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人之姿

  且说宗政迟这边,萧清和前脚出去,宗政叙接着便到了梨花阁。
  迅速翻遍了整个别院都没找到人,登时雷霆大怒。
  身穿玄铁铠甲的士兵们罗列在院子里,空气恍若凝固住了,连呼吸都不敢太重。
  “人呢?”宗政叙面色阴沉,一脸风雨欲来,就是面上不显露怒色,气势也压得人抬不起头来。
  “火势蔓延,我们的人打算带着公子去避一避……”跪在地上的人头都不敢抬一下,说话声渐弱。
  “所以,避到哪里去了?”宗政叙约是不想再此浪费时间,也不等人回答,愠怒着挥手让他们找人去了。
  自己转身看向院中的梨花木摇椅,眼神茫然。
  ……
  宗政迟那厢正快速收拾随身物品,安排妥了车马,满心欢喜地离了寝殿。
  人方出得宫墙,却被迎面而来的一人一马截住。
  “这是要到何处去?”
  宗政叙也不过是随口一问,他真正想知道的,不是这个。
  宗政迟嘿嘿笑两声,表情轻浮,“皇兄有所不知,那浴凰阁近日来了个新人,哎哟,那曲儿唱的,听说啊,闻之者皆痴迷其中,这便打算去看看,不同皇兄说了,我这……”
  “他在哪里?”宗政叙直视他的双目,带着君主的威压。
  宗政迟面露疑惑,笑嘻嘻地问道:“皇兄说的是何人?”
  毕竟从萧清和死后,宗政叙被他搅和黄了的情儿实在是数都数不过来。
  尽管有一些是别人送来的,或者自己送上门的。
  宗政叙直言道:“住在梨花小筑那位。”
  “这个啊……”宗政迟作恍然大悟状,遂眯眼道:“让我想想,在哪里呢……”
  “小迟,我不是在与你玩笑。”宗政叙多么老谋深算,这是这两年来,宗政迟头一遭对他那样笑。
  看得出来,他是发自内心的高兴。
  “皇兄以为我在与你开玩笑?”宗政迟嗤笑一声,笑意未褪,“皇兄,他既然不愿意留下,就放了他吧。”
  “不可能。”这是两年来,宗政叙找到的第一个同他有相似之处的人,就算是绑也要把人绑在身边。
  不为别的,转头能看到那双眼就够。
  宗政迟被他这过分严肃的语调震了震,不免开始怀疑:他是否已经知道了那人便是清和。
  “皇兄,放过清和,”宗政迟认真道:“皇兄如今已是一国之君,往后臣弟也不会再继续干涉选妃选秀之事,江山美人,从此命途宽敞,安稳顺当。”
  宗政叙被从他口中说出来的两个字砸得有些发懵,两年来,宗政迟从未提起过清和,心知他不会无缘无故提起,心中有些不可思议的想法疯狂地冒出来。
  他气息不稳地问:“小辞,你放走那人,是不是同清和有什么关系?”
  宗政迟这下终于算是清楚了。
  他还不知道。
  “他独独不告诉你。”宗政迟怔愣片刻后,哈哈笑起来,那笑声中的愉悦听得宗政叙烦躁不堪。
  他心里越发慌乱了,有什么东西正在破土而出,只是他自己还不敢相信,“他……到底是谁?”
  宗政迟笑得眼泪都出来了,却也拭一下都不想,任它顺着脸庞滑落下来,含泪带小,话语无不讽刺,“皇兄算无遗策,何需他人告知?”
  宗政迟说着,一刻也不愿多留,回身就要走。
  倏地一道黑影闪过,宗政叙挡在他的面前。
  眼中绝望与期待并行,“他就是清和,是不是?”
  宗政迟推了推,没推动,索性绕过他,朝前走了,头也不回地道:“皇兄,臣弟说过的,江山归你。”
  宗政叙如遭雷劈,全然愣住了,做什么言语能叫他心中的震惊与惊喜,愤怒,甚至还有其他情绪交杂在一起的心情契合地表达出来。
  他要找的人,一直就在他身边。
  却从未有人告诉他。
  哪怕是稍微提点他一下。
  宗政叙原本以为自己已经足够绝望,直到他在丞相府门外遇到了正从里面出来的白行简。
  “你怎么会在这里?”宗政叙僵硬开口,“这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他和白行简素来不合,两年前,是他带清和见了自己和孟塘在一起的画面,那日在悬崖上再见时,清和坠入悬崖。
  本就是在白行简驻扎的营地,兵力自然少不了,宗政叙的北祁军也阵列于山下,严阵以待,只等一声号令。
  最终,那场一触即发的战争后来没有打响。
  萧清和似乎连他必战不可的心也带着一道坠了崖。
  宗政叙无意打仗,目不转睛地盯着云雾缭绕的悬崖看,眼圈发红却凶狠,仿佛这般便能使它将刚吞下去的人还回来一样。
  后脑突然一痛,白行简扑了上来,将他牢牢的摁在地上,一拳接着一拳往他脸上招呼。
  宗政叙自然不甘示弱,他满腔痛楚无处发泄,一个挺身立起来,和白行简扭打在一处。
  两个本该手握兵器,脸上溅着的都不知道是谁的鲜血的人,此时却在赤手空拳地搏斗,下手之狠,大有要置对方于死地的念头。
  一旁是蹲在地上嚎啕大哭的宗政迟。
  自那时起,宗政叙便明白,白行简对萧清和,有着和自己一样的感情。
  白行简听得笑起来,折扇置于身后,悠然道:“这话说反了吧,是我该来的地方,却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宗政叙脸色沉了沉,当然知道他指的是什么。
  两年间,他自己都输不清楚自己循着本能来此多少回,却是每次都不曾进去。
  一国之君的到来,怎么也是受欢迎的,丞相一家即便是心里再恨他,再怨他又能如何?
  萧小少爷是战死,是荣耀,谁能将这个罪名强行安在他头上?
  但他不敢,一步也不敢往里踏,里面每一处,都有萧清和存在过的影子,光是看着厢房的藤椅,他就能想象到那人懒洋洋躺在上面晒太阳的模样。
  再者,他没有那个信心能够承受得住萧氏一家人的目光。
  “哦!”白行简折扇在手心里转了个圈,不轻不重地往自己额头上敲了一下,笑盈盈地道:“你说的也不无道理,清和应该早就出了城,我早一些启程,便能早一些赶上去,走了。”
  短短的一句话,宗政叙却连内里的五脏六腑都被捣烂了一般,一呼一吸都带着痛。
  原来,所有人都知道清和回来了,却唯独除了他自己。
  萧清和告诉所有人,唯独漏掉他。
  他该对自己有多失望……
  ……
  轿子在路上走了近一个时辰,萧清和又被换到了一架马车中,这样一来,前行的速度最快得多了。
  天色渐渐暗下来,他们在一家客栈落了脚。
  此处偏离北祁已经越来越远,风土人情也大有不同,为了避免引人注意,那眉眼和善的伺者为他准备了一身新衣裳。
  萧清和自然不愿意在途中给别人添麻烦,接过来便转身进屋换上了,才突然发觉,这衣裳竟全是雪白色,另外还带了一张薄薄的轻纱,想来也应该是用来遮脸的。
  仔细看来,这身行头同那日见到的许画水身上穿的几乎是一模一样。
  许画水留在了怀耒城,那他的身份自然要由萧清和顶上。
  他二话不说,就连那张轻纱都遮严实了方才走出去。
  “这样可以吗?”
  那伺者是个约摸三十出头的男子,和善又淡然的言语却跟一个年过半百的老者一般。
  “可以。”“老者”点点头,连连赞叹,“少主真乃天人之姿。”
  萧清和从小便知道自己生得好看,被人夸奖习惯了,倒是没有多少不好意思。
  雪色轻纱边沿上方的一双眸子弯了弯,未做回答。
  这一路走来,他从未开口问过这群人会将自己带到哪里去,心中难免有些忐忑,却并不觉得惊慌。
  他相信宗政迟定是一切都安排妥当了。
  再者,只要能离开怀耒城,到哪里都好。
  随行的人当中,有一个年纪较小的男孩,十二三岁的模样,说话做事都很直接。
  见了萧清和这幅打扮,嗤之以鼻,“靳哥,他这双眼睛哪里像画水哥哥了?你就是将他裹成麻袋了又如何?只要这双眼睛一冒出来,谁人都能识破。”
  听这话的意思,许画水是一方人物,闻之见之者不少,否则,凭着一双眼睛就能断定他是不是本人,未免太过神奇了些。
  靳哥沉吟片刻,似乎也觉得他说得有道理,转身给了服侍的小厮一些碎银,让他去买些脂粉来。
  萧清和眼尾上翘,就是哭也是个天生的笑模样。
  许画水不同,他眼神清冷却带着几分媚气,这是他人仿不来的。
  萧清和被摁在铜镜前,被一群身上散发着浓郁脂粉香气的女人围着折腾了一番,头都要熏得晕了,这才大功告成。
  他看向铜镜,简直要为这些女人拍手叫好了。
  这般技艺,推个活动木板车,都能和白行简那个江湖骗子一样上街摆摊了。
  他原先上翘的眼尾被底下多出来的桃色胭脂抢了风头。
  这下总跟许画水有八分相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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