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疾
密姬吓了一跳, 眼神颤/抖的看着齐侯, 他的嗓音很温柔, 面容带着笑意, 然而笑意不寒而栗, 密姬的下巴都要被齐侯捏断了, 疼得她满脸是汗。
密姬当下吓得使劲摇头, 特别使劲,双手乱挥,示意自己没有。
齐侯冷笑了一声, 一把松开密姬的下巴,密姬被一甩磕在地上,吓得蜷缩起来, 齐侯则慢慢的长身站起来, 低头看着蜷缩在地上打冷颤的密姬,淡淡的说:“孤想起来了, 你是昨日莒宫中的那个女酒。”
密姬吓得全身颤/抖, 僵硬着脖子不敢点头, 没想到齐侯也注意到自己了, 一个密国公主, 却变成了莒国的官妓/女酒,如果让莒子知道了, 这事情可不小。
齐侯目光幽幽的看着他,笑着说:“那孤换个问题……”
密姬不敢不听, 只好点了一下头, 一脸可怜巴巴的看着齐侯,齐侯则是阴测测的笑了一声,说:“身为女酒,你和多少个男人苟合过?”
密姬吓了一跳,他不知道为什么齐侯总是问这个问题,齐侯当然要总是问这个问题了,因为根据时间的推算,上辈子这个时候,齐侯还没有娶到密姬,而密姬这个时候竟然在莒国做女酒。
女酒说是个女官,其实就是官妓,留在宫中供国君和士大夫们取乐用的,昨日他还伺候过莒子兹丕复,定然早就是个不干不净的人。
齐侯这个人的脾气相当霸道,这么一联想,自然知道密姬上辈子嫁给自己之前,也是不干不净的,顿时一口气顶在嗓子眼,推着那怒火,几乎冲到了脑门上。
齐侯笑着看着她,说:“怎么?说不出话来?连用手比划都不会了?几个?孤在问你话。”
齐侯说到最后,声音冷冷的,仿佛是冰锥子,吓得密姬根本不敢回话。
公孙隰朋在外面守着,房间并不是太隔音,但是因为里面的人说话声音小,并听不到什么声音,只能隐约听到一些含糊的说话声,因着齐侯的声音低沉,也听不清楚。
公孙隰朋这个人,虽然讲义气,又是武夫出身,但是自小是个文人,习学了不少知识,也不是个鲁莽的人,所以即使听得清楚,他也是不敢听的。
就在这个时候,房间里传出“嘭!!!”的一声,公孙隰朋吓了一跳,连忙拍门说:“君上!君上?!”
公孙隰朋还在紧张的时候,就听到“吱呀”一声,房门被推开了,齐侯一身黑色长袍,很淡然的从里面走了出来,公孙隰朋连忙将门关上,以防那刺客跑出来,说:“君上,您没事罢?”
齐侯的脸色淡淡的,一副很正常的样子,但是公孙隰朋也算是齐侯身边的老人了,自然知道,他的脸色越是这样,就说明他越是生气,只不过那股怒火还在沉淀,没有突然发难而已。
齐侯淡淡的说:“孤能有什么事儿?”
他说着,快速往前走,走了两步之后,突然顿住了,冷冷的说:“隰朋。”
公孙隰朋立刻上前,说:“隰朋在。”
齐侯没有回头,说:“这里面的刺客,乃是莒国的女酒,也是密国派来的细作,这件事情,就交由莒公来解决罢。”
公孙隰朋一听,吓得一身冷汗,莒国的女酒?密国的细作?这事情乍一听有些糊涂,仔细一听又觉得遍体身寒,一下牵扯了那么多的国/家。
公孙隰朋立刻应了一声,说:“隰朋这就去办。”
齐侯淡淡的说:“态度强/硬一点儿,你说大行人受伤了,正卧榻养伤,让莒子……给个交代。”
公孙隰朋顿时擦了擦头上流下来的冷汗,回忆了一下吴纠受的伤,只是脸颊上被轻轻挠了一下而已,何至于卧榻休养,看来齐侯是心中不痛快,正在找莒子的晦气,他找了莒子晦气,兹丕复肯定要去找密国的晦气,这样一来,齐侯不用费吹灰之力,就看他们给个交代了。
齐侯说完,快步往前走去,没有任何停留,到了房间门口,脸色难看的吩咐寺人说:“来人,准备热汤,孤要沐浴更/衣。”
公孙隰朋连午膳都没吃,匆匆赶进莒宫之中,召忽一直很忐忑,毕竟齐侯去见了密姬,召忽不知道吴纠和密姬之间是“清清/白白”的,以前密姬看不上吴纠,一心想着嫁给公子纠的老爹齐僖公,现在密姬虽然对吴纠有些青睐了,但是吴纠又不想和密姬发/生/关/系。
所以吴纠这个身/体,无论是以前还是现在,更别说往后了,都没有和密姬发生过关系。
不过因着以前的公子纠看起来特别风/流,所以召忽可不信他和密姬没关系,心里头着急,密姬可是密国的宗室公主,突然跑到了莒国来,还在吴纠的房间里被当成了刺客抓了起来,若是齐侯深究,真的揪出他是密国公主的身份,那么吴纠也脱不开干系。
就算吴纠和密姬没有什么干系,保不齐齐侯也会盖一个大帽子给吴纠,说他私通密国,狼子野心等等。
不过说实在的,密国在最西头,齐国在最东头,一左一右,怎么个私通法,就算是借兵,还要借道借道再借道呢,但是谁保得齐,齐侯就不会刻意刻薄吴纠呢?
吴纠见召忽走来走去的,看的自己眼晕,他想睡一觉,召忽却在他房里踱步,“踏踏踏、踏踏踏”的脚步声吵得他实在难受。
吴纠干脆直接和衣躺下来,说:“召师傅若是着急,那就等一等,我有些发乏了,先睡一会儿。”
吴纠说着,真就闭眼睡觉了,看起来也不着急,其实吴纠心里也没想着急,已经到了这个份儿上,若是齐侯还能弄出一些弯弯绕绕,也是自己命该如此,再怎么挣扎也活不下去,不过吴纠觉得,其实齐侯不可能发难,毕竟这里是莒国,吴纠代/表的是齐国的脸面,齐侯也是要脸的人,不是么?
吴纠端端躺在榻上,他虽然是和衣而睡,但是因着日头烈,天气热,正是炎热的盛夏,海滨之国还有一些潮/湿,所以吴纠也穿得是一身蚕丝长袍,一躺下来,白色的袍子勾勒着吴纠瘦削又显得风/流的身形,精瘦的细/腰被玉带束起,有一种禁欲的风采,两条长/腿也被长袍勾勒出一种修/长的形态。
他没盖被子,枕着手直接睡,体态尽显,召忽暗暗吞了一口唾沫,然后赶紧低下头来不敢再看,连忙说:“我……我先回房去了。”
他说着,匆匆推开门就跑了,吴纠奇怪的看了一眼房门,召忽跑出去都忘了关门,吴纠只好自己起身,去把房门带上,然后回榻上睡觉。
吴纠醒过来的时候肚子有些饿意,慢慢睁开眼睛,发现太阳已经要落山了,外面一片昏黄,怪不得肚子饿,已经错过了午膳时间,恐怕连晚膳都要开始了。
吴纠坐起身来,出门看了看,外面没什么伺候的寺人,子清也不知道在哪里,总之院落里空空荡荡的,不过就在这个时候,“踏踏踏”的脚步声快速卷了过来,来的非常急促,还有佩剑敲击甲胄的声音,吴纠回头一看,就看到一个穿着一身黑甲的高大男人从院子外面快速走进来。
是大司行公孙隰朋。
公孙隰朋在做大司行之前,是个武将,上过战场,穿上甲胄的样子风采非常,透着一股英挺硬朗的气质。
然而公孙隰朋此时非常急躁,快速走进来,夏日的黄昏里,吴纠见他满脸都是汗珠儿,从头盔里往下滚,弄了一脸都是,但是公孙隰朋来不及擦汗。
他一走进来,就看到了吴纠,连忙大步上前,也不做寒暄了,着急的说:“大行人,快快准备一下,莒公要来馆驿看你,我这是先跑出来给你通风报信的。”
吴纠皱眉说:“莒公要来看我?”
公孙隰朋也来不及说长话,只好长话短说的说:“大行人不知道,今儿中午行刺你的乃是密国的派过来的细作,这事情君上让我交给莒公处理,还说大行人受了伤在卧榻休养,必须要莒公给个交代,哪知道莒公听了,非要来看望大行人。”
吴纠一听,顿时觉得齐侯这是给自己找麻烦,莒子那色/眯/眯的眼神,吴纠能看不出来?
吴纠上辈子见过的世面也不少,因着他面容端正好看,似乎还挺招同/性喜欢,但是吴纠没谈过恋爱,都没喜欢过异性,更别说是同/性了。
吴纠其实并不歧/视同/性/感情,但是即使不歧/视,看到莒子那色/眯/眯,一脸暴/露的眼神,心里还是止不住恶心。
吴纠无奈的说:“劳烦大司行去通知君上。”
公孙隰朋连忙拱手说:“隰朋这就去。”
他说着,伸手压住腰间佩剑,快速往齐侯的院落去了。
吴纠看着公孙隰朋走出院落,连忙回身进了房间,这时候小童子清也不见,地上还乱七八糟的堆着一些东西,那是密姬挣扎的时候弄乱的。
吴纠赶紧把香粉收拾起来,全都扔出去,地上那些乱糟糟的厮打痕迹就不管了,正好做秀。
于是吴纠连忙把外跑脱掉,扔在一边,上了榻,只着白丝里衣,躺在榻上,装作闭目休息的样子。
很快就听到外面有很大的动静,身为莒国的一国之君,莒子突然降临驿馆,这举动实在太诡异了,驿官们也没有得到任何通知,都吓得惊慌失色,连忙出来迎接。
莒子仍然穿的很随意,也没有穿黑色的朝袍,左右两手还是被宫女搀扶着,似乎因着体型的缘故,他走路都觉得吃力,山一般慢慢往前移动。
召忽东郭牙他们都听说了莒子来了驿馆,按理来说,密国细作送到莒国宫中,莒子应该先处理这个问题的,却急火火的跑来驿馆,亲自/慰问大行人,这简直不合规矩,而且非常荒唐。
召忽能不知莒子安的什么好心?莒子那眼神太露骨,召忽自然看得出来,怕是没瞎的,长了招子的都看得出来,召忽气的那叫不行,赶紧往吴纠的房间赶去,东郭牙怕他意气用事,也赶紧跟上去。
莒子很快被簇拥着进了吴纠的房间,吴纠都没有听到敲门声,“嘭!!”一声,莒子就闯了进来,大门对于他来说有些小,两个宫女扶着他,三个人没办法直接进来。
莒子一走进来,迫不及待的看向榻上躺着的吴纠,连地上的厮打痕迹都不放在眼中,一屁/股坐在榻边上,一脸关切的说:“孤听说齐公子遇到了刺客,受了重伤,特来看望。”
吴纠装作一脸虚弱的样子,这还是手到擒来的,毕竟他上辈子身/体就不好,那种虚弱的感觉体会的清清楚楚。
吴纠气息微弱的说:“谢莒公,纠抱恙在身,无法起身作礼,请莒公见谅。”
莒子连忙说:“不妨事不妨事,齐公子这是伤在何处?孤看你脸色都不太好。”
他说着,竟然伸起手来,有恃无恐的摸了一把吴纠的脸颊,吴纠一瞬间感觉嗓子一滚,一股恶心的冲动席上大脑,他是有洁癖的人,是心理洁癖,被莒子那样色/眯/眯的一碰,一股鸡皮疙瘩涌上来,脸色一下真的不好了。
吴纠忍着恶心的感觉,说:“纠无妨,只是……只是伤在腰上,莒公大驾,这不合规矩,还请莒公移步。”
莒子却不在意,看准了吴纠受伤,不能奈他何,一听吴纠说伤在腰上,顿时脸上露/出惊喜之色,连忙伸手去掀吴纠的被子,一把掀开被子,露/出吴纠的白蚕丝的亵衣,就要去摸/他的腰带。
吴纠这回真是被吓了一跳,莒子的举动太过无赖,根本不符合一国之君的标准,再者就是,在莒子眼里,吴纠仍然非常轻贱,莒子只是把他当成了一个顽物,而非中大夫的大行人。
吴纠动作也快,一把按住了莒子的手,不让他掏自己的亵衣,吓得一身冷汗。
就在这个时候,外面传来脚步声,公孙隰朋的声音在外面响起,说是有重要的事情要见莒公,莒公那叫一个不耐烦,但是公孙隰朋和吴纠不一样,公孙隰朋是齐国的大司行,上大夫,位高权重,又是齐侯做公子时候的坚决拥护者,可谓是根基稳固。
莒公不耐烦的应了一声,只好走出房间,临走的时候还笑着说:“齐公子先歇息,一有空隙,孤就回来看望你。”
召忽和东郭牙赶到的时候,公孙隰朋已经将莒公给喊了出来,召忽和东郭牙就看到了一个身形高大的黑衣男子走进了吴纠房间,然后反手将门关死……
吴纠听到莒公走出去的声音,松了一口气,猛地一瘫,躺在床/上,狠狠喘了一口气,正这个时候,突然听到“踏踏”的脚步声,而且近在咫尺,吴纠吓了一跳,猛地睁开眼睛,却看到齐侯一身黑衣,不知什么时候站在自己面前。
吴纠连忙要起身,齐侯笑着说:“不必起身,方才真是难为二哥了。”
他说着,伸手去压吴纠的肩膀,让他不用起来,毕竟吴纠可是只穿亵衣,扮作受伤的样子。
哪知道齐侯的手刚一碰过去,只是稍微压住了吴纠的肩膀,吴纠猛地一颤,身/子一抖,那反应非常剧烈,“啪!”,一声清脆响亮的声音,吴纠竟然一下挥开了齐侯的手掌。
齐侯猛地一愣,手背上有一股火/辣辣的感觉,那自然是被吴纠打的,齐侯第一次露/出这种不敢置信的目光,吴纠一脸嫌弃的眼神毕露无疑。
齐侯和吴纠有很多次肢/体接/触,例如在行军的缁车上,吴纠还躺在了齐侯的腿上睡觉,也没见怎么样,而这次反应突然特别激烈。
不止如此,吴纠不只是打了齐侯的手,而且他还猛地翻身坐起来,趴在榻边上,“唔”的一声,匆忙捂着自己的嘴巴,似乎要呕吐,嗓子急促的滚动,脸色煞白,眼泪都流下来了,竟有一种脆弱的错觉。
齐侯看着他剧烈的反应,似乎并不是装出来的,连忙一步踏过去,接住要从榻上翻下来的吴纠,吴纠只穿着一层薄薄的蚕丝亵衣,一下倒在齐侯怀里,齐侯能感觉到吴纠猛烈的颤/抖,全身哆嗦着,使劲捂着自己的嘴唇,不断干呕。
吴纠也不知道为什么,或是因着莒子刚才轻佻亵/渎的举动,吴纠突然觉得自己的“洁癖”,或者是那种心理疾病更加厉害了,被人一碰,一瞬间呼吸有些不畅,恶心想吐,脑海里还一片眩晕,忍都忍不住。
吴纠还是全身颤/抖,不停干呕,不过他午膳也没吃,早膳早就消化完毕了,什么也吐不出来,只是呕的脸色异常煞白,仿佛他的衣裳一样。
齐侯连忙将吴纠扶上软榻,说:“二哥?二哥?!”
他说着,拔高声音朗声说:“来人!传医官!”
召忽东郭牙还在门外没走,就听到齐侯的声音,立刻冲进门来,召忽一见吴纠脸色苍白,顿时有些慌了,立刻说:“我去找医官!”
他说着,快速冲出门去,一路飞奔去找医官,哪有什么中庶子的风度。
东郭牙站在门口还未进来,齐侯一眼就看到了他,说:“快,东郭你会医术,给他看看,是否是中毒?”
东郭牙愣了一下,按理来说,齐侯都不认识自己,怎么可能知道自己会医术,然而齐侯说的没错,东郭牙的确会一些医术,在他没进宫做苦力之前,他在医馆里做过工,进宫之后也在医官那里做过一两年工,见得多了自然会一些。
但是这些齐侯绝对不知道,东郭牙吃了一惊,但是吴纠的样子非常痛苦,东郭牙当下立刻走过来,伸手捧起吴纠的脸。
吴纠此时已经有些半昏迷的状态,还在不停的干呕,但是意识不怎么清楚,东郭牙捧着吴纠的脸,吴纠的头向下垂,他不好动作。
齐侯也不管什么了,立刻帮他伸手捧着吴纠的脸,齐侯的手掌很大,两手一捧,吴纠的脸颊立刻被他固定住,嗓子还在不停的痉/挛,随时要吐的样子,而齐侯却没有任何嫌弃。
东郭牙赶紧扒/开吴纠的眼皮看了一眼,然后又捏住吴纠的下巴,看他的舌苔,松了一口气说:“并未中毒。”
齐侯皱眉说:“那是吃坏了什么东西?可驿馆中的膳食,全都是统/一的。”
东郭牙说:“或是大行人身/体比较虚弱导致的。”
他们正说话,医官就被召忽拽着,火急火燎的跑过来了,一头都是大汗,一进门,就看见齐侯抱着虚弱的公子纠,仿佛一脸关心似的。
医官虽然不是近臣,但是也是宫中的老人,对于这些尔/虞/我/诈,多少知道一些,如今看到齐侯亲切的抱着公子纠,顿时有些头疼脑涨,险些忘了医治。
齐侯催促着,医官连忙跑过来,吴纠已经昏睡过去,突然就不动了,吓得齐侯和东郭牙一跳,医官说:“无事无事,只是体力不济,睡下了。”
齐侯皱眉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医官检/查了一番,最后也没看出个所以然来,只得硬着头皮说:“回君上的话,恐怕是大行人积劳成疾,身/体虚弱,再加上……再加上大行人有心疾,抑郁于心,才引起的这些症状。”
齐侯有些惊讶的说:“心疾?”
他说着,看了一眼躺在榻上昏睡的吴纠,召忽听得更是傻了,心疾?公子平时一片淡然,总是成竹在胸,不急不躁的样子,怎么可能有什么心疾?
不过医官也查不出不出什么其他的,开了药,都是一些补品,还有祛瘀散结的,其他也没什么可开的。
很快医官就退下去煎药了,其余的人站在一边,这里要数吴纠本人最淡定了,靠在榻上蹙眉昏睡,眉头虽然紧紧蹙着,有些不安的样子,但是比刚才那副剧烈呕吐的脆弱模样,实在好看太多了。
齐侯没有马上离开,而是在席前坐下来,似乎没有要走的意思,齐侯不走,召忽也不敢近前查看吴纠,只是暗地里瞪着齐侯,心想着怎么还不走,猫哭什么耗子。
吴纠方才折腾,出了一身的汗,如今一老实下来,竟然觉得有些冷了,缩在被子里打着寒颤。
齐侯坐在一边,抬手说:“去打盆热水来。”
站在一边的小童子清赶紧答应一声,小跑着出去打热水了,很快端着一个大青铜盆就回来了,将热水放在盆架上,又拿来一方柔/软的帕子,泡进热水中。
齐侯见子清回来,立刻长身站起来,走过去接过子清手中的帕子,子清吓了一跳,就见齐侯将手中的帕子仔细叠起几折,叠成了一个正方形,一丝不苟的,然后拿着帕子,坐在床榻前,轻轻擦/拭着吴纠脸上的冷汗。
从吴纠惨白的脸颊,一直擦到白/皙如蚕丝的脖颈,轻轻拉开一些吴纠的衣领子,帕子伸进去一些,将他胸口也擦了擦,然后齐侯将帕子交给子清,子清洗干净又递给了齐侯。
齐侯还是像上次一样,将帕子一丝不苟的叠好,然后再次给吴纠擦/拭着身上的汗渍。
吴纠在睡梦中,突然感觉到一股温暖,那温暖还在移动着,慢慢渗透到吴纠的骨子里,吴纠打着冷战的身/体渐渐放松/下来,这感觉很好,让吴纠心中慢慢舒坦了一些,终于不再那么难受……
吴纠似乎做了一个梦,他梦到自己还小的时候,妈妈一个人带着自己,吴纠一直体弱多病,总是发高烧,一烧就是三四天不见好,母亲就会用热/乎/乎的湿毛巾替他擦/拭身/体。
这感觉又熟悉,又温暖……
温暖的吴纠心里一股酸涩,他在睡梦中突然开始梦呓,“啪”一声轻响,吴纠突然抬起手来,一把抓/住了齐侯的手腕。
齐侯手中拿着帕子,还在给吴纠擦/拭脖颈上的汗渍,突然被吴纠一把抓/住,还以为吴纠醒了,不过吴纠仍然没醒来,闭着眼睛,眉目蹙着,眼角湿湿的,好像有泪珠儿要流下来,眼眶也红了,小巧挺/直的鼻尖也有些发红。
齐侯愣了一下,就听到吴纠薄薄的嘴唇开启着,轻轻喊了一声:“妈……”
妈妈这个词,其实并非像很多人想象中的,是个外来词。
早在三国时期,有一本百科全书叫做《广雅》,《广雅》是仿辞书之祖《尔雅》所著的一本扩写书,“广”即是续篇的意思。
《广雅》中就记载了妈这个字,代/表了母亲,是一种通俗的叫法,同时也有“爸”这个字。
虽然这些通俗的叫法在当今还不是很流行,而且齐侯身为贵/族,需要管父亲叫做君父,更不会叫爸或者妈,但是不代/表齐侯听不懂。
齐侯是可以听懂的,起初还以为自己听错了,不过很快吴纠拽着他的手腕,又低低的喊了一声,那声音仿佛撒娇一样,透露着一种弱势和依赖,不像吴纠平时那样云淡风轻,也没有任何虚伪。
齐侯的手一颤,吴纠一直抓着他的手腕,没过一会儿,眼角就流下了眼泪,眼睛更是殷/红起来,在梦中竟然哭了出来。
齐侯连忙将帕子换到另外一只手,任由吴纠握着他的右手,然后用左手给吴纠擦/拭流下来的眼泪。
吴纠哭了一会儿,不知是不是消耗了体力,又沉沉睡去,这回睡得很安稳,竟没有醒过来的意思。
齐侯在房间里坐了一会儿,总是能回想起吴纠那毫无防备痛哭的模样,心中也不知道想起了什么,似乎勾起了他儿时的回忆,齐侯没有母亲,他不知道自己的母亲长什么样子,别人都可怜他没有母亲,只有齐侯知道,自己对母亲这个词,从没有任何肖想和留恋。
然而在看到吴纠痛哭的那一霎那,齐侯突然明白,他并不是没有任何肖想,只是压抑自己不去想,在偌大的齐宫中,君父并不是他一个人的君父,而齐侯也没有一个疼爱他的母亲,他的童年灰黑一片,回忆起来只是一片无边的茫然。
齐侯叹了口气,将帕子交给子清,很快起身走出房间,召忽纳闷的看着齐侯的背影,总觉得很奇怪,但是也顾不得这些,齐侯走了之后,他赶紧跑到榻边守着。
天色很快昏暗下来,吴纠也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他只是记得自己突然就开始犯恶心,不知道为什么,忍不住想吐,然后就没了知觉。
他醒来的时候听到门外有声音,挣扎着坐起来,感觉身/子异常疲惫,小童子清连忙趋步上前,扶着吴纠说:“公子,你可醒了!”
吴纠眯眼看了看四周,竟然天黑了,也不知是什么时辰了,房间里除了子清没有人,但是门外有声音,隐约能看到门外站着几个人,正在说话,召忽的声音有些清朗,穿透力很强,吴纠第一个听到的就是召忽的声音。
很快房门被推开了,召忽和东郭牙从外面走进来,吴纠还隐约看到了一个退下的虎贲士兵。
召忽见到吴纠醒了,特别惊喜的跑过来,说:“公子,你醒了!太好了!”
吴纠点了点头,声音有些虚弱,说:“去梁甫山的人回来了?”
召忽听他一醒来就是说公事儿,只好说:“刚回来。”
吴纠说:“情况怎么样,是不是有曹刿这个人?”
召忽说:“梁甫山地形不好走,山脚下有山民,他们打听了一番,山上的确有个姓曹的樵夫,隐居在山里面,但是具体不知是什么地方,山民说,樵夫总是会背着柴下山来换粮食。”
吴纠一听,苍白的脸上渗透出一丝殷/红,眼睛中也有些喜色,说:“太好了,定然是曹刿。”
召忽说:“公子你先别着急,今儿都晚了,明日一早再忙这些,先喝口水,吃些东西。”
吴纠一听他说吃东西,感觉肚子已经饿得不行了,再加上他下午闹病,现在全身乏力,血糖都低了,感觉头晕眼花的,吴纠让子清去弄了一碗水来,再弄点吃的。
子清很快就回来了,端着温水和暖饭,说:“君上吩咐放在灶上的,一直热着呢,公子快趁热吃。”
吴纠醒了,吃着饭,召忽就对东郭牙说:“大牙你一直守着都累了,你快去休息罢。”
东郭牙似乎有些受宠若惊,看了一眼召忽,召忽面色不太正常,不知怎的有点支支吾吾,东郭牙先是受惊,然后又有些了然,对着召忽笑了一声,说:“多谢中庶子关系,那东郭先告退了。”
东郭牙向吴纠行了礼,就退出了房间,还给他们关上了门。
吴纠喝着热水,感觉好一些了,看向召忽,无奈的笑着说:“何故遣走东郭师傅?”
召忽见东郭牙走了,这才放松/下来,说:“谁知道那东郭牙是不是齐侯的人,我也只是小心谨慎为上。”
吴纠看了一眼召忽,突然放下手中的水杯,说:“子清,你先回去睡罢,碗放在这里,明日一早再收拾。”
子清答应了一声,很快也走出去,召忽没走,喋喋的把齐侯亲自给吴纠擦汗的事情说了一遍,说:“你说这个齐侯,他心里怎么想的?怎么突然摆出一副温柔亲和的样子?”
吴纠一听,顿时心里一怔,原来他做梦梦到了母亲在给自己擦汗,其实是齐侯?
吴纠心中有些慌,不过很快就镇定了下来,淡淡的说:“还能怎么想的?我现在是大行人,总不能突然病死在莒国的馆驿中罢?”
召忽连忙呸呸呸了好几声,说:“公子你可别瞎说嘴,你这身/子够虚弱了,快多吃些。”
召忽见吴纠醒了,也就放心了,看着他把饭吃完,临走的时候还帮他把碗收拾了一下,顺手给带出去,免得放在屋中一晚上有味道。
召忽接过吴纠手中的碗箸,难免手指碰了一下吴纠,吴纠猛地身/体一颤,嗓子一抖,险些又要吐出来,一瞬间眸子猛地一缩,感觉胃里又不太舒服。
召忽没注意到吴纠的表情,只是收拾了东西,说:“公子快休息,我先回去了,明日再想曹刿的事情。”
吴纠勉强点了点头,看着召忽走出去,这才松了口气,捂着自己的嘴,轻咳了几声,又端起杯子豪饮了几口,才感觉那不舒服的恶心感被压了下去。
吴纠难免有些心惊,他上辈子只是有些轻微的洁癖,绝对是针对干净的程度,而非/人与人的触/碰。
吴纠艰难的抹了一把自己的脸,深吸了一口气,他隐约记得,自己刚才恶心难受的时候,好像打了齐侯一下。
吴纠难受的在榻上翻了个身,感觉头都要炸了,也不知有没有吐在齐侯身上,若是齐侯借题发挥,那就不好惹了,他想着心烦,干脆把被子拉到头顶上,缩在被子里,暂时不去想。
第二天一大早,吴纠的脸色终于恢复了,虽然不算是红/润,但是也没有昨日那么苍白无力,他穿戴整齐,梳洗得当之后,先找来了召忽和东郭牙,三个人坐在一起用早膳,一边用膳,一边说了说昨日虎贲军的回禀。
姓曹的樵夫特别奇怪,性格也很古板,逢年过节,山民们想多给他一些食物或者衣服,但是那樵夫脾气很是牛顽,就是不要,多一块大饼都不要,你塞给他,他还生气。
没人知道樵夫具体住在哪里,所幸梁甫山不是很大,但是如今是夏天,树木草长,也不是很好寻找。
召忽说:“这人脾气这么古板,还是个樵夫,真是公子要找的人?”
吴纠笑着说:“我也不能肯定,先去看看才知道。”
东郭牙说:“大行人准备何时去?”
吴纠说:“越快越好,这里终归是莒国,不能久留。”
东郭牙点了点头,召忽则不同意,说:“不行,公子身/子要紧,你昨日才病了,今日不能去。”
吴纠还要说话,就听到一声轻笑,一个低沉沙哑的声音从外面传过来,一个黑衣男子竟然站在他们门外,笑眯眯的负手而立,黑袍衬托着挺拔的身/子,面目棱角分明,表情却温柔似水,笑着说:“我倒是和召师傅想到一处去了,二哥身/体方好,今日还是不要劳累了。”
众人都吓了一跳,没想到齐侯总是神出鬼没的,他们三人在用膳,连忙全都放下碗和箸,赶紧站起来作礼。
齐侯走过来,没有去碰吴纠,只是挥手说:“不用拘礼。”
他说着自顾自走进了吴纠的房间,吴纠的房间已经给收拾干净了,齐侯走进来,坐在席间,他的手放在膝盖上,齐侯的皮肤不算白,不过他的手背上稍微有一个红印子,印子有些转青的势头,手指骨节的地方还有一个血痕,看起来像是挠的。
吴纠不动声色的看着,心里却“梆梆梆”狠跳了三下,头一次如此忐忑不安,他隐约记得自己昨天好像打了齐侯一下,而且打得不轻,如今一看齐侯的手背,又是青印子,又是血痕的,恐怕是昨日自己的杰作。
吴纠眼睛眯着,不停的转着,一方面在猜测,另外一方面在回想,齐侯注意到他的表情,顿时有些想笑,顺着他的目光看了一眼自己的手背。
齐侯还是第一次看到吴纠露/出如此不安的神色,觉得当真有趣,于是当下“嘶……”了一声,突然伸手捂住自己的右手,装作一副痛楚的样子,说:“今日怕是阴天要下雨,孤这手背上的伤口有些做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