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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渡 第124节

  时间似乎在那一瞬停止。
  谢长明没有避开那支箭,也不想避开。
  小长明鸟的眼神是得意的,快乐似乎在于赢过了谢长明一筹。
  在那支箭即将射进谢长明的眉心时,陡然变成了一根羽毛,轻飘飘地落下。
  小长明鸟从枝头跳下,他用软的、甜的、指责的语气道:“好笨,这都避不开,难怪总是受伤。”
  羽毛落在了谢长明的脸颊上,小长明鸟却跌落在他的心头。
  在此时此刻,谢长明很清晰地意识到,一切都不一样了,什么都不似从前。
  从前谢长明只是想养他,养属于自己的那只鸟。
  而现在则不同了。
  不是一点,是很多。
  无数欲望的积累,不可再用借口隐瞒的本能。
  谢长明可能已经不是个合格的饲主,虽然是真的想养小长明鸟。
  他看到盛流玉,不仅想要养他,还想要拥抱,想要亲吻,想要占有。
  也想要爱。
  每一次心动的意义,每一次欲望的涌现,每一个不是梦中的幻影。
  他只是,只是喜欢盛流玉。
  小长明鸟握着弓,歪着脑袋,看着眸色深沉的谢长明,对一切一无所知,嘟囔了一句:“怎么不说话?”
  他不会在别人面前这样。
  这些脆弱、依赖、无条件的相信是独属于谢长明的,所以更显得珍贵,更为难得。
  谢长明想要说些什么,却发现在此时此刻,他并说不出话。
  对盛流玉说什么呢?说喜欢、说爱么?
  不太可能。
  养一只鸟只需要谢长明的付出。
  喜欢则不同。
  谢长明的欲望很少。
  小的时候,他只想要活着。所以愿意在为父母做很多事,换取活命的食物。在大雪纷飞的山上,在明知很难活下去的时刻,也会吞下一颗来历不明的果子,只为了微小的、活着的希望,并为此做最后的努力。
  后来养了鸟,谢长明想要他的小鸟好好的活着。
  所以喂它最甜的果子,最甘美的露水,收集美丽璀璨的宝石。
  第一世死的时候,谢长明也是甘心情愿的。在活着,让谢小七好好活着之间,谢长明很难去分辨这两种欲望的高低。
  如果必须要选择,他可能更偏向于自己的死亡。可能是他对疼痛的感知并不灵敏,对死亡也无害怕,而那只小废物则不同,它很怕痛,也很怕死,娇气的要命。
  所以第一世跳下深渊的时候,谢长明想的是,也不错。
  至少世上不会随机死掉一半生灵,谢小七不必日日活在可能立刻死亡的恐慌中。
  谢长明是这样的,过少的欲望,太过强烈的执念。
  如果将对盛流玉的喜欢也视为必须要摘得的欲望,那么如果盛流玉不能回应,之前的一切都会被摧毁。
  谢长明低头,看着眼前的小长明鸟,他的眼睛是湿漉漉的,里面有许多轻快的、天真的漂亮。
  这种美丽是需要精心的保护的。
  不能用力地抓住他,会痛。要小心地捧着、不能有丝毫轻慢地对待,长久地注视着。
  而谢长明的欲望本身代表着占有,是掠夺的,是强行侵入,是不可遏制。
  盛流玉的影子很瘦,映在地上,照在阳光里,一切都很好,不会更好了。
  谢长明的眼里有一丁点的欲望,在片刻间倏忽消失的无影无踪。
  幸好,谢长明很会忍耐。
  他居高临下地站着,身形将盛流玉完全遮掩住了,很轻易地从小长明鸟手中夺过弓。
  因为盛流玉对谢长明完全没有警惕心,似乎对他做什么都可以。
  小长明鸟似乎在无意识地引诱着谢长明。
  他的眉眼含情,却连什么是情却还没明白。
  谢长明“啧”了一声,不轻不重道:“你是用弓的,怎么能离敌人这么近?”
  莫名其妙的训斥,让小长明鸟感到委屈。
  谢长明没再说话,只想吻他。
  第116章 话本子
  深渊、魔族、被深藏的秘密,所有的这些都是在笼子外的事物,不会进入小长明鸟的生活。
  春日正好,疏风院剩下的几个人相约一同晒书,众人来来往往,进进出出。
  谢长明也准备晒。
  盛流玉醒来时就见谢长明抱着一摞书往外走,迷迷糊糊地问:“怎么了?”
  猫站在窗台上,喵了好几声。
  盛流玉被谢长明养着,为了证明自己不是白吃白喝,也要帮忙。
  书倒是不算重,只是有灰尘,小长明鸟大约是不喜欢的。最后谢长明打发他去收拾桌子了,若是有书,也可拿出来一晒。
  盛流玉没穿鞋,赤着脚走在柔软的毛毯上,将桌子的抽屉一个一个地打开。
  里面是有几本杂书,大多是灵兽异志录,翻开来,讲鸟的习性,栖息地的部分似乎被翻阅多次,连页脚的纸都要薄几分。
  盛流玉有些发怔,不由地翻看着。
  谢长明晒完手上的几本,回来看到盛流玉站在桌子前发呆,手里拿着几张纸。
  谢长明有许多不能为外人所知的秘密,但那些都被妥帖地收在芥子里,或是直接被毁掉。屋子里的东西并不是无关紧要,而是可以被发现,可以被展示。
  就像是小长明鸟,是最重要的一个。他住了这么久,谢长明从没想过要他藏起来。
  人的房间不能什么都没有,显得太空荡,也会太虚假,不像真的。
  谢长明走过去,问:“在看什么?”
  盛流玉回过神,偏头看着谢长明,指着纸道:“你画了好多那只鸟。”
  那只鸟。
  盛流玉从前大多数时候会当那只被谢长明养过的鸟不存在,近日似乎忽然起了兴趣,又追问道:“你什么时候养它的?”
  谢长明道:“十三岁遇到的。它很笨,啄长在我身边的花,被我抓到,差点烤了吃。”
  盛流玉一惊,眼神难以言喻,似乎是在控诉谢长明的残忍,又慢吞吞道:“最后为什么没有吃?”
  谢长明的目光落在从前的画上,有关小废物的每一根羽毛的形状他都记得,应了一句:“他的眼泪太多,把火浇灭了。”
  猫站在一旁偷听着,这是它头一次知道谢长明竟然还养过鸟,大声喵了喵,控诉谢长明是个不合格的残忍主人。
  谢长明薅了一把猫脑袋,道:“最后又没吃。”
  盛流玉继续道:“那,那又是怎么丢了?”
  谢长明却没有回答,反而问:“怎么了,近日对谢小七的事如此感兴趣。”
  盛流玉有点心虚,但他一贯如此,理不直气也壮:“不是说好了要替你找鸟,不可以多问些么?”
  谢长明淡淡道:“我没看好它,不小心弄丢了。”
  小长明鸟思忖片刻:“是十六岁的时候吗?”
  因为谢长明是十六岁入学,而且是为了找鸟,这似乎是个很容易推断出来的事实。
  谢长明说是。
  盛流玉低着头,轻轻嘟囔了一句:“十六岁,那也不小了。”
  谢长明听了他这番鸟言鸟语,总觉得不同寻常,是意有所指。
  于是,他索性问道:“你想问什么?”
  盛流玉的目光有些游离,似乎在想着什么,又不愿轻易说出口,良久,才问:“那你是喜欢你的鸟吗?我听闻很多这样的故事,就凡人和灵兽……”
  后面的话悄无声息地消失了。
  谢长明:“……”
  他已然明白。
  若是几日前,他还可以理直气壮地回答,现在却不同了。
  父爱变质了。
  彻底的,无可挽回的。
  片刻的沉默后,谢长明冷静道:“你想多了。”
  盛流玉不太相信地问:“真的?”
  谢长明看着他的眉眼,又天真又单纯,不知世事,什么也不知道,究竟是什么人在引他误入歧途。
  实在罪无可恕。
  谢长明试图使自己看起来很温和,平静地问:“你是从什么地方听说这些的?”
  盛流玉抱着猫,不太愿意配合:“唔,就隐隐约约听人说的啊……”
  谢长明一字一句道:“你平日里同我待在一起,大约听不到别人说。只有我不在的那十几日,你究竟听了谁的胡话。”
  坦白从宽,抗拒从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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