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簪星 第166节

  顾白婴看了她一眼:“可那个拿绳子的男人跟我说,你素日都和他用绳子玩游戏......”他神情有些不爽,看她的目光十分谴责。
  “大哥,不过是翻花绳啊!”簪星喊冤,“缆将军的绳子可大可小,我第一次见那么大的翻花绳,不过是去尝试了一下,这也能被泼脏水。不过......”她狐疑地看向顾白婴:“你以为我们在玩什么?”
  顾白婴脸色有些发红,避开了她的目光:“没什么!”
  “没想到你是这样的顾白婴!”她跟在他身后惟恐天下不乱地大声嚷嚷。
  顾白婴忍无可忍,转身来捂簪星的嘴:“别乱说!”
  簪星没料到他会突然转身,猝不及防间脚步一个踉跄,往后仰去。顾白婴目光一凝,下意识将她往回扯,脊背撞上了身后的柱子,忍不住闷哼了一声。
  风吹起他的发带,也吹动女孩子的衣裙。簪星抬头,看见了少年人光洁的下巴。
  清脆的铃响和心跳混在一处,蓬勃而富有生机。而窗外的夜雨,将烛火弹拨得朦胧动人。
  他微微低头,哑声开口:“......杨簪星。”
  “嘘——”簪星道。
  他便倏然住了嘴,只是沉默地看着撞进自己怀中的人。
  无月无星的夜,冷风吹起大殿的纱帐,一片似雾烟霞里,簪星开口:“顾白婴,你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
  潺潺落雨,滴碎好梦。少年漂亮的清眸凝着她:“什么?”
  “我的铃也响了。”
  他一怔。
  女子伸出一根手指,点了点自己的心口。
  “在这里。”
  ......
  雨在清晨时总算是停了下来。
  残留的雨水从树枝上滚落,砸进地上的水洼,溅起飞露落在洞窟旁发光的骸骨上,像亡者晶莹的眼泪。
  门冬坐在洞窟口,低头看门口的蚂蚁搬家。
  孟盈正在桌前喝茶,见状望了望远处,天光已亮,东方既白。被雨水洗刷过的黑石城在白日,显得干净又冷寂。
  “师叔还没有回来吗?”牧层霄问。
  门冬摇了摇头,快将眼睛都看瞎了,边道:“一夜未归。”他愁容满面地叹了口气:“看来,他是决定做混沌殿的第八位宠妃了。”
  “怎么这么说?”牧层霄疑惑。
  “都一夜没回来了,孤男寡女,还能做什么好事?可怜我们太焱派的小师叔,竟然沦落到了和黑石城里的妖魔鬼怪争风吃醋的地步,这还不如和湘灵派那个蒲萄好了呢。”门冬说起此事,一阵捶胸顿足。
  田芳芳正伸懒腰伸到一半,闻言不乐意了:“师弟,你这话不对,湘灵派那个女弟子哪里比我们师妹好了?”
  “她纵然有千般不好,可她没有七位宠妃啊。”门冬道:“杨簪星殿里人可不少,你也看见了,那些人各个颜色不差,说话又热情。咱们师叔那个脾气,又不懂讨好人,也不懂哄姑娘开心,更不会说甜言蜜语,如今还能凭借着脸和身体讨得簪星欢心,时日一久,人家倦了,腻了,他还不被冷落?日日被欺凌排挤?”
  簪星和顾白婴刚走到此处听到的就是这么一句,顾白婴面无表情地一脚踢过去:“难为你为我想得如此长远。”
  “师叔?”门冬从地上一骨碌爬起来,“你回来了?”
  簪星看向洞窟里众人,奇道:“师姐,你们这么早就起来了吗?”
  “何止?”门冬小声嘀咕,“昨夜等你们等到半夜,谁知道你们今早才回来。”他审视的目光在簪星和顾白婴身上逡巡一遍,末了,摸了摸下巴,“你们昨夜是不是双修了?”
  簪星:“.....”
  顾白婴怒道:“你给我闭嘴!”
  田芳芳走过来,拉着簪星往里走,边道:“师妹,别听门冬胡说,童言无忌。昨日我们本来想一道在混沌殿等你的,后来雨太大了,小双说你可能回来得太晚,就让我们先回去,只有师叔一人在殿中等着。”他背对着众人,低声问簪星,“所以师妹,你们昨夜......”
  簪星无奈,她转身,在桌前坐下来,认认真真地解释:“昨夜什么都没发生,我与顾白婴说了半宿的话,时间太晚,就让他在我殿中歇下。他睡外殿,我睡里殿,什么——都没发生。”
  ------题外话------
  我们星妹,是有点遗传撩汉天赋在身上的。
  第317章 心意(2)
  洞窟里沉寂片刻。
  过了一会儿,田芳芳笑道:“什么都没发生啊。”他爽朗开口,“我就知道,怎么可能发生什么嘛!”话虽如此,语气却有些失望。
  失望?
  门冬看了顾白婴一眼,不知是不是错觉,那目光里竟还带了一丝恨铁不成钢的不满。顾白婴眉心一跳:“你那是什么表情?”
  孟盈轻咳一声:“师妹,先前在馀峨山,人多嘴杂,也没来得及问你。如今总算有了机会,你究竟是如何成为魔族的,又为何要上姑逢山?”
  这事迟早也要说开,昨夜她已经同顾白婴说了一遍,今日还得再说一遍。簪星提起桌上的茶壶,给自己倒了杯茶润润嗓子,开口道:“其实事情发展到这样,也实在出乎我的意料......”
  她将自己是如何得到枭元珠,又是如何发现自己魔族身份,最后被鬼厌生扔进极冰之渊撞见不姜的事原原本本说了一遍。末了,簪星叹了口气:“我上姑逢山之前,连我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魔族。我要是知道,应该也不会上宗门找死。”
  顾白婴目光微动。
  不等她说话,牧层霄又道:“说起来,那枭元珠似与师妹你很有缘分,当初在水涧时,你为了保护云心落入水底,才拿到枭元珠。会不会是因为枭元珠感应到你魔族的身份,连带‘域’都受了影响?”
  簪星沉默,哪里是枭元珠感应到她的魔族身份呢?只怕是因为枭元珠,“天道”才会改变,给她硬生生地安排了一个魔族身份吧。只是这话说出来也没人会信了。
  “还好当初师叔分出一隙元魂,保住了师妹的性命。师妹能从极冰之渊走出,也算是有大造化之人。我们这些人还好,师父他们要是得知你还活着也必然高兴,可其他宗门的人只怕不会善罢甘休。灵心道人那老不死的定然又要找茬,如何将此事化解,还得想个法子才行。”田芳芳道。
  “我倒不担心这个。”孟盈摇头,“如今各大宗门方被鬼厌生杀得元气大伤,想来没有那么精力来找黑石城的麻烦。我担心的是师妹。”
  “我?”簪星问:“师姐担心我什么?”
  “当年你父亲,魔王鬼雕棠就是因为炼化枭元珠走火入魔,最后被吞噬心智。如今枭元珠被一分为二,师妹你现在虽是看着无碍,可焉知枭元珠日后会不会埋下什么隐患?还有另一半枭元珠,现在在鬼厌生手中。鬼厌生性情无定杀人无常,如今是受了伤躲了起来,但有朝一日,倘若他也将枭元珠彻底炼化,又会对人间做出什么,你我都不知道。”
  簪星沉默。
  她原来不曾炼化枭元珠,而鬼厌生拥有了枭元珠两年,也不曾将此珠炼化,可见炼化枭元珠,绝非易事。而如今一半枭元珠飞入她体内后自动与她灵体融为一体,想来,鬼厌生那头未必不是如此。
  原先鬼厌生尚还有一个复活小春的希望,可如今两生佛轮已毁,小春起死复生再无可能。
  一个没有希望的人活在世上,会做什么?
  她也不知道。
  ......
  洞穴里很是潮湿。
  灌木遮住穴口,只留一点阴冷月光从缝隙溜进来,照进穴中人的脸。
  少年的衣袍渐渐渗出大块大块的嫣红,他脸色苍白如纸,大滴汗水从额间滚落,血水与汗珠混在一处,让他整个人恍若厉鬼。
  从鬼厌生的身上,慢慢溢出寸寸黑雾,这些黑雾渐渐凝成无数个人影,咆哮着在他周围盘旋,仿佛盯伺着猎物的野兽,只等猎物露出弱点,然后一拥而上将他撕个粉碎。
  洞穴里似乎更冷了,黏腻的泥土没上脚尖,仿佛某种可怖生物。衣着单薄的少女坐在一边,肩头瑟瑟,忍不住望向闭眼端坐的少年,眼中闪过一丝担忧。
  从黑石城逃出来后,她遇到了鬼厌生,鬼厌生将她带到此地,她也不敢逃走。等着等着,就在容椿以为鬼厌生不会再回来的时候,这少年带着满身的伤回来了。
  而他看见容椿的第一眼亦是意外,只问:“你还没走?”
  容椿诺诺地不敢说话。
  她是在修罗鬼道里遇到鬼厌生的。
  修罗鬼道,是都州所有修士谈之色变的绝地,只有走投无路、或是胆大包天的赌徒才会踏足此地。修罗道中亦有万鬼修罗噬人心魄,容椿一家被修炼邪道的邪修掳来,作为打开修罗鬼道的敲门砖。
  长道漫漫,还未进入,便已闻到铺天腥气。她听到有万鬼哭嚎,邪修将容椿父母的双手按在修罗道大门之上,人的血气沾上大门,刹那间,那扇幽深大门轰然打开,从里面伸出无数惨白枯瘦的手臂,将活人硬生生地拖入进去。
  她听到父母撕心裂肺的惨叫,她也被推了进去。
  然后,容椿看到了一个少年。
  那是一个浑身是血的苍白少年,衣袍已经看不清楚原先的颜色,覆盖了大片乌黑血迹,不知道是自己的还是旁人的。他有一双美丽的金色瞳眸,看向她的目光,如看一只微不足道的蝼蚁,没有半分情绪。
  他一步步朝容椿走来。
  这人是从修罗鬼道中活着走出来的人,是比恶鬼还要凶恶的人。
  容椿心中陡然生出一股绝望,无数惨白的手臂拉扯着她往甬道更深处拖去,她甚至能听到那些恶鬼吞嚼骨头发出的响声。
  这少年走过一地血色,走过满道残肢,走过容椿身边,没有半点要帮忙的意思,眼神阴冷得不像个活人。
  容椿闭上眼睛,黑暗深处,传来母亲奄奄一息的呼喊:“小椿......”再也没有声息。
  踩着白骨的脚步声倏尔顿住。
  她感觉到周围拉扯着自己的力量似乎轻了一些,睁开眼,就看见那金瞳少年站在自己面前,语气莫测:“你叫什么名字?”
  “容、容椿。”
  他微微一怔,下一刻,一道黑雾闪过,容椿身边缠绕的手臂倏尔粉碎。少年看着她,语气冰冷:“过来。”
  第318章 七夕(1)
  容椿跟了上去。
  这少年杀了害她全家的邪修,救了容椿。他没有与容椿说话,也没有要安置容椿的意思。他浑身上下笼罩在可怕的黑雾里,那双金瞳一看也不是普通凡人。她是在小城里长大的姑娘,胆怯柔弱,对于危险,本该毫不犹豫地避开。可不知为何,鬼使神差的,容椿跟上了鬼厌生。
  她没有别的去处,爹娘已经不在,一个无依无靠的少女,本也如水中浮萍,身世飘零。
  鬼厌生没有赶走容椿。
  容椿话很少,也不会询问鬼厌生的事。鬼厌生随她跟着,似乎也默认了她这般行为。偶尔还会吩咐她做点事,鬼厌生第一次与容椿说话的时候,容椿心中暗暗高兴了许久,总觉得自己是被这少年需要的。
  她也见过鬼厌生杀人的时候,在都州,在宗门,在黑石城。鬼厌生杀人的时候,嘴角总是噙着淡漠的笑容,他那双漂亮的眼睛里,大多数时候都藏着一些疯狂的厌世。他杀人的时候手段亦很凶残,不管好人坏人,统统不留活口。
  容椿刚开始还会做噩梦,后来,渐渐也就习惯了。
  这少年喜怒无常,总是随手杀人。哪怕是为他做事的手下,上一刻还在言笑说话,下一刻,就能毫不犹豫地要了对方的性命。所有人都怕他,觉得他是个疯子,但容椿觉得,鬼厌生不是疯子,他只是厌倦了这人世。
  跟在鬼厌生身边的魔族不明白鬼厌生何以要带着一个凡人在身边,况且这凡人女子容貌并不算多出色。这些年,鬼厌生身边的人都被他杀光了,但容椿留了下来,他从来不曾对容椿出手。旁人以为他对容椿或有情意。
  但容椿知道,他心里在念着另一个人。
  每次下雨的时候,鬼厌生总会带着他那把纸伞坐在山洞口,看水珠一点点地从天上落下,没入地上的泥里,直到杳无痕迹。有一天,容椿听到他低声念一个名字:小春。
  那时候容椿就明白了,他心中的那个人,原来叫小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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