娘”很好,“贾姑娘”正是他的明珠,然而殷呖呖就像他逃不掉的劫数。
  他想起自己给“贾姑娘”的信,应该已经送到“贾姑娘”手里了。
  又该如何呢?
  他爹娘应该是喜欢呖呖的,但殷家,殷老爷,他曾清楚感受过一回殷老爷看他们易家的眼神。
  那是很小的时候了。
  他刚从书房出来,听见争执声,殷老爷对爹大打出手,娘无措地在旁掩唇抽泣。
  他下意识的要冲上去护着爹,殷老爷一回头,那充斥着嗜血愤怒、滔天恨意的眼神,至今难忘。
  所以,殷呖呖讨厌他,是因为殷老爹的影响。
  而他讨厌殷呖呖,则是他心底对殷老爹存有畏惧,所有对殷家厌恶的情绪,都只能倾在殷呖呖身上。
  总有些,是求而不得的。
  一切心绪都如花瓣流红随风一阵摇曳,将风吞没干净后又停了一切声息,静得像那阵风就从未来过。
  “你是何人?为何在此!”直到林管家略带怒意的声音重新将风掀起,易鹤安懒懒地抬了抬眼眸。
  赵译站在花丛的另一面,两人隔着相望。
  易鹤安复又低头,看向快被自己浇死的花,放下了手中的洒壶。
  “林叔,你下去吧。”
  “可是……”林管家欲言又止。
  “这位是我的先生。”易鹤安称赵译是先生,语气里没有几分恭敬,只是他更不想说赵译是殷家的表少爷。
  林管家最后带着愤怒甩袖离去,也不知府里的仆人都是干什么吃的,每月的月钱是白领的?!竟任由这么个大活人进宅!
  非要好好管教管教!或是该将些人逐出去了!
  易鹤安不似林管家那般想,他清楚,倘若赵译想进来,那一身不容置喙的威慑就不是仆人敢拦的。
  “你找我有什么事吗?”他负手于身后,望向赵译。
  视线不躲不闪,镇定自如。
  “你当真不愿与我回去?”赵译今日着的是件绛紫色锦袍,尊贵又有端着几分神秘,倒是与缤纷绚烂的花,相得益彰。
  “回去?”易鹤安嗤笑一声,“先生,用词不妥吧?”
  “那日你的论述,我看了。有治国之才,为何偏居一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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