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节

  如她爹那般和娘举案齐眉,拒不纳妾的男人犹如凤毛麟角一般,加上她又无姝色,恐怕嫁人后最好的结局就是得丈夫尊重,然后在帮着夫家操持家计的时候,眼睁睁看着丈夫往屋里纳一个个娇美年轻的妾室。
  蒋弗榕是胸有大志的女子,又怎甘愿这样卑微地活在男人的背后。
  不过蒋弗榕觉得,还有一个少年是不一样的。
  从很小接受启蒙的时候,蒋弗榕听得最多的就是爹娘的感叹,感叹她不是男儿,空有一腔才华也无法施展,可那个少年不同。
  每当她有新作问世的时候,他总是表现的比她还要惊喜,并且郑重笃定地告诉她,她有大才,她的诗作将来一定能够流传百世。
  那个少年并不因为她是一个女子而惋惜,并且认可她即便是个女子,也该有自己的抱负。
  自尊、自爱、自信、自强,这是那个少年赠与她的四个短语,蒋弗榕深以为,生而为女,只要遵循这番教诲,同样不逊男儿。
  “你手上拿着的是什么东西。”
  蒋夫人看女儿不说话,只当是自己刚刚的那番话有些太重了,不由有点心疼,不过正当她打算宽慰宽慰女儿时,发现女儿的双手背在身后,从她刚见到她时,就没见她将手拿出来过,似乎藏着什么东西,不想被她发现。
  “没、没什么。”
  蒋弗榕甜蜜的回忆被打断,看娘亲盯着她身后的方向,顿时心如擂鼓。
  “嗯?”
  蒋夫人加了重音,蒋弗榕还是乖乖将江流送给她的那包蜜饯递了过去。
  “是流儿给你捎来的?”
  蒋夫人一看女儿那娇态就猜到了这蜜饯的来历,这时她不由心思一动,曾经的某个想法,这一刻在她心里放大。
  ******
  蒋夫人回到自己的房中,挥退了伺候的丫鬟婆子,斜依在床边深思。
  江流七岁就被夫君收为弟子,而且还是唯一的亲传弟子,论亲近,自然是不用说了,蒋夫人也算是看着江流长大的,熟知他的人品,如果真的将女儿许配给他,必然不会受委屈。
  尤其这双儿女从小青梅竹马,兼之这份情愫,即便将来江流不能免俗纳了美妾,也不会纵容那妾室冒犯阿弗。
  现在唯一让蒋夫人犹豫的只有两点。
  第一点是江流现在毕竟还是个秀才,且家世寻常,而她夫君是帝师,兼翰林院掌院学士,官居二品,在地位上,这对儿女显得很不般配。
  倒不是蒋夫人嫌贫爱富,而是世人多有门第之见,她将女儿许配给一个寒门子弟,恐怕旁人都会揣测是她的女儿存在某种隐疾,才不得不下嫁这种人家。
  就算为了女儿的名声着想,蒋夫人也不敢贸然给俩孩子说亲。
  第二点顾虑是江流那个守寡的母亲。
  蒋夫人和孟芸娘的接触并不算多,只知道那是一个十分坚韧爽快的女人,可蒋夫人从来不敢小巧女人的嫉妒心和对儿女的占有欲。
  豁达如蒋夫人,在自己的长子成亲后也免不得与儿媳妇存在嫌隙,更何况是孟芸娘这样一心一意守着独子的寡母,将来和女儿朝夕相对,还不因为江流生出各种龃龉。
  世人重孝道,对方只一个婆母的身份,就能把她女儿压的死死的,即便家世再高又如何,还是得看婆母的眼色。
  因为这两点,蒋夫人犹豫再三,也不能下定决心。
  可这世上哪有十全十美的婚事呢,尤其她那女儿,在旁人看来也未必是十全十美的,蒋夫人也是疼爱女儿,所以才为她多思多想,只一点女儿喜欢,就足够掩盖江流存在的很多缺点。
  当蒋参道从前院回来的时候,蒋夫人没忍住,和夫君商量起了这桩婚事的可行性。
  “你说要给流儿和阿弗说亲?”
  蒋参道喝了口热茶,深思起了这桩婚事。
  “两个孩子两小无猜,流儿又是我的弟子,亲上加亲,再好不过了。”
  蒋参道是个护短的人,只要是他喜欢看中的,不论怎么样都好,其实要不是他的有意纵容,在男女大防如此森严的古代,蒋弗榕又如何能够这样恣意地出入前院,和江流培养出这样深厚的感情呢。
  “再者我们的女儿姝丽无双,也就流儿这样的品貌能够般配的上。”
  蒋参道哈哈笑了笑,这样两个灵秀的孩子如果凑成对,将来他的外孙外孙女必然玉雪可爱,到时候他再细心培养培养,可不是一个个探花郎的好苗子吗。
  听到夫君的话,蒋夫人沉默了几息。
  即便她疼爱闺女,可也实在没法将姝丽无双这个词往自家闺女的脸上套。
  这般看来,江流确实是个优质的女婿人选,对方容貌清俊,将来女儿生的孩子只要有几分随爹,大概率是不会丑的,为了下一代的样貌,她所担心的江流的几点劣势,似乎也能被忽略了。
  “不过暂时还不急,我已同意流儿这届科举下场,一切都等流儿考完再说,免得他分心,影响考试。”
  虽然心里已经有了这个想法,可蒋参道觉得还是没必要那么急,他那弟子今年也就十五,女儿更是还没及笄,完全可以等科举结束后再行商议。
  “流儿这次会下场?”
  这对蒋夫人来说还真是一个惊喜,这次江流下场考试,即便只是考得一个举人,她都愿意将女儿下嫁给他,十五岁的举人啊,放哪儿都是一个值得培养的人才,兼之他还是夫君的弟子,将女儿许配给他,旁人也不会置喙什么。
  “嗯。”
  蒋参道自在地呷了口茶,这一次,他的弟子一定能帮他把探花取回来。
  *****
  现在京城贵妇议论最多的话题是什么,不是绫罗绸缎,也不是什么珠宝首饰,而是这一次进京赶考的学子们。
  榜下捉婿已经成了惯例,每当科举开始前,这些贵妇人都会找人调查这些考生,看看有哪个尚未娶妻的,品貌又十分出众的,纳为自己女婿的人选。
  这一次京城的热议话题是豫川的解元,一个年仅十五岁的少年才俊。
  “你们可还记得八年前京城曾传闻的七岁就连中三元的神童?这一次考中豫川解元的,正是八年前那孩子。”
  一群贵妇人聚在一块八卦,蒋夫人坐在人群中,听着她们讨论自己夫婿的弟子,兼她看中的未来女婿,面色不由有些奇妙。
  “这已经连中四元了,才十五岁啊,未来大有可期。”
  感叹的是京兆府尹的夫人,说来也是缘分,现在的京兆府尹正是蒋参道同科的探花,也是蒋参道暗地里恨得牙痒痒的男人。
  京兆府尹的官衔不高,只是正四品,可他管辖的地理位置特殊,地位远远超脱于一般四品官员,这也是为什么这个京兆府尹夫人能够和这些一二品官员的夫人相处的这么自在的原因。
  “听说这位少年才俊,不仅才华横溢,样貌也异常俊秀,堪比潘安再世,也不知道可有婚配。”京兆府尹家有两个未许人的姑娘,一个是嫡出,一个是庶出。
  嫡出的那个小姐继承了父母的美貌,在闺秀圈中拥有不少的美名,蒋夫人听了对方的话不由跳了跳眼皮,只觉得自己看中意的女婿像一块大肥肉,被不少人盯上了。
  “这孩子确实品貌不俗。”
  蒋夫人眨了眨眼,装作寻常模样,喝了口茶汤说道。
  “听蒋夫人这话,似乎是见过那个解元郎?”
  大伙儿的注意力一下子转到了蒋夫人的身上,大家对那个神童只有听闻,从来没有真正见过,而刚刚蒋夫人那番笃定的回答,却像是十分熟悉那个解元郎一般。
  “大家有所不知,那个连中四元的江流,正是我夫君的弟子,早在八年前,就被我夫君收于门下,我对他自然是熟悉的。”
  收了这样一个出息的弟子又不是什么丑闻,加上等江流出仕后,这段师徒情分也是瞒不住的,蒋夫人自然没有隐瞒的意思。
  “什么,那解元郎居然是蒋大人的弟子!”
  原本还对江流有些不以为然的贵妇人这会儿也变了脸色,只是一个普通的解元自然没什么好稀罕的,就算他成了状元,这状元每三年就有一个,真正能成长起来的,寥寥无几。
  可蒋参道唯一的亲传弟子就不同了,他背后站着这样一位恩师,起步就已经远超那些读书人远矣。
  这样看来,这位解元郎的价值更高了,如果能将他变成自家的女婿,岂不是和蒋家也连上了关系。
  消息传得很广,连带着皇帝都听闻这一届科举有蒋参道的弟子下场,而且对方还是一个七岁连中三元,十五岁勇夺解元的奇才。
  *****
  “我那弟子文章写得不错,就是年少气盛了些。”
  下朝的时候,晋文帝叫来了蒋参道,向他打听他那个弟子。
  蒋参道也料到皇帝会问,将自己提前想好的说辞送上。
  “年少气盛?”
  晋文帝饶有趣味地念着这个词,心里却越发期待了,他受够了那些先帝留下来的辅政大臣的迂腐刻板,总是用条条框框的限制告诉他这不行,那不行,弄得他这个皇帝还不如他们这些大臣来的能耐似得。
  偏偏他亲政晚,身边并没有多少得力的人。
  这一届科举晋文帝准备扶植自己的势力,蒋参道的弟子,已然成了他名单上的一员。
  *****
  现在最时髦的消息已经不再是江流连中四元了,在会试过后,他以会元的身份突破晋国科举记录,已经成了时下状元的热门人选,只待殿试,看他能否摘得状元头衔,创下连中六元的记录。
  为此不少赌场还立下了盘口,赌各个学子高中的赔率。
  出乎意料的,赌江流考中状元的人并不算多。
  一来是因为赌场设定的赔率太低,买江流中状元,赢的钱不会多,二来是很多人都不看好这个少年才俊在殿试上的表现。
  他毕竟还是太年轻了,殿试时恐怕忍受不了天子威严以及其他大臣的巡视,连中五元已经是奇迹,倒是以他的样貌,摘得一个探花的头衔十分相得益彰。
  相比之下,同样是状元热门的另外两位考生,一个今年已经三十有七,经验老道,成熟稳重,一个是内阁学士家的公子,家学渊源,祖辈曾出过两位状元,十五个进士,这次参加科考的又是家族精心培养出来的最优秀的子弟,这俩人考中状元的几率,似乎都要比江流来的大得多。
  作为话题的当事人,江流此时并不轻松。
  他之所以能够一路那么顺利的过来,一部分是因为吃了益智丹,学习确实轻松的缘故,还有一部分是因为原身留给他的关于历届科举考题,以及那一届阅卷官员喜好的记忆。
  这两者相辅相成,使得他能够在科举前做足准备,写出让阅卷官员心里发痒,拍板叫好的文章来。
  当然,还有一点很不能忽视的因素,就是他曾经连中三元的成绩以及他的年龄。
  上有所好,下必甚焉,现在皇帝刚亲政不久,要是能出一个历朝历代都未曾出现过的连中多元的考生,也能视作是一种吉兆,寓意晋国会在新帝的带领下,走向盛世。
  在这种心理作祟下,只要他的卷子能够在一众考卷中名列前茅,第一一定就是属于他的。
  一连五场都过来了,可在最后一场,江流也不能免俗的开始紧张了。
  因为这一场考试对他来说意义非凡,除了任务需要外,他也不愿意辜负恩师的栽培。
  恩师是先帝在位时期的状元,要是他这个弟子考了榜样或是探花,就是给恩师丢人了,江流这人不喜欢欠人恩情,师傅待他情真意切,他也得帮师傅把这个脸面挣回来。
  时间过得很快,眨眼就到了殿试。
  江流站在一众上了年纪的考生中间,显得格外显眼,坐在龙椅上的晋文帝第一眼就瞧见了那个尚显青涩,分外俊秀的少年,并且猜到了他的身份。
  不仅是晋文帝,在场监考的一众考官也意识到这就是蒋参道收的亲传弟子。
  一时间,万众瞩目,江流的压力更大了。
  这一次的考题是晋文帝出的,题目很简单,却让众多考生迟迟不敢下笔。
  因为这题虽然简单,可内容却十分吓人,两个字——变法。
  一炷香的时间过去了,下笔的人依旧寥寥无几,倒是有个人例外,那就是江流,此时他已经静下了心来,完完全全沉浸在了题目当中。
  晋文帝走下龙座,在学子中间巡视,然后站定在江流身侧,看着他笔下的文章,眼神中异彩连连,就差直接拍掌叫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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