盈畴

  有些话就好比惊天炸雷,刚一落地便能引发巨大回响,将听众惊得魂飞天外,足需半晌才能反应过来。
  宁瑟方才所言,正是这样一句话。
  她父王不愧是经历过大风大浪的上古战将,此时虽然震惊无比,尚且维持了镇定,她母后的脑子里轰了一声以后,也逐渐恢复了冷静。
  唯独殊月眸色复杂,好半天都没有回神。
  诚然,他还不太能接受外甥或者外甥女的乍然到来。
  “我很多年前就想娶……”宁瑟意识到自己用错了词,立刻改口说:“想嫁给清岑,现在依然很想实现这个愿望。”
  她抬眸看着她的父王母后,一鼓作气道:“我和他分开了很多年,如今又能重新团聚,而且连姻缘簿都写好了,可见这就是天意啊。”
  殊月冷然一笑,目光却落到了清岑身上,没什么征兆地开口问他:“所以呢,你倒是同我说一说,打算如何对我妹妹?”
  清岑总算应了声,而且很上道地回答:“与其空口说白话,不如把瑟瑟交给我,她过得怎么样,至少能亲眼看到。”
  奕和仙帝安静了一小会,竟然想不出反驳的话。
  宁瑟找准时机,再次向她母后投去求助的目光,且因当下时辰已晚,她今夜又喝了不少酒,不知不觉就想打哈欠,不过这个哈欠被宁瑟硬憋了回去,她身形笔直地站在原地,眼中隐有朦胧的水意。
  她母后尚在忧虑宁瑟是不是真的怀了身孕,又见女儿这般泪眼汪汪的可怜模样,心头顿时软了一半,什么火气都消得干干净净。
  宁瑟的双眸里流光闪烁,依然将她的母后盯着,没有显露出半点困劲,就听她母后一锤定音道:“既然天命姻缘已定,你们又情投意合,我们就明天返回凤凰宫,找个日子商议婚期吧。”
  这句话传入耳朵,像是在聆听天籁。
  宁瑟心弦一松,暗自庆幸她有母后,不然弄到这个地步,还不知道要怎么收场。
  殊月还想说点什么,但因他母后已经发了话,他断不能反唇相讥,于是只好保持沉默。
  这晚清岑临走时,不仅留下了聘礼的书单,还用了岳父岳母的尊称,告辞的话也说得殷切朴实,奕和仙帝闻声一愣,但见他态度端正,言辞又挑不出错,倒是没有为难他。
  三更天的凌晨,庭中夜色已深。
  宁瑟在自己的房间里正襟危坐,面前还摆了一盏刚沏好的热茶,她似乎并没有睡觉的打算,目不转睛地望向坐在对面的清岑。
  “只要我母后发了话,父王和哥哥都不会反对的。”宁瑟端起茶盏,高兴的像是一条要娶媳妇的光棍,她兀自酝酿了片刻,真心实意道:“我哥哥之前讲的那些,你别往心里去啊,他有他的考量,我有我的想法,我们好不容易走到现在,我只想尽我所能对你好。”
  她一手举着杯子,另一只手撑着腮帮,脸上皮肤凝白如雪脂,又像丰润无暇的美玉,殿中灯色落下来,立刻映出淡粉的珠光。
  “这话不应该由我来说么?”清岑看了她一阵,忽而低声道:“尽我所能对你好,照顾你,珍惜你,疼爱你。”
  宁瑟立即愕然,缓了片刻更是惊喜交加,她有些克制不住的欢快,还想听清岑说更多的话,于是循循善诱道:“还有呢,你想不想和我讲点别的?”
  桌前架了一顶茶炉,那炉底浸在火苗中,内里茶水烧得正旺。
  清岑在茶道上似乎颇有一番造诣,沏茶的动作由他做来,自成一派行云流水的风度,看起来极为赏心悦目,不过宁瑟的话音落后,他将手里的茶壶放到一边,实话实说道:“很想,你坐过来。”
  宁瑟将他端详了一小会,忍不住擦了一把口水,然后搬着凳子坐到了他的身边,自然而然地摸了摸他的手。
  清岑侧过脸看她,非常大方地任她轻薄,没过多久又道:“两个月前,你获封上仙之位,负责掌管南岭一带的火海,下个月将有一场火海的海啸,可要我派人代你去一趟南岭?”
  宁瑟捂着清岑的手,满怀热枕地摩挲两下,有理有据道:“在其位谋其政,我有了上仙的仙阶,总不能什么事都不做啊。”
  早在两个多月以前,奕和仙帝上书当今天帝,委婉表达了想给女儿谋个仙阶的愿望,天帝陛下当即表示他很理解,隔日就颁下了一封诏书,再次日宁瑟就成了天界的新晋上仙。
  宁瑟上仙在天界有些名气,倒不是因为她身世好又长得美,而是因为她司责的地域在南岭火海。
  天帝的本意是想让宁瑟赋个闲职,但她自己挑中了南岭,奕和仙帝也没有什么异议。
  南岭其实是个仙气充沛的地方,不过从来没有神仙旅居此地,那里一年到头天火连绵,苍穹之上遍布烟云。
  每隔几年,南岭火海都会突发海啸,倘若放任自流不加看管,火势将会危及临近的地界。
  所以每到这个时候,天帝便会派遣一群擅长控火的神仙,亲临南岭疏散火情,如今因为有了生来御火的宁瑟上仙,这个任务也就全部交给了她。
  这并非轻松的差事,但是宁瑟乐意效劳,且因她生为凤凰王族,再凶猛的天火也伤不到她。
  “往返只要一个月。”宁瑟抬头望着清岑,分外高兴道:“也许等我回来,我们就能成婚了。”
  清岑见她如此高兴,心情也跟着变好,但念及她今晚所言,他还是开门见山道:“你的父母和哥哥,大概都觉得你已经有了,他们会让你去南岭么?”
  宁瑟原本贴近了清岑,而且双手捧住他的一只手,她的手指从他的掌心往下抚弄,正摸他摸在兴头上,乍一听到这句话,脑子里“嗡”了一声,久久回不了神。
  清岑犹自淡定地倒茶,似乎没将这件事放在心上。
  殿中灯影流灿,茶水熏染了一段浅香,那雾气像是水浪烟波,蒸腾着缭绕在宽大的衣袖间。
  衣袖上镌刻着繁复难描的暗纹,显然是天界神尊才有的特征。
  宁瑟思索了半晌,低头瞧着清岑的袖子,又望向了他的手,诚然他的手也长得很好看,宁瑟很早以前就觉得,光是这手她都能玩很久。
  这般胡思乱想了一阵,宁瑟猛地一拍大腿,豁然开朗道:“我今晚说的那些话,其实还有回旋的余地。”
  她道:“我说的是,假如不嫁给你的话,我可能要在凤凰宫养龙崽,但是只要敲定了婚期,这个假设不就不成立了吗……”
  清岑安静地抚上她的手,微凉的指尖搭在她的脉搏上,这般搭了一小会,他缓声问:“你想怀上龙种么?”
  “想想想!”宁瑟点头应道:“不过我知道的,龙种很难怀上,不仅需要下定决心,还需要双方的共勉和努力啊。”
  言罢,她别有深意地看向清岑。
  “你在这方面,好像非常克制,其实克制自己还是很好的,毕竟做神仙就应该修身养性。”宁瑟斟酌了措辞,拐弯抹角道:“但是我听过一句古语,它叫做龙性本……”
  最后一个字尚未出口,他倾身直接吻住了她。
  宁瑟伸手圈住他的脖颈,表现得百般配合,半柱香的功夫后,他将她抱上了床。
  绣帘高卷,金钩挽起玉帐。
  直到第二天早晨,窗外鸟啼婉转圆润,宁瑟从睡梦中转醒以后,才惊觉昨晚的颠鸾倒凤,也是清岑他……积极主动的。
  此时天色尚早,宁瑟坐在床上镇定了一会,暗想清岑当真是转了性子,而且转得令她更加喜欢,又因为辛苦劳顿了一整晚,此时仍然腰酸腿软,她坐了一会就觉得累,禁不住仰脸向后倒去。
  却倒在了清岑的怀里。
  “你今日要回凤凰宫,我也打算回天界。”清岑的嗓音有些沉哑,透着点初醒的散漫:“下个月你去南岭火海,我陪你一同前往。”
  宁瑟微微颔首,接过话道:“那这段时间你肯定会很忙了,陌凉云洲的事情多不多?”
  清岑搂上她的腰,用二字箴言答:“还好。”
  宁瑟拉着被子往上拽了拽,她的后背紧贴着他健硕的胸膛,她的心跳其实有点快,她当然知道他身材很好,每每回想总要心头一热。
  窗外鸟啼脆然,暖风柔曼如三月杨柳,带着晴日里的大好晨光,映满了白玉雕砌的窗栏。
  宁瑟蓦地轻咳一声,幡然醒悟般问道:“对了,今天回凤凰宫,要是父王母后找了仙医给我把脉,发现我身上只有一条命……那该怎么办?”
  她攥着被子,断断续续道:“但是我也觉得,父王母后不会因为我有孩子,就让我嫁给你,也不会因为没有,而不让我嫁。不过话说回来,我确实很想养一只龙崽。”
  清岑靠近她耳边,接着讲了一句让她血脉喷张的话。
  他说:“我每天耕耘,你总能怀上。”
  “好的!”宁瑟爽快应声,又十分诚恳地问:“等我嫁到陌凉云洲以后,可以在院子里养几棵梧桐树吗?”
  床帐边立了一扇牡丹锦屏,其上绣着风姿绰约的花盏,像是有一场美梦回春暖,催放了满屏的真国色。
  宁瑟话音落后,屏风前乍现一面明镜,镜子上并未倒映当前景象,但却缓慢浮现出天君宫殿里的梧桐树林。
  “你还没有闭关的时候,我已经种上了。”清岑抬起宁瑟的下巴,将她的脸转向明镜的那一边,引她去看镜中树林,“这些梧桐树都是你的。”
  作为一只喜欢梧桐木的凤凰,宁瑟心头的欢畅之情快要溢出来了。
  她瞧见那一大片郁郁葱葱的树林,就好比贪财的富贾看到了满屋的金山银山,嗜酒的糙汉发现了成批的窖藏佳酿,总之心里实在高兴得很。
  “嗯,都是我的。”宁瑟饶有兴致望着树林,双手抱上他宽阔的肩膀,斩钉截铁道:“你也是我的。”
  宁瑟的脸颊紧贴着他,并未瞧见他的神情。
  因为心情很好,他的唇角上挑了几分,缓慢答了一句:“没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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