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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四次振翅

  翌日, 李雾起了个大早,准确说是一夜没睡,六点多就去厨房帮着汤姨忙前忙后准备早餐,还拐弯抹角地问岑矜有没有什么很喜欢的早点铺子, 他好现在出去买。
  而岑矜也近乎一夜没睡好, 她知道明天一觉醒来一切都会不同以往,所以还有些贪念此刻无需直面与担责的“姐弟”关系。
  说到底, 她还是个较为自我的人, 并且在昨夜那场交谈里融入了私心。看起来是与那个少年宽解了,实际是加深羁绊, 是打赌, 是一种双向的以身为饵,她已经能预想今早起床后李雾对她的态度会如何转变。
  八点多,岑矜睁开眼, 隐约听见外面有交谈声,猜是爸爸在跟李雾共进早餐。
  以防这小子兴奋过度, 在爸妈面前不当心口无遮拦,她决定提前跟他约法三章。
  她可真是操心命。
  这么想着,岑矜打开微信,复盘起昨夜的聊天记录, 目光落到煞有介事的“男人”两个字上, 又忍不住弯了下唇。
  耐心等到老爸出门上班的动静, 她才给李雾发了条消息:到我房间来。
  这话跟指令一样,不过眨眼功夫, 门板上就传来轻叩声。
  岑矜整理了一下睡衣, 如要会见重大客户:“进来。”
  少年这才推门而入, 他今天穿着灰t黑短裤, 露出了修长结实的小腿。
  四目相对,李雾先别开了头,一言不发坐到椅子上。
  岑矜注意到他飞快红起来的耳朵,还有上翘的嘴角,无语问:“你脸红什么?”
  少年看了回来,眼睛被笑意渲得又黑又亮:“我也不知道,控制不住。”
  岑矜嘴角微抽:“别控制不住了,你一看到我就这种反应,生怕别人看不出来我俩有什么吗?”
  不说还好,一说他更是面烫耳热。他回头看眼门,大步流星走去把敞着的房门关上,才放心回来坐定。
  岑矜斜觑着,环抱起胳膊:“我叫你过来就是想提醒你,你能不能稍微控制下自己。”
  李雾立即抿直唇线,肃正脸色,堪比军训:“好。”
  见他这样,岑矜反而绷不住哼出一声笑,眼弯弯:“你这副德行,真该拍下来发给你看看。”
  说着还假模假样去摸枕边手机。
  怎么这样不行,那样也不行,李雾着急:“那我应该怎么样?”
  岑矜想了想:“就正常相处啊,像之前那样。我妈今明两天估计也要出院回来了,等我拆了石膏,可以拄拐杖走路,也不用你再抱着我来来去去。我妈这人敏锐得不得了,我怕她看出什么端倪,对你不好。”
  李雾静默两秒,应了声“好”。
  看了他一会儿,岑矜注意起他眼下,找寻着某些青灰的证明:“昨晚睡着了吗?”
  李雾如实答:“没睡着。”
  岑矜挑眉:“怎么一点黑眼圈都没有?”
  李雾自己也奇怪:“没有吗?”
  岑矜不乏羡慕地感慨:“年轻就是好,通宵都留不下任何痕迹。”
  话音刚落,李雾也认真看起她来,眼底微带判研。
  他这双干净浓烈的大眼睛简直犯规至极,岑矜被他瞧得颊边微微浮热,质问:“看什么呢?”
  李雾迅速收回视线:“你昨天睡得好吗?”
  岑矜不假思索:“我睡得很好。”
  “好,”好像她睡眠质量良好这件事更让他开心一样,少年唇边起了弧,又望向她:“我抱你去刷牙?”
  岑矜顿了一下,伸出一只胳膊。
  李雾立即起身,似一位等到王后垂青的青年骑士,快速行至床边将她打横托起。
  —
  当天下午,岑母病愈出院回了家,她早在养病时就听老公说了李雾过来陪女儿,见到他时也欣喜地拉着他寒暄了好一阵,还夸他又长高了,头顶都快到门框了。
  岑矜坐在单人沙发上,面无表情挖着西瓜。
  期间她几次留意李雾,这小男孩一如既往听话,完全没有动不动就偷瞄她,正襟危坐一心一意地听着她妈唠叨,不时给点反应,俨然乖乖仔一个。
  啧,演技派。
  岑矜放下心来,又有点不是滋味。拿起遥控器切台,排遣着无聊情绪,过了会,她停在某个卡通频道,偏头没话找话:“李雾,你看动画片吗?”
  李雾瞟了眼电视屏幕,不明其意,不过答应肯定没错,就“哦”了声。
  岑母嗤一声:“人家多大了,还看动画片呢。”
  岑矜说:“能有多大,才十八岁。”
  岑母说:“你以为谁都跟你一样十八岁还看动画片呢。”
  岑矜回驳道:“我什么时候十八岁还看动画片了。”
  岑母印象深刻:“高考结束那个暑假,你天天抱个电脑看什么守护甜心,什么小樱小狼,觉都不睡,你以为我不记得啊。”
  李雾掀唇:“姐姐,你想看就看吧,我无所谓的。”
  “我才不看,”岑矜面不改色调台,嘀咕:“我现在只看成年人看的东西。”
  岑母直接飞来一记眼刀:“你当着人小孩面瞎说什么呢!”
  岑矜把西瓜架回茶几,无辜:“我怎么了,李雾不是已经十八岁了,没成年吗?妈,你可真自相矛盾。”
  到底谁自相矛盾。岑母哑口无言,不再沙发上坐着,跟李雾好语两句,便去厨房陪汤姨一块儿忙活晚饭。
  偌大的客厅里只剩两个人。
  电视停留在央视五套,音响里是喋喋不休的比赛解说,环绕了整个空间。除此之外,再无更多响动。
  岑矜目不斜视;李雾也望着屏幕,不时侧眸瞟她一眼,想与她搭话,却又不知道说什么。
  岑矜亦心不在焉,能觉察到少年不间断闪来的每一次注视,但从不回头捉他。
  慢慢的,她脑补起他热烈又谨慎的眼睛,心头略微浮躁起来,不自在地勾了下耳边碎发。
  女人动作有些柔美,李雾一下子看呆了,骤停在她侧脸,而后一眨不眨,再难移开。
  岑矜感觉到了,不确定这小子在发什么痴后,她回过头重重瞪他一眼。
  李雾仍未偏头,反而越发坦率。
  岑矜紧张起来,多次看厨房方向,又回头乜他,眼神告诫,而少年笑容幅度还在加大,最后怕真的惹恼了她,他才垂下密而长的睫毛,重新看向电视机。
  岑矜取出手机,兴师问罪:干什么呢你。
  李雾也看手机,回:就看一下。
  岑矜敛眼,敲击键盘:这叫看一下?你快看一年了。
  李雾:可我感觉自己一年没看了。
  真心话总叫人无法反驳,岑矜把手机放回去。她可能单身太久了,似乎也有些乐在其中,有些享受这种久违的感觉,这种被在乎、被注视、被忱挚相待的情愫暗涌。
  晚餐时分,岑父也回来了,桌上坐满一圈人,有说有笑,其乐融融。
  李雾又变回那个缄默懂事的小男孩儿,长辈主动与他搭话,他才认真回应几句,其余时间或抿着汽水,或埋头吃饭,偶尔无缘无故地淡笑一下。
  岑矜坐在他身边,见他作戏到有点过头,拘谨得要死,便夹了一块鱼肉到他碗里暗示:“你多吃点啊,别这么客气。”
  李雾愣一下,极快瞟她一眼,一本正经:“谢谢姐姐。”
  岑父说:“让你别客气怎么还这么客气呢。”
  岑母附和:“就是。”
  岑母给他盛汤:“小雾,你什么时候开学啊?”
  李雾双手接过:“九月份。”
  岑父说:“得军训了。”
  “嗯。”
  岑矜轻叹:“又要晒黑了,好不容易把他养白胖点。”
  岑母说:“男孩子皮肤黑点有什么关系。”
  岑父笑起来:“反正都要晒,不如下个月把车也学了,叔叔刚好有朋友开驾校,高三毕业学车是最合适的。”
  岑矜“啊”了下:“那得黑上加黑,更没女生喜欢了。”
  李雾闷头喝着汤,一下顿住,旁敲侧击问:“女生是不是都不喜欢皮肤黑的啊?”
  “哪有,听你矜矜姐姐瞎说,”岑母一脸嫌弃:“我以前那个女婿,奶油书生一个,也不见得多好,你浓眉大眼的,等上了大学肯定好多小姑娘喜欢的。”
  岑矜呛声:“我就说下我个人审美,你有必要说这么多吗,李雾他爱怎么样怎么样,我又管不着。”
  ……
  当晚,李雾回了房间,思忖着饭桌上一幕,便发了条消息求助成睿:我要去学车了,怎么防晒。
  成睿可能在打游戏,没能及时回复。李雾只能弹视频骚扰,对面这才有了反应,骂骂咧咧:叛徒,你还好意思来找我。
  李雾致歉,又急催道:快告诉我。
  成睿奇怪:你干嘛突然要防晒啊。
  李雾说:岑矜不喜欢皮肤黑的。
  成睿:操,我杀了你。
  过了会,成睿甩来几个淘宝地址,有鸭舌帽,有防晒霜,还说都是他亲测最好用的。
  李雾看了会那几个链接,回:我先下个淘宝。
  成睿不可置信:………………你别告诉我你还没网购过?
  李雾不以为意:查一下就会了。
  成睿跪服。
  按照网上教的操作流程,李雾迅速给自己注册好账号,将成睿推荐的产品一一下单后,又翻看起女性喜欢的东西,想给岑矜选个生日礼物,但始终没有头绪。直到某个画面一闪而过,他才豁然开朗,仔细回想了下之前几天在岑矜洗手台看到过的瓶瓶罐罐上面的英文品牌,并开始输入查找。
  等搜索结果出来看到价格,李雾微微一愣,但还是一个接一个打开,专心细致地对比功效,用途,忙活到凌晨才下了单。
  拆石膏当天刚好是岑矜生日,趁着她跟岑阿姨去医院,李雾潜入女人房内,将自己提早购买的绿瓶眼霜放置到她梳洗台上,还跟她之前使用的那只摆在一起,完美融入,想给岑矜个出其不意。
  傍晚,岑矜回了家,母女两人去商场逛了一圈,手上没少提大包小包,岑母还拎了只漂亮蛋糕,要给女儿贺生的目的不言而喻。
  许久没有出去潇洒,哪怕只是坐在轮椅上随便转悠,也足以让岑矜心情愉悦。她还很有仪式感地化了全妆,面色明艳而生动。
  岑父的仪式感就更到位了,饭后许愿唱生日歌时,属他嗓门最大,完全盖过其他人,最后大家干脆都住了嘴,听他一个人忘我地飙高音。
  岑矜扶着因前俯后仰而歪掉的生日帽:“爸,您开演唱会呢。”
  岑父清了下嗓子:“女儿生日当然要郑重对待。”说完就姿态正式地将蛋糕刀递给岑矜。
  岑矜敛目分出六份差不多大小的,便将蛋糕交给汤姨。
  汤姨把她切好分放到小碟里,一一递送给岑矜,她父母、李雾,最后是自己。
  见大人们都去一旁吃蛋糕,岑矜才望向一直沉静立在桌对面的少年。他从头到尾都没怎么说过话,像是不太适应和融入这种大家庭庆生氛围。
  岑矜若有所思,低下头看了眼自己这份,随后捡起蛋糕刀,小心挑起最上层奶油画出的“开心”二字,招呼他:“李雾,过来。”
  男生微怔,走去她身边。
  岑矜曲了下手。
  李雾立即倾身留意。
  岑矜掂了下刀柄给他看:“开心给你。”
  李雾推拒:“你吃吧。”
  岑矜挑眼:“真不要?”
  李雾:“嗯。”
  话音刚落,他面颊突地一凉,已被抹上小片奶油。他反应过来转头看她,刚巧撞上女人盈满恶劣笑意的双眼,水灵灵的,鲜活如碎光的湖,美得恍人心神,而她的笑容同样得逞,不容置喙:“不要也得要哦,弟弟。”
  李雾心神一荡,瞄了瞟在客厅看电视吃蛋糕的长辈们,确认他们没注意这里,当即用拇指捻下一些,不由分说蹭回她脸颊。
  奶油是冷的,可少年的指腹却很温热,岑矜被这么一擦,整个人怔住,心也跟蘸了奶油似的,绵密地酥痒起来,她忙用手背揩掉,佯愠道:“你要造反啊。”
  李雾却略显无辜:“一起开心不好吗?”
  她直接抬起右脚踹他膝盖一下。
  李雾被踢了个猝不及防,也笑起来,他可能也只会笑了,全然忘掉自己左半边脸还顶着奶油。
  —
  临睡前,岑矜拄着拐杖去洗漱,坐在洗手台前进行每日护肤流程时,她突然发现自己眼霜多了只一模一样的双胞胎姐妹。
  她开盖看了下,满满当当的,然后又拧紧,将它轻放回原处。
  不用猜都知道是哪个冤大头搁这的,她马上拿起手机,盘问李雾:眼霜你买的?
  对面似乎就在盼这个,风驰电掣回了消息:嗯。姐姐,生日快乐。
  岑矜又问:什么时候买的?
  李雾回:就前两天。
  岑矜:哪买的?
  李雾:网购。
  真不省心,岑矜临时决定将盘问升级为盘查:到我这来,手机也带来。
  得到指示,隔壁少年立马翻身下床,去了岑矜房间,客厅里空无一人,黑黢黢的,刚一进去,洗手间便传出女人声音:“我在这,把门关上。”
  李雾“嗯”一声,合上门,走了过去。
  岑矜面带不悦地瞄他一眼,摊手道:“网购记录给我看看。”
  李雾立马调出界面,把手机交给她。
  岑矜滑屏看了眼,好小子,还知道在官方旗舰店下单,她气笑不得轻斥道:“谁给你的本事,买这么贵的眼霜?”
  李雾安静了会,诚实答:“你会用啊。”
  岑矜深吸气:“我才不敢用,换谁谁敢用。你有这个消费能力了吗,前阵子从早苦到晚在咖啡馆赚来的那些钱,就都拿来买这个吗,这么一点儿大的东西,值吗?还不如多买点书,买个平板都比这个强。”
  明显感觉她在与自己置气,是真的动怒了,李雾知错,不狡辩也不解释,只垂手沉闷站那,任由她批评。
  岑矜继续浏览他消费记录,不经意看到了别的,又皱起眉头:“这些又是什么。”
  李雾也扫了眼:“过两天学车用的。”
  岑矜目光顿留在那几样东西上,思维延伸,心头积燥顿时消去大半,她压着笑意:“干嘛,怕晒黑啊。”
  “嗯。”
  “我就随口一说,你脑子能不能别这么灵光。”
  岑矜微有动容,把手机贴回他身前,李雾忙接过去,握在手里也不敢再看。
  无声几秒,他瞥瞥自己买来的那小罐眼霜,认真道:“这次还是收下吧。下次我只买力所能及的礼物。”
  岑矜抿了下唇,和解:“行,下不为例。”
  “你会用吗?”李雾见她情绪转好,又追着问了句。
  “我才不用,我要一直放着当送礼的反面教材。”女人目视正前,故意说气话。
  李雾弯了下唇:“也行。”
  “行你个大头。”
  刚要再斥他两句,外面陡得传来一阵男中音咳嗽,岑矜愣住,心猜是老爸下楼抽烟,果不其然,院里灯亮了,父亲的关心从窗口正对的院中走廊传过来:“矜矜,还没睡呢?”
  三更半夜的,岑矜一下子慌了,瞟了眼卫生间的毛玻璃窗户,又瞥瞥身侧这个过于高大的存在,忙拽他一把,气声勒令:“蹲下。”
  而后将水龙头打开,扭头扬声回应父亲:“嗯——我在洗脸呢。”
  她关小水声,又打趣道:“你又背着我妈下来抽烟啊。”
  父亲笑呵呵的:“嗯,就抽一支,明天你可别告诉她。”
  “好,你早点睡。”
  “你也赶紧睡吧,别熬夜,对骨头恢复不好。”
  岑矜甜甜应了声,心跳剧烈。她重新调大水龙头,这才得空侧头去看李雾情况,就一眼,便跌入一双深黑的眼眸。
  两人的距离近得出乎预料,呼吸在一刻凝滞之后,变得急促,相互交织。
  她猜他可能已经在这么近的地方看她很久了,蓄意等她回头,不然他的眼睛怎么会这么抓人,她根本逃不走。
  水池里热水哗哗,愈来愈烫,泛冒出白气。
  狭窄的空间潮热起来。
  对视间,李雾喉结用力动了下。
  听见他吞咽口水的响动,岑矜才梦醒般闪开目光。
  李雾赧然,忙想起身拉开间距,又被扯了回来。
  女人脸泛着粉晕,气息又急又热地扑向他鼻尖:“你想被我爸发现吗?”
  她翕动的唇瓣也红润润的,如被灼到,李雾不敢再看,腾得倾低脑袋。
  他胸口急躁地动荡着,一如百爪挠心般难耐,过去多次梦见的画面触手可及,以至于有种冲动在他体内阵阵激涌。
  他不能自抑地抬起脸来,重新去看岑矜,眼里有点湿,还有点深,就这么静静地看她,看她的眼睛,她的双唇,她脸上的一切。
  岑矜与他对视一眼,便洞悉了大半。
  天啊。
  岑矜别开了脸,谁能经得住被这么盯着,这种年轻蓬勃、又格外热烈的渴求与欲望,让人忍不住地想要去回应,去满足。
  可她必须克制住自己,不能提前失守。岑矜遏制着心跳,从牙缝中挤出狠话:“我知道你想干嘛。不、行。”
  少年闻言,羞惭地垂下了头,好像一只失魂落魄的小兽。
  终于,窗外灯灭,岑父回到屋内,上了楼。
  岑矜长舒一口气,将水关掉,整个盥洗室总算安静下来。
  李雾唰得站起身,快步逃出她房间。
  岑矜失力地往椅背一靠,环视一周,蒸汽缭绕,温度高到可怕。
  她又用双手捧了下脸,好吧,也没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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