煌焜

  夜幕降临,似在苍穹之上铺开一方墨锦,天边星色寡淡,唯有一轮明月如镜高悬。
  南岭山崖之巅,火光与烟云重叠。
  宁瑟架起一座结界,把清岑和她自己圈在结界之内,用来挡住那些腾洒的烟灰,虽说这只是个小法术,却让她有一种保护清岑的错觉。
  “我听说龙族很会控水,上古时期的行云布雨,都是由你们一手操办。”宁瑟拽过清岑的衣袖,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那你们怕不怕火?”
  清岑见她眸光忽闪,眼底隐含担忧之色,也不知道为什么,他就撒了个谎。
  他很不诚实地说:“有一点。”
  这三个字用的恰到好处,因他向来是清冷高傲的性子,如果直接回答“很怕”,宁瑟不一定会相信他。
  倘若换成“有一点”,倒是能显得他心里很怕,面上依然镇定且嘴硬,很符合他一贯的作风。
  果不其然,宁瑟听到这个回答,先是愣了一愣,然后伸手抱住了清岑。
  “别怕。”宁瑟环住他的腰,很自觉地贴进了他的怀里,又很豪爽地安抚他:“有我在,你不会有事的,我这么喜欢你,肯定要好好保护你。”
  清岑听了这句话,心里倒是挺高兴,不过面上并未表露出来,只是淡淡应了一声“嗯”。
  宁瑟将他抱得更紧,暗想她之前怎么没考虑到龙族会怕火,心头不由得生出几分悔意,觉得自己不应该带着清岑来南岭火海。
  她几乎忘了跟来南岭是清岑本人提议的,也不太记得当初在北漠战场上,清岑以一人之力覆灭全城鬼火,瞬移之时连火风都追不上。
  “要不还是这样,”宁瑟思忖片刻,想出一个折中的方案:“我一个人待在南岭,你先回陌凉云洲,一个月后海啸结束,我再去陌凉云洲找你,你觉得怎么样?”
  话音落罢,她又怔了一怔,想起当初在北漠战场上,清岑也是三番四次地赶她走,时至今日,她才切身体会到那种感受。
  清岑没什么犹豫,当即拒绝道:“我和你一同来南岭,也应该一同返回。”
  “也是。”宁瑟颔首,颇为赞成道:“反正有我保护你,赤焰天火都不可能烧到你。”
  她捏了一个控火的法诀,抬头看向火海中央。
  远处烟云翻浪,熊熊火焰激荡,随时有可能猛烈爆发,灼亮整个夜幕苍穹。
  打从上古时期开始,此地常年有火海肆虐,正是因为这一点,南岭一带几乎寸草不生,更没有哪位神仙愿意住在这里。
  宁瑟尚未接手南岭的时候,天帝常要派遣别的神仙,来到此地来疏浚海啸,这当然是一个苦差事,那些神仙受了不少罪,心里多少留下了一点阴影,又因为宁瑟司责了此地,他们都不可能出现在这里。
  所以按理来讲,这里除了宁瑟和清岑以外,不应该有别的神仙。
  火浪奔涌冲天,带起的灰尘随风弥散,宁瑟备好了法诀,向前定睛一看,竟然瞧见了一群人影。
  她吃了一惊,以为自己眼花看错。
  然而剑光如流影四窜,当空骤现一座法阵,将那火海压制在法阵之下,转眼盖住了滔天火光。
  待到尘埃落定,溶溶月华洒下,宁瑟终于看清,迎面走来了十几名持剑的修士,皆是一群青年才俊。
  他们身穿广袖宽衣,长发用竹簪挽起,为首那位最为出众,他不仅算是宁瑟的熟人,也是如今的天乾山掌门,萧若萧掌门。
  清岑微挑了眉,目光落在萧若身上,却没有开口说一个字,更没有同他打招呼的意思。
  萧若同他对视了一阵,敏感地察觉清岑不怀好意,念在自己没有证据,他也不好一上来就和清岑打架。
  想他当初被清岑作弄了两次,第一次受清岑诓骗被雷霆劈中,头发炸成了一个锅盔,在接下来的整整一个月里,每日都要平白无故受人耻笑。
  第二次是在北漠营地中,萧若被雷火直接炸飞,脸面黑如焦炭,在接下来的整整三个月里,瞧见他的人总要忍俊不禁。
  新仇旧账算在一起,萧若几乎想拔剑而上。
  但他今日前来此地,却是为了助宁瑟一臂之力,给她留下一个不错的印象,也好即日上凤凰宫提亲。
  宁瑟看见萧若的第一眼,就想起当年因他而生的嫌隙,于是说话的语气相当漠然:“萧若掌门远道而来,也是为了疏导火海吗?”
  尚不等萧若回答,宁瑟自接自话道:“但是南岭一带已经由我接管,萧若掌门不如今夜返回天乾山。”
  她讲这些话的时候,眼底一片流光澄明,唇边半分笑意也无,几乎将疏离写在了脸上,且因话中进退得当,颇有点凤凰族帝姬的气势,全然不像黏在清岑身边时,那幅动不动就要摸他的登徒子的样子。
  萧若与她多年未见,本以为久别重逢更能表情达意,却不料宁瑟这般推拒作态,倘若是百年之前的自己,或许还会亲自解释,但他经历一番摸爬滚打,熬到了天乾山掌门的位置,行事已有另一套章法。
  萧若不曾应声,偏过脸看向了一旁的修士。
  那修士身姿挺拔,也生得一副好相貌,忽而抱拳拱手道:“宁瑟上仙有所不知,我们掌门只是一腔好意,想减轻您管辖火海的负担,从天乾山到南岭火海,我们腾云驾雾赶了一路,除了怀揣一片好心之外,并没有别的意思。”
  宁瑟微蹙了眉头,心想他们刚才那个阵法,放了还不如不放,天乾山的修士虽然剑术高超,却远不及宁瑟擅长控火之道,疏浚火海就好比治理水涝,一味堵塞全无用处,唯有另辟蹊径化解海啸,才能解决这里的问题。
  虽然她心里是这么想的,话却说得不一样:“法阵已经放下来了,你们不是刚好可以走了吗?”
  话音未落,远方忽有炸天巨响,狂涌的热浪奔腾而出,将那剑阵撞成了残渣。
  苍茫夜幕几乎被染红,宁瑟提剑祭出上百只火凤,扯过结界将清岑罩住以后,跃身跳上烟云。
  萧若见宁瑟忙于管控火海,暂时没有闲心顾及清岑,也觉得当下是一个好机会。
  他深知清岑法力高强,在北漠战场上披荆斩棘,被一众将士推崇拥簇,战胜之后就成了天界神尊。
  然而当年攻破最后一座魔城时,萧若也是亲眼看见当空飞来的弑神剑,弑神剑的剑下斩杀过数不清的神尊,那剑风狂躁如疯魔,所经之处震裂山石无数,融合了魔族上百位长老的心血,奔着清岑的心口一剑刺来。
  那时所有天将都以为天君殿下凶多吉少,但他不知用了什么方法避开三寸剑芒,于是剑锋穿肩而过。
  萧若以为,这个伤实在太重,理当闭关上百年,才有痊愈的希望。
  但是清岑不仅没有闭关,自那之后似乎还历了一场天劫,往后又去了别的战场,新伤旧伤加在一起,他可能尚未养好。
  而且方才宁瑟跳上烟云时,还特意用结界罩住清岑,似乎想要保护他,而清岑什么都没做,就站在原地任她保护,可见其法力大减,早已不能同昔日相比较。
  如今的清岑天君,只是身形外貌依然俊美,不过除了这幅皮囊以外,可能剩不了什么。
  想到这里,萧若不禁勾起了唇角。
  他问:“种因得因,种果得果,这话你可曾听说过?”
  清岑并未看他,也没有回答他的话,仿佛不曾听说过一样。
  萧若停顿片刻,觉得自己和清岑的对话,还是和从前没什么差别,不怎么能进行得下去。
  不过即便如此,萧若还是接着说:“百年前我不通世事,但在北漠战场上受益匪浅,后来我身负功勋返回天乾山,从天乾山大弟子坐到掌门入室弟子,最终承袭掌门之位,期间心得和经历良多,如今再回想从前,也不过是弹指一挥间。”
  他之所以说了这些,是为了让清岑知难而退,明白自己心志坚定,对宁瑟也同样势在必得,却不料清岑道了一句:“关我什么事。”
  萧若闻言一愣,方才酝酿好的话,此刻竟也说不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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