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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女

  银山原来不叫这个名, 因为崔家在自己家的祖坟坟头挖出一条银矿脉来, 这附近的地名就改了, 成了银山。
  崔家也一下子变得富可敌国。
  崔家祖先当时非常犹豫要不要把这座山献给皇帝, 毕竟是银山, 他们一族拿在手里太烫了。
  可这里不止是银矿, 还是崔家祖坟, 崔家祖先就是在这里发迹,慢慢演变成一个大族的。崔家在这里少说也有个几百年了,可以说山上不知哪一棵树下就埋着崔家祖先的尸骨。
  交银矿可以, 祖坟能交吗?总不能再把祖先都挖起来换个地方埋一遍?
  姜姬听银山历史时听到这里,虽然觉得有点麻烦,但也不是不具操作性啊。
  龚香很乐意替公主解惑, 他现在积极得很, 什么事都想插一手,什么事都要插嘴。
  主讲白哥只好退避——这老头好凶……
  龚香道:“以前大纪的时候, 除了一族之长可以独葬之外, 其余族人都是群葬。”
  解释得更清楚一点, 就是寻一处洼地, 人死了往那里一拖, 埋都不用埋就行了。
  后来进化点了,就挖一大坑, 全填里埋了,不埋会被野兽拖着吃啊。
  后来再进化点了, 可以一家一个坑了。
  目前仍是一家一个坑的埋法。
  也就是说, 姜姬印象中的一人一墓,墓前有碑的做法呢,是贵族才能享受的,普通百姓,普通世家都达不到这个标准。
  所以就算崔家当时想迁坟都找不到原来把祖先埋哪儿了,只有一个大概的印象,大概在哪个方位,旁边长着什么树,是什么地型地貌,祭祀的时候可以去。
  迁坟非常不具可操作性。
  崔家家族内也有人反对,有人认为这是祖先给子孙的庇佑,怎么能上交呢?皇帝也不能明抢!
  族长犹豫再犹豫,还是皇帝特别大方的表示不用给朕了,你们自己留着吧。只是从今之后,你们这一块别的贡品都不必交了,只交银子就行。
  皇帝向各城索取,或者可以称为忠心的臣子献给皇帝的东西永远都是那几样:人,钱,物。
  物的包含最多。从粮食到宝物都在内。
  钱就很直观了,就是钱,金银铜铁都算在内,有一段时间布也在里面。
  皇帝这样干,银山上下的人都是很高兴的!因为这极有可能会免除当地百姓身上的劳役!想一想,这里的人日后再也不会被征丁,女儿不会被征美,还不够美好吗?哪怕皇帝要死了,要人殉,银山这里的人也可能凭着皇帝的这个承诺逃脱。
  当然这样一来,崔家需要上交的银的数量就肯定小不了,一地的福祉都压在他一家身上。于是崔家最后就成了银山地唯一的世族,整个银山七成的人都姓崔。
  当然不全是崔家亲生的,很多都是附姓,就是抛弃旧姓,用各种方式想办法改姓崔。
  崔家一开始吃了不少的亏。
  给了他们家这个“恩德”的皇帝就不用说了,崔家最多一年上了十九次贡。听说皇帝说天热要盖个行宫,崔家立刻送上钱;听说皇帝要演武,崔家再送钱;听说皇帝新得了美人,崔家继续送钱。
  剩下的皇帝过寿,皇帝的女儿出嫁,儿子娶亲,皇帝的老师过寿,皇帝的爱马要打一副新的马鞍……等等,没有找不到的理由,也没有送不出去的银子。
  等这个皇帝死了,他下葬时的钱也全是崔家付的,国库没有出一分。
  不能说崔家没有好好报答这个皇帝。
  但后遗症也很多。
  比如下一个皇帝继位后,因为从自己爹那里继承来的一个信念就是“崔家有座银山”“银子有山那么多”,他更是变本加厉的要银子。他爹还顾忌面子要崔家自己送,他就是直接索取了。
  但银子多并不代表着崔家就真的非常富有,银子不能当饭吃,不能当衣穿。必须用它去换。
  对崔家来说,给别人的银子是可以换来东西的,但给皇帝的就是白给了。
  他们不能从矿上挖出石头就送给皇帝,他们需要自己把石头变成银饼。
  而且皇帝的索取太无穷无尽了,对比起来,崔家势单力薄。
  姜姬从两份人口对比中计算出,五十年间,就是在银山出现后的五十年里,银山附近的人口不升反降,一个不需要出壮丁,不需要服劳役的地方人口没上升,反而在下降。
  而且有许多姓氏消失了。
  从银山当地的姓氏谱中消失了。长长的谱系,在那五十年里短了一大截,并且在今后的岁月中持续的消减下去,直到这里只剩下崔氏和其余零星几个小姓而已。
  每一个姓氏都曾经出过豪杰,曾经能在银山这里留下自己的名字,后来都找不到了。没有后人,前人有过再多壮举也是枉然。
  而且有钱并不代表他们就能买尽全天下的珍宝。钱是够多,可商品并没有那么多啊。
  姜姬在读过银山的历史后就觉得这银山对崔家来说并不是幸事,它太沉重了,崔家背不起来。除了君王,没有一个人背得起这样的重量。
  对崔家来说当时上交银山,换回一个爵位,提升家族才是最好的选择。
  可惜他们没这么做。
  历代皇帝都眼馋崔家这座银山。
  权贵豪爵也眼馋。
  崔家能顽强生存至今,真的是闯过不少刀山火海了。
  可惜的是只要银山在他们手中,垂涎的人永远都不会少。
  比如她,就是一个。
  但她并不打算简单粗暴的把银山抢过来。
  她现在需要的是提示自己的存在感。以前大梁的人认识她因为她是鲁国公主,是替皇帝选后的备选。
  现在她要让人认识她,是另一个全新的形象。不管是“安乐公主”还是“摘星公主”都行,能跟前面的形象区别开就行。
  送出去催城交税的圣旨只有这两道。
  毛昭松了口气,他之前还真以为姜幽会给每座城都送一道“圣旨”。现在见只有两座城,其中一个还是河谷,他真的放心不少。
  连“圣旨”盖上了帝玺都不算什么了。
  因为除了帝玺之外,圣旨下发是需要一道道关卡的。换句话说,河谷的云青兰拿帝玺往上盖,再从河谷发出去,也没几个人认这是圣旨。
  姜幽这道旨是从凤凰台发出的,上面有他——这个少司空代替司空大人缀上的标注,证明安乐公主在写这道圣旨时,礼仪合乎规范,不是乱旨。
  姜姬也是在这里才知道皇帝下旨还有礼仪规范。按毛昭的解释,皇帝下旨时,身边至少需要三个人盯着,就像人证,证明皇帝写这道圣旨是合乎天理、人道。
  通俗一点解释,皇帝下旨时不能是喝醉了,不能头脑不清醒,要好好的穿着衣服坐在书案前下旨。
  反例就是曾有某一任皇帝,跟爱妃戏乐时把大臣召进来,就躺在榻上抱着爱妃,让大臣写旨意。
  这位坚贞不屈的大臣拒绝了,他再三要求皇帝必须起身,把妃子放开,沐浴更衣,打扮的更正式之后,从后宫出去,到办正事的大殿去,到了那里,皇帝再下旨,他就会照办把旨意记述下来了。
  但如果皇帝不肯照办,那就恕他难以从命。
  这是非常有名的一则故事,被后人大书特书,任何劝进、劝学的文章里都会带出这一则典故。如果这个皇帝的名号不是出现在颂词中,而是出现在一遍劝学的文章里时,指的就是这件事了。
  堪称“流芳百世”。
  姜姬让白哥写了两篇这样合乎规范的圣旨,毛昭代司空大人附名,白哥代徐公附名,然后该看的人都看到了,该附的名也都附上之后,就可以送出去了。
  ——虽说凤凰台下各衙都少了不少人,但副职或亲眷代为附名是很常见的。
  她有时候真喜欢这个举贤不避亲,只要是能扯上关系的人都有免检凭证的世界。
  比如白哥,因为他是徐公的弟子,哪怕他现在无官无职,他就是个有才能的人!
  徐公就是他的免检标。
  而且不止是他,他的子孙后代如果没有找到更大的大腿去抱的话,可以永远把“徐公弟子”这个招牌挂身上。
  像白哥这样的人在凤凰台多不胜数。姜姬就是从这些人里找出一些懂事的,暂时让他们占着萝卜坑,让凤凰台下的“朝廷”看起来还是很像样子的。
  白哥就是他们的头领。
  虽然白哥很不想当这个头领。他对姜姬说,他坐在那里,身后跟着那样一群人,让他都坐不下去了,每回落座都觉得屁股下面有针在扎。丢人,太丢人了。他还害怕这样下去,他在人们眼中就跟这些泥胎木偶一样了。
  他明明是有真才实学的人!
  姜姬让这个真才实学的人去准备祭祀。
  白哥甚茫然:“什么祭祀?”凤凰台一年两次祭祀,新年一次,春天时再祭一次祖先。距离新年祭还有两个月呢,虽然确实是应该开始准备了……那也不该找他啊,毛昭不是干这个的吗?
  然后他就懂了!
  “是不是为了安抚百姓?那确实该祭一祭。祈祷陛下身体安康?”白哥正兴奋,就见姜姬笑了,他背上一毛,特别恭敬地低下头:“公主,是某说错了?”
  龚香在旁边抢话,“公主,确实该是神女祭了。今年与众不同,更需要大祭一番!”
  神女祭?
  白哥的脸僵了。
  首先,这是鲁地祭祀,还是一个刚兴起不到十年的祭祀。
  其次,在凤凰台搞神女祭的只有鲁商。在很多凤凰台本地百姓眼中,这就是一个商人爱祭的祭祀。
  但他还不能反驳!
  白哥明智地闭嘴了。他不反对,但也没办法赞成。
  这绝对是邪祭了。
  因为公主肯定是想借这个机会让神女祭变成整个大梁的祭祀。
  她在替自己扬名!
  从今年之后,大梁会多一个神女祭,百姓也会记住有一个神女。
  他不禁想,百年之后,史书会如何记载?
  ……只怕会像得神仙相助的开国皇帝一样,神女降世,开启了新的皇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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