皎月当空谁堪摘
杜纷纷唏嘘了一回。在唐门果然越美丽的名字越有毒,如此一比,‘毒手居’显得是那样淳朴和憨厚。“那问君几多愁有什么特征?”
“头六日是没有特征的,与唐门的‘金风玉露一相逢’、‘花开花落几春风’十分相似,都是皮肤发青,四肢僵硬。不过到了第七日,”唐菁菁仿佛在回忆,“也就是头七那日,我和娘在供祭的时候却闻到棺材里传出阵阵的香气来。”
香气?
杜纷纷脑中灵光一闪,“是什么香气?”
“蜜荆花的香气。”唐菁菁见她一脸茫然,解释道,“蜜荆花是十分罕见的花,花香甜如蜂蜜,花色清雅素丽,花形小如指环,花枝又如荆棘,喜爱湿冷的地方,我们也只在唐门城北的嘉陵山山洞里发现过。”
杜纷纷想起周大婶家的大黄,心跳蓦然加快。仿佛一团白茫茫的迷雾中,突然抛出一条绳索,让她得以摸索前进。“那尸体呢?你们有没有开棺?”
“我们将此事禀告于掌门,掌门觉得事有蹊跷,便同意开棺。”唐菁菁说到此处,脸色微微发白,显然那日情景仍萦绕于心,不曾或忘。“开棺后,蜜荆花奇香扑鼻,犹如千万朵一同绽放,充斥整个灵堂。”
杜纷纷惊讶道:“难道是棺材太湿冷,所以长出蜜荆花了?”
唐菁菁仿佛被人当头浇了一盆冷水,将她的思绪迅速从回忆中抽离出来,没好气道:“花是需要长在土壤上的。”
杜纷纷抓抓头皮,嘟囔道:“所以我才用惊讶的语气说嘛。”
“不是棺材长出蜜荆花,而是……”唐菁菁放缓语气,一字一顿道,“贾琼的尸体只剩下了一堆骨头和一层皮。”
杜纷纷想到周大婶家大黄的死状,不由轻呼出声。
唐菁菁以为她被尸体惨状吓到,倒没有追问,继续道:“这种毒死的惨状闻所未闻。所以掌门命令记录堂翻查毒方,最后查出只有楚越新近上交的‘问君几多愁’中有蜜荆花。蜜荆花本身并无毒,除了他根本没有人知道蜜荆花加上狗尾巴草会激发出剧毒,所以他自然无法洗脱嫌疑。”
“等等,为什么记录堂会有‘问君几多愁’的毒方?”
“记录堂在唐门乃是极为特殊的存在,他们除了安排试验用的猴子给新毒的研制者外,还负责毒方的管理。”唐菁菁顿了顿,道,“在唐门,谁制作出新毒就独属于谁的,即便是恩师、父母也不得占为己有,或任意探问。不过,为了不让新毒的毒方因门人的意外而失传,唐门祖师便想出用一批不懂毒药的人来执掌记录堂,将所有人新制的毒方记录成册。只有当那些毒药的研制者死后,才能拿出来给中心城的人分享,不然任何人不得翻阅。这也是为什么唐门以进入中心城为目标和至高荣耀的原因。”
杜纷纷听得咋舌,“好复杂。”
“说起来复杂,做起来简单。”唐菁菁耸肩道,“你若是研制出新毒,只需写下毒方交给记录堂,然后等他们排期送猴子给你做试验便可。”
杜纷纷想了想,突然扑向她,恳切道:“你有没有解药是解百毒的?呃,就算不百毒,能包含泻药、迷药、痒痒药之类的就好。”
“这个……”唐菁菁尚不及回答,便听叶晨在她身后笑眯眯道,“纷纷啊,你最近很需要解药吗?”
杜纷纷脸色一紧,立刻绷直头颈道:“不需要,完全不需要。记录堂的猴子都不需要解药的,我还需要什么。”
唐菁菁看看叶晨,又看看她,嘴巴一抿,笑道:“叶大侠一定很舍不得杜姑娘,才一会儿不见,就眼巴巴地来找她了。”
杜纷纷瞪大眼睛。唐菁菁居然敢当着叶晨的面说这么让人毛骨悚然的话……不知道叶晨大人会把这笔账算在她头上,还是唐菁菁头上。
……还是冤有头债有主吧。
她在心中由衷地祈祷着。
叶晨微微一笑,“唐姑娘果然目光如炬,洞若观火。”
目光如炬?
洞若观火?
杜纷纷囧囧地发现,原来眼睛受到严重创伤的是她,不是唐菁菁。不然为什么她看到的世界和别人的差这么多呢?
从临湖阁出来,杜纷纷亦步亦趋地跟在叶晨身后。
走到毒手居出来的那条桥上,叶晨突然收住脚步,低头看着桥下的潺潺流水。
风,裂成两股,分别从他左右两边划过。
衣袖扬起,与青丝齐舞。
杜纷纷停在桥头,下意识地止步于眼前这幅天然的画中。
“纷纷。”他突然站过头,含笑朝她招了招手,“来。”
她猛地回过神,低应一声,屁颠屁颠地跑过去。
“今天有什么收获?”他单手抚在桥栏上,目光重新落到桥下。
杜纷纷立即把周大婶家大黄的死状与唐菁菁说的那些花重复了一遍。
叶晨一字一句地听完,缓缓道:“你还少说了一件事。”
……不会是解药的事吧?
杜纷纷看着他放在桥栏上的纤长手指装傻。
叶晨嘴角一弯,道:“唐菁菁不是说过,蜜荆花加狗尾巴草会激化成剧毒这件事只有楚越一个人知道吗?”
“呃,好像是说过。”她心不在焉地回答,聚精会神地研究着那双手。
叶晨大人的手真漂亮啊。难道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的关系?握剑的手指越握越像剑那样细长径直,握刀的手指越握越想刀那样身宽体胖?
杜纷纷深深地后悔起当初贪图刀既能砍人又能砍柴的便利,而选择了它。
叶晨手指轻轻弹了一下。
杜纷纷的目光立刻从他的手指扫向他的嘴巴,以显示她听得相当认真。
“楚越未死,记录堂就不会将‘问君几多愁’的毒方公布于众,那么唐菁菁是怎么知道毒方里有狗尾巴草的?”
杜纷纷吃了一惊道:“难道你怀疑……”
叶晨摇头道:“我没怀疑。”
虽然这么说,但叶晨大人的话从来不能只听表面这层意思的。于是,杜纷纷吃了更大的一惊,“难道你已经确定了?”
叶晨轻唤道:“纷纷。”
“嗯?”
“你似乎越来越了解我了。”叶晨笑得温和。
了解你?!
杜纷纷双眼充满惊恐。
叶晨大人的脾气那就是六月的天气,说下雨就下雨,说霹雳就霹雳,深奥晦涩得完全脱离凡人智慧所及。
她何等何能,居然敢了解他?这不是寻求自我毁灭嘛。
杜纷纷赶紧谦虚道:“叶晨大人您实在是太抬举我了。您是那挂在天空,高不可攀,可望而不可及的皎洁明月。我是那长在路边,随处可见,要多少有多少的平凡杂草。我们之间的距离就是那天人永隔的距离,我哪里敢了解您啊。”
叶晨脸上的阳光又被阴云挡住了,淡淡问道:“哦?难道你就没有想过摘下天上的月亮吗?”
杜纷纷诚实道:“摘月这么高贵的事是嫦娥做的。我通常只想到吃月饼。”
他望着她良久,才缓缓道,“纷纷啊。”
……
又来了。
杜纷纷颤颤巍巍地回答,“是。”
“你刚才不是想问唐姑娘拿解药吗?”
翻旧账,通常表示叶晨大人此刻的心情相当不爽。杜纷纷的不安感飙升到极致,小心翼翼地回答道:“其实,是我朋友要,我只是顺便帮忙问问而已。”
“其实,你也可以自己用啊。”
“哈?”难道叶晨大人良心发现?
“反正,”叶晨阴沉地笑道,“我最近也想换唐门其他的毒药试试。”
“……”杜纷纷肃容道,“其实,口味这东西是相当奇特的。一般习惯了,就改不过来。我觉得泻药的味道……相当不错,您下次还是用同一款吧。”吃泻药总比吃‘问君几多愁’‘金风玉露一相逢’‘花开花落几春风’之类的好吧。
叶晨慢悠悠道:“但是解药……”
杜纷纷正色道:“我差点忘记了,我从小对解药过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