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召见

  赵理, 也就是赵序, 他在莲花台的日子的开始并不怎么顺利。或者说太顺利了, 反而给他想做的事造成了阻碍。
  他在那天早上在宫门外求见, 并自陈是八姓赵氏后人。
  当然, 他立刻就被人请了进去, 在一处宫室等了片刻, 被宫中侍人侍候着更衣后,才被引进大殿,拜见大王。
  他不知道会这么容易就能见到大王。
  周围的目光充满好奇, 还有一些不怎么友善的。但大王对他很和蔼,请他坐下,问他是怎么来的, 家里其他的人又在何处?
  赵序说:“家中父母亲人皆已丧命。”
  殿中有人嘻笑起来, 但笑声很快就消失了,因为大王显得很震惊, 很难过, 他以袖掩面, 半天才放下袖子, 感叹道:“太可惜了……”
  虽然只是一句不知真假的感叹, 但在大殿之中,赵序还是眼眶发热, 他伏下头,把赵家是如何从莲花台逃走, 又是怎么逃到了郑国, 又是怎么在郑国栖身,怎么全家被郑王所害,全都一一说了出来。
  不过赵序没有承认朝午王之死与赵家有关,他跳过了这一节,对当时的赵后赵阿蛮也没有半点描述,好像那是一个跟赵家无关的人。
  大王也没有在意朝午王旧事,只是可惜赵家不能在他殿下听用,不过现在有赵序,他庆幸道:“幸好还有你。”
  似乎一切都不必再多问,也不必再多说,大王轻而易举的接纳了赵氏重归,当日就让他坐在了丁大夫的右手边第二个座位,另有一座空着,据说是席博士的位子。
  不过虽然大王表达了对赵序的善意,等大王不再关注这边之后,殿中的其他人都对赵序冷嘲热讽。赵家等于是死无葬身之地,赵序想把父母长辈的尸首从郑国运回来葬进赵家祖坟都是难如登天,赵家的下场实在是惨到了极致了。
  赵序对这些嘲讽有的不理会,有的就据理力争,几天下来,在这殿里也算混了个脸熟,也交上了三五个朋友。比如丁大夫就对他很客气,席博士听说后,也特意进宫来见他。
  大王还让赵序暂时住在宫里,他要和好不容易回来的赵家公子好好亲近亲近。
  不过赵序觉得大王对他并不是特别感兴趣,虽然大王表现得很看重他,留他住在宫里,叫他一起用饭,时常拿些自用之物送给他。
  但这都是表面功夫。
  赵序冷静下来也自嘲,他现在说是八姓赵氏,可也只剩下他一个人,一条命而已。大王肯优容他,为的不是他这个,而是他的姓氏。除非他有真才实学,不然大王不可能跳出赵氏这个巨大的招牌看到他这个人。
  不过大王的优待已经让他受到了更多士子的冷遇。别人不由自主的把他放在一边,不愿意来靠近他。他想打听些什么,也打听不出来。
  然后大王就突然说要任他为大夫。
  赵序当然是要坚辞的。但丁大夫和席博士也都特意来劝他,他辞了几次后,实在是辞不掉——他就住在宫里,大王已经亲自上门两次了。
  再辞下去,别人就该怀疑他回来是不是真心想辅佐大王了。
  所以他只能接受。
  不过他很快发现,这个大夫是虚职。没有实权的。他空有一个大夫的名号,每天坐在殿里,照旧是被士子公卿们冷遇。
  而丁大夫和席博士却都很忙,在他接下大夫一职后,两人就不再来了。
  他还见到了龚相。
  在赵家还在时,他没有与龚相打过交道,只听家里人提过龚香的名字,据说是个聪明的人。但也仅此而已。
  彼时赵家如日中天,龚氏龟缩家中,现在异地而处,两人的境遇实在是天差地别,不能不说是造化弄人。
  赵序自持身份低微,避在道旁,没有贸然上前自报家门,与龚相搭话。
  不料龚相身边的人看到他,与龚相附耳几句,龚相就停下来,特意把他叫到身边勉励几句,还指了两个人给他看。
  这两人一老一少,青年人剑眉星目,昂藏身躯,立在那里,星月之光也为其所夺;年长者笼手而立,不发一语,低眉敛目,似乎什么都没放在心上,但赵序记得刚才这个老人就是最先看到他的人。
  “这是卫大夫,这是姜小大夫。”龚相笑盈盈的指着说,“卫大夫曾任两城县令,身具大才,日后你有什么不懂的,可以多多向他请教;至于姜小大夫,可别把他和姜大夫认错了。”
  殿上还有一个姜大夫,是先王义子,大王的义兄。为人凶恶霸道,名声极坏。
  至于这位姜小大夫是什么来历就不知道了,不过既然姓姜,说不定也与姜氏有什么关系。
  赵序都很客气,三人彼此见过礼,龚相就带着这二人走了。
  鲁国的春天到了,草木返青,冰雪融化。
  姜旦要搬回行宫去了!
  现在他最期待的就是回行宫!行宫地方大啊,他可以踢球,尽情的踢球!
  大王一句话,莲花台的人就开始每年两次的大搬家活动。
  赵序发现对于大王这么“折腾”,不管是宫里还是国中都很宽容。
  以往鲁国的大王可没有这种搬家的爱好,不管是朝午王还是郑王,他们再怎么折腾,都只在王宫里折腾。
  不是说大王就不该出宫,但一旦出宫,必须要有一个好理由,不然殿上公卿是会劝阻的。
  大王的理由就是“踢球”。
  他是在殿上公然这么说的,底下的公卿有调侃的,有戏刑的,也有欢乐的。年纪大的就说“大王还是年轻”。
  年轻,所以爱玩,所以喜欢更宽敞的行宫,而不是莲花台。
  而且大王的行宫并没有太多华丽的装饰,大王最喜欢的是行宫的广场。
  赵序曾经想辞出去,在宫中他束手束脚,不好施展,他想到宫外去安个家,也好收拢一些人手替他打探消息。
  但大王拒绝了他。
  这叫赵序明白,大王是有事想让他去做的。但大王在等他自己提出来。
  是什么事呢?
  赵序知道自己想报仇就需要权势,所以当官可以,但他想当有权力的官,而不是大王摆在外面的“八姓”招牌。
  他决心跟在大王身边,只要大王让他去做,不管什么事,他都能做到。
  赵序也一起搬到了行宫中,他被段青丝送到了通苑。
  段青丝对他很好,周全体贴。但两人的交情却只是泛泛。不是赵序不想,而是段青丝不愿。赵序试探过后,发现段青丝并不愿意与他深交,不知是不是段家明哲保身的习惯,还是段青丝知道什么。
  “我住在那里。”段青丝指着前面的一所房舍说,“值日中常在宫中的几个都住在这里,你闲时可以去找我们玩。”
  赵序谢过,段青丝看了一圈这个房子,说:“这里可能小了一点,你身边也没有仆婢。如果喜欢宫里的侍人,可以找大王讨要,如果不想让宫里的人侍候,去外面买也可以。大王赐下的金银还够用吗?不够我可以借你一点。”
  赵序摇头说,“多谢,大王所赐颇丰,绰绰有余。”
  两人又说了几句话,就有侍人来请段青丝回去,“大王找值日呢。”
  段青丝告辞后,赵序坐在空无一人的屋里才算是放松了点。
  这是一间有些狭小的屋子,只有里外两间,外面可做待客,里面供人起居。左右各有一个偏室,一间可做洗漱,一间可做书房。
  段青丝之前说过,这通苑的房舍有很多种,还有可供一家人起居的大院子,好几十间屋。
  “大王可能觉得你不久就要搬回赵家,所以这里只是供你暂居。”段青丝说。
  赵序觉得段青丝很会说话,也很向着大王。这样一来,哪怕他住着小屋子,也不会有怨气。
  这时有人登门拜访了。
  赵序没带仆人,亲自去应门。
  门外是刘箐,他带着下人和礼物,在阶下拱手为礼:“在下开元刘箐。”
  赵序请刘箐进来,房舍窄小,无食无水,刘箐也不在意。他送来的礼物也很实用,琴、棋、书、香。都是赵序现在用得上的,而大王没有赐下的。
  刘箐没有多打扰,送了礼,指点了下自己也住在这里,就在前面不远处,然后就告辞了。
  赵序把他送来的礼物摆设起来,屋里立刻就像样了。
  接下来就该他去拜访刘箐了,但在去之前,他还想多打听一点刘箐的事。
  他在二环时从流民口中听过开元城的事,刘箐也是大王的“忠臣”,两人君臣相得的佳话也传唱一时。
  只是以他对大王的观感,大王或许真的会感动,而刘箐到底是不是传说中那样一民一意的“忠臣”就很难说了。
  当晚他就再次见到了刘箐,因为大王把他们都请了过去一起用饭。
  殿中煮着鼎食,大王面前的鼎是只供亲信之人取用的。
  赵序和刘箐都得了大王的赐食。
  粥煮得很浓稠,加了很多的肉和蛋,还能看到炸香云。
  赵序喝了一口,很鲜,里面加了鱼酱,还放了很多花椒,鲜香爽口。
  香云切得很小块,炸过后还酱了一下,咬起来滋味很足。
  鸡肉丸、羊肉丸浮在汤里,白白红红。他还吃到了一块切成方寸大小,层层分明的豚肉,肥滋滋的,也是炸过再酱的,皮薄而弹牙,肉紧实而鲜嫩,中间还有厚厚的膘。
  他还吃到了酸菜梗子,又脆又酸。
  这一碗热粥喝完,整个人都暖和起来了。此时再饮酒,也不容易醉了。
  殿里很热闹,大王身边围满了人。以段青丝为首的人把大王围得水泄不通,其他人想过去都不容易。
  刘箐就是想挤进去的人之一。
  赵序见状,也起身往那边去。
  他站在刘箐身边,两人互相打了个招呼,然后继续听人群中间大王说话。
  大王明天要踢球,正在分组。一部分人想跟大王一组,都纷纷自荐。大王也有看中的人,一个个选将。但被选中的人有的愿意当大王的队员,有的却不愿意,说要打败大王。
  大王一点不生气,反倒被激起了战意,看起来他很喜欢会这么说的人。
  赵序发现这个大王和他想像中的大王没有一点相似的地方。但这样的大王,才是真正的大王吧?
  他生下来之后唯一见过的鲁王,本就名不正言不顺。
  大王天生就是王,所以他不必顾忌旁人的眼色,不必在乎别人是怎么看他的。
  这时他看到大王身后一个侍从悄悄提醒了大王,大王才向他们这里看来,然后就叫他们过去了。
  “阿序。”大王招呼道。
  刘箐看了赵序一眼,错后赵序半步。
  赵序没有再谦让,他是赵氏,本就不必走在别人身后。
  他走到大王身边坐下,正对着段青丝。他本以为段青丝会说什么,结果段青丝只是对他笑一笑。
  大王说:“阿序明日去看孤踢球吧。”亲热的就像对一个朋友。
  赵序这段时间都是被大王这么“捧”着的,从善如流的点头,“大王的英姿必定不凡,某要好好开开眼界。”
  另一边,姜姬却听到了一个不算好消息的……“好消息”。
  蓝田坐在下首,风尘仆仆却仪容不俗,“公主还请早做打算。等帝都的送来召书,公主就必须前往帝都了。”
  龚香的脸色很糟,是他把蓝田送进宫的,但蓝田不肯说他回来到底是什么事,只是坚持要见到公主才吐露。
  没想到会是这么一件麻烦的事!
  从刚才他就在心中拼命的想要怎么拒绝!公主绝不能去帝都!鲁国能有今天全赖公主一人之功!鲁国绝不能失去公主!
  但他看公主的神色,却只是微微皱眉。仿佛有一件叫她心烦的事,这件事不严重,不可怕,只是让她有点心烦。
  姜姬是没想到这个世上还有一种人天然的就可以对她发号施令,而她半点不能反抗。
  这是她的失误。在她早就忽略“皇帝”之后,皇帝冒出来了。
  皇帝要选后选妃,召各国公主入帝都备选。
  怎么想,都很有趣。
  现在各国中有几国会应召呢?
  送个公主进帝都不难,她好奇的是各国诸侯都是怎么看待皇帝的,而皇帝又是怎么看诸侯和自己的?
  他知道自己在诸侯眼中是什么地位吗?他了解自己的处境吗?了解大梁的处境吗?
  她会公然忽略皇帝,是因为她觉得皇帝对自己的地位是明白的。
  现在看来,皇帝不明白?还是明白之后,他要有所动作?
  “凤凰台的事,你知道多少?”她问蓝田。
  这个男人越过龚香,非要见到她才说话,她就先把他当成个聪明人看。
  蓝田被上首的少女看了一眼,就觉得如坠冰窖。他正在被估量价值。
  他努力镇静下来,“不敢说知道,只是稍有了解。”
  “那就从皇帝说起吧。”姜姬,“皇帝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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