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也,运也,命也
赵理与白清园交谈一下午就知道他是个什么样的人了, 从白清园嘴里套话也格外简单, 只要先质疑他, 他自然而然就会开始表白自己。
果然, 他用“怀疑”白清园暗害父亲为理由, 白清园就不加思索的把他与父亲相交的点滴统统说了出来。
赵理一边听, 一边下定决心此人不能留!
从白清园的嘴里, 他得出父亲确实一直都在促成郑王与鲁国的联姻,而且父亲十分自信,认为此事十拿九稳。
他相信, 父亲除了白清园之外,一定在鲁国另有盟友。这个盟友必定位高权重,能在鲁王身边说得上话, 甚至能左右鲁王的决定。这才是父亲笃定这桩亲事能成的原因。
而且父亲应该就离成功有一步之遥, 此人突然才撕毁盟约。
因为据白清园所说,摘星公主对婚事并不排斥, 公主身边的人习郑语、学郑曲, 都是在为公主嫁去郑国做准备。
但白清园的“失宠”和父亲的失踪应该就是前后脚的事。这就说明, 盟友毁约之后, 先安抚住了摘星公主, 再拿住了父亲。
原因……可能就是鲁王态度大变的缘故。
更进一步的内容,这个白清园就不会知道了。
他听完这些话, 把白清园的嘴堵住,转身带着赵晶与赵时出去。
“明日, 我以八姓赵氏之名进宫求见大王。”赵理说。
赵晶和赵时交换了一个迷惑的眼神, 一起问:“小叔叔想进宫找小爷爷的消息吗?”赵理深吸一口气,沉着道:“依我看……父亲已是凶多吉少。我进宫是为了找到那个与父亲密约后又毁约的人,正是他害了父亲!我要替父亲报仇!”他转身对赵晶和赵时说,“对不起,我们必须分开了,从今以后,如果我能出人头地,必会助你们一臂之力,但如果我身败而死,你们切记不能来见我。赵家……就寄托在你们身上了。”
说完,他跪下对着赵晶和赵时磕了两个头,吓得赵晶和赵时赶紧去扶他,赵理坚持不起,“我辜负家中长辈的期望,不亚于临阵而逃,还厚颜把本该由我承担的责任都交到你们身上,你们不怪我,我却不能不恨我自己。但父仇不报,我誓不为人!”
赵晶和赵时也都跪下来,眼眶微红,赵晶年少,意气重,道:“小叔叔说的什么话!小爷爷如果不是为了家族,怎么会以身犯险?小爷爷的仇不是你一个人的事!你怎么能把我们两个撇下?”
赵时也点头说:“小叔叔,你一个人能做得有限,我们三人联手,何愁不能替小爷爷报仇?”
赵理不想把他们也拖下水,他摇头说:“我细细观察过,这二环的苍蝇官,就是大王的龙池,大王继位以来选拔的大部分官员都是从二环的苍蝇官中选取的,至于那殿上陪着大王说话的人,反倒不过是一群口舌之辈。你们二人身负才学,在这二环就如同珠玉混在砂砬之中,只要你二人恪尽职守,一定会很快被大王发现,或升官,或调往他处听用。你们两个一定要好好干!日后赵家复兴就在你二人身上了!”
赵理怕他二人记恨大王,天亮之前,他只觉得有无数的话要交待两人。
他们来到赵理的寝室,屋里没有点灯,借着窗外的星光、月光,彼此殷殷嘱托。
赵理:“你们不要记恨大王,赵家得此下场,只能说是咎由自取。”赵家早就错了,第一步就走错了路,之后只能一步步错下去,等到赵家从鲁国出逃,舍下八百年的家业,就已经是把自已的身家性命交到了郑王手中,赵家在郑王眼中,不过于犬马等同,用时驱策,不用时自然可以宰杀,郑人不会为赵家喊一声冤,郑王也不会觉得可惜。
“如果赵家安心为臣,朝午王去后就不必离国去家;如果赵家还在鲁国,就算犯下再大的错,大王对八姓之后还是会容情几分。说到底,是赵家以臣欺君,才招致灭族之祸。”
赵理勉励二人:“你二人在大王身边,要时刻记得自己是赵氏后裔,纵使不能宣之于口,也要时刻记着替赵家赎罪,得了大王的重用,更要一心一意替大王效力。我赵家,乃是鲁国八姓!世代忠心!虽有一二不肖之人,但我赵氏对大王的忠诚是永远也不会变的!你们要永远记住这句话!”
赵理让赵时和赵晶对他发誓后,才终于放下了心。
此时,窗外已经是红日初升了。
赵理临走前,让赵晶和赵时把白清园带到城外再杀掉。
赵晶说:“非杀不可吗?”
赵理说:“我在宫中放了把火,但火中无人。宫里的人要么以为他私逃了,要么以为他被人劫了。他容貌不俗,放出去早晚会被人发现,到时牵扯出来你我就不妙了。若是平常,放他一命也无妨,此时却不合适,只能对不起他了。”
赵时说:“小叔叔放心,此事交给我来办。”
赵理趁着外面街上人不多,背着包袱就自己走了。
赵时把门关上后,思考片刻,去屋里找了一身赵理的旧衣,对赵晶说:“你去外面买些巴豆,就说家里人过年吃多了积食,要煮巴豆水泄肚子。”
赵晶不解其意,他和赵时两人,一直都是赵时比他聪明,他想问又不好意思坦白自己没明白,只好拿了钱出去。
他们租住的这条街外就有市场,往前走不远就有药铺了,他进去买巴豆,听说是家里人过年吃多了积食,店里的客人都笑起来,道:“过年嘛,自然要把一年的好东西都吃一吃。”
还有人道,“如果是小孩子,巴豆水就太厉害了,拿山楂压一压就可以,只是要多吃几粒。”
赵晶说:“是我兄弟。”
这就更可笑了,大小伙子吃坏肚子。
赵晶买了巴豆,回到家里,见赵时刚从屋里出来,手里还端着碗盘。
赵晶问:“你去给他送饭?他吃了吗?”
赵时说:“吃了,买回来了吗?”
赵晶递过去说:“这就是,我买了二两,再多人家就该起疑了。”
赵时说:“这就够了。”
他拿这巴豆磨成粉,和了油,然后进去拿给白清园:“这是黄豆磨成的粉,你涂在脸上,脸就变黄了。我怕外面街上有人找你。”
白清园接过来道了谢,涂在脸上,不到一个时辰,脸上就痛痒难耐,他忍不住叫起来。
赵晶先被声音吓得闯了进来,赵时随后赶到,白清园骂道:“你好恶毒!用毒害我!”赵时说:“我也没办法,你长成这样,出去就会被人认出来。不过你放心,这只是一点巴豆,等把它洗了,过上几天,脸自己就好了。”
他果然拿了水过来,让白清园洗脸。
白清园的脸变得红肿发亮,到了下午,脸上五官都被挤得变了型,耳朵也肿起来了,不见半分旧日姿色。
赵时说:“我送你出城吧,就说你生了病,要带你去治。出了城以后,看你是要回家乡还是去哪里,都行。”
白清园也不想再留下来,他觉得这一家三个人对他都不怀好意。
他防备着赵时害他,结果赵时真的只是架着车送他出城,出城城门处有人查问,赵时道:“家中兄弟突发疾病,这里没钱治,只好先送他回家去看看。”说罢掀起车帘。
守卫看到车里白清园的那张脸,无不啧啧,随后就放行了。
赵时驾车出城经过二环,这里认识他的就多了,他逢人就道“堂兄发恶疾,送其返家”,一路出了二环,人烟渐稀。
他没有往凤城去,而是沿着野道没入了荒野中。
在乐城城外有的地方地势平缓,适合居住,早就建起了村落。但有的地方地势不好,坡多且陡,地里的石头多,不好耕种,这些地方就没什么人。
赵时在二环住了半年,又当了多半年的苍蝇官,对这一片知之甚详。
他没让赵晶来,就是因为赵晶胆小。
车停了下来,白清园从车里下来,看到周围没有一个人,也没有村落,以为此处就是两人分别的地方,回头道:“多谢……”话音未落,腹上就中了一剑,他抱住剑身,仍不敢相信。
“抱歉,黄泉路上,记得我的名字,我是赵时,要报仇就找我。”赵时说罢,剑身往里一送,将白清园捅了个对穿。
白清园倒地死后,赵时把剑扎在地上,迎面扑上去,也扎了自己一剑,然后把马解下,把车推到坡下,伏在马身上,让马向二环跑去。
马儿跑回二环时天已经黑了,见到有人伏在马上,生死不知,立刻有人去报官。衙差赶来,发现是赵时,见他身负剑伤,立刻把他送到医馆。
医馆的大夫也不知该怎么给他治,只得先在伤口敷上药布裹紧。
很快,此地的苍蝇官就赶来了,见此大叹:“这是遇上贼人了?”
赵时奄奄一息,挣扎道:“我送我兄归乡……不料被人趁夜赶上,害了我兄,我拼死逃出,不知我兄现在如何了,还请大人相救……”
苍蝇官派人照赵时说的去找,但到天亮才找到“赵时兄长”横尸的地方,人是已经死透了,因穿着赵时兄长的衣服,五官又因恶疾而模糊不清,就认定是赵时兄长了。
赵时醒后听说兄长“已去”,大恸,悲泣不止,要送兄长回乡安葬。问他行凶者的面目,他道夜黑,看不清楚;问是几人,他道只有一人,又说夜里实在模糊,实在分辨不清。
年前年后,二环这里盗抢之案频发,凶徒颇多,但大部分凶徒同时也是二环的居民,所以给侦破带来了很大的难度。
这个苍蝇官心里叹息赵家兄弟倒霉,把“赵理”记了个暴亡,安抚赵时几句后,就放他把兄弟的尸首领回去了。
赵晶来的时候脸都是苍白的,他本以为真的是赵理,看到尸首身上的那套衣服就认出来了,看赵时身上的伤口,心情很复杂。
都是他太笨了……
回家后,赵时安慰赵晶:“事情办成就可以了,你不要多想。明日你去替我报病,再替你自己报个丧,就说我们要替兄服丧,还要送兄归乡,暂时都不要出现了。”
赵晶说:“可是小叔叔让我们……”
赵时说:“小叔叔想事还是不够周全。他要在乐城替小爷爷报仇,我们在这里就是替他招祸。你我去凤城吧。一来,两地离得不远,我们打听小叔叔的事也方便些;二来,凤城也在大王眼皮底下,你我要出头也容易。”
有赵理时,赵晶听赵理的,现在赵理不在,他就改听赵时的了。
他听赵时的去买了一副棺材,又买了些麻布和办丧事的东西,等赵时的伤好一些了,就跟四周邻居打招呼说兄弟二人要走,找了一天,就带着赵时和棺材离开了乐城。
两人离开时,刚刚听说八姓赵氏已经回到了莲花台,大王不记前嫌,许其高位。
摘星楼上,姜姬对龚香说:“让他们走,只需要先盯着,如果有不轨再杀也来得及。”
龚香点头,又对她说:“赵理在赵家祖谱中的名字是赵序,赵家当时逃到郑国时都改了名字。公主,当真要拜赵序为大夫吗?”
姜姬:“八姓是祖宗的,给他一个高位,他才好出去显威风。何况只给高位不给职司,也不过是个空衔。”
什么官都是越多越不值钱。一个丞相和四个丞相,含金量就不一样。现在鲁国已经有了三个大夫了,基本全是虚职,用哪个就让其兼任,不让干了就去职留官。这才好用。
龚香拜相,行事比以前谨慎多了,他点头道:“就如公主所说。”
姜姬想了想,让龚香再找两个大夫,“当做常任官吧,你身上的差事也该分一点下去。等今年打起来事就更多了,到时国中的杂事,就该叫别人替你分担一二。”
龚香虽然霸权,但不贪权,道:“我一时也找不出来人……对了,卫大人怎么样?我看他在学府做起事来头头是道,以前卫大人也管一城之事,现在调他上来也是顺理成章的。”
卫始吗?姜姬把他送到学府是为了开解他,想了想,卫始也确实合适,道:“可以。那另一个,我荐一人。”
龚香笑道:“不必公主说,某亲自去请。”
蟠儿听到龚香来访,特意到门外迎接。
龚香拱手而来,不肯进屋,在门外对蟠儿大礼参拜。
蟠儿托住他的手,不让他拜下去,“叔叔害我!”
龚香笑道:“既叫我叔叔,那就要听我的嘱咐了。”
蟠儿:“叔叔有事?尽管吩咐。”
龚香道:“来助我一臂之力。”
蟠儿:“是我的错,早该去找叔叔,那我明日就去见叔叔。”
龚香:“明日你随我进殿就是。”
蟠儿不知龚香是什么用意,进宫见了公主,听到公主笑着说明日让他进殿受拜,大王要请他为大夫时,整个人都愣在当场,半天回不了神。
“你也算是什么都历经过的了,怎么现在就傻了?”姜姬笑话他,“快回神了,回去睡一觉,明早进殿见大王。”
蟠儿张开嘴,却什么也说不出来,他恍若梦中,被人送出去,回到家里,坐在屋里时,心里在想:我没有睡觉,怎么在做梦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