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吕竹带来了他的空军招飞报名书。
自医院分别后,这是吕竹第一次和吕虹见面。
吕虹在他这个年纪,就意识到即便是相同的学习成绩,身体优劣势也能把人分成两个世界,吕虹的家族身体基因决定,她永远够不着某些领域的人和事物,比如空中职业。即便后面她进入军工企业,还为此加入预备役,也是个地上爬的陆军预备役。
好家伙,好家伙,她拿着他的报名书不动声色,内心却激荡不已。
还是被他看出来了。
“很让人骄傲吗?”他问。
她没回答,反问:“学校送去了几个?”
“没关注,只知道还有之恒。”
怎么能不关注?征兵处设在学校的点就挑出两个人,等于保送,他老师早就跟她报告了。
当吕虹还是土气学生妹的时候,围观过那些身高,体重,视力,智力各种硬核条件下,拼杀而出的天之骄子诞生过程,而万万没想到,她的家里也能出这么个千里挑一的种。
可他却说:“可是小叶不会念飞行学校,我还得去外地念书,不仅没了暑假,还得提前去训练,我就不能和同学一起考试一起放假一起打球了。”
“再说,常年都不能回来,离家好远,你都不会想我吗?”
他抱怨撒娇的模样一如小时候,吕虹瞟了他一眼,无意中看到他头发里的银丝好像增多了。
于是她把到口边那句“你给我有出息点”改为问:“最近有遇到麻烦?”
吕竹眼睛一亮,就要给她一个熊抱,她却刚好转到桌子后面,将报名书按在桌面签字,而桌子挡住了吕竹的身形。
他能遇到的烦恼,大概是恋爱的烦恼之类的吧。
“你女朋友志愿方向是什么?”她垂下一方肩头伏在桌上,状似无意地问。
“小叶想在音乐上深造。”
笔上一使劲,几乎戳穿纸背的力道在知情栏上签下她的名字。
他没呆片刻,就去参加几个同学为他和刘之恒开的庆祝会,去之前他邀请吕虹跟他一起去。
“我很忙。”吕虹用房间的门板将他隔绝在外,回答了他的邀请。
立在她门口的他,脸上笑意散去。
自从把他扔医院自个儿莫名其妙出院后,她又恢复以前对他的爱理不睬。
门开合声失了力道,在深夜发出砰砰惊天动静,犹如报复房间里拒绝邀请的某人。
嘻嘻哈哈伴随着错乱的脚步响彻客厅。
房门被挠痒似地敲响。
吕虹取下眼镜,欲从书桌前起身去看看。
“小叶子,小叶子,我爱你啊,快出来看看我,我是你的小竹~”敲房门的那人边敲边喊。
听出那是谁的声音,她便坐了回去,神色如常。
“我的房间不在这儿。”
吕竹的声音响起,伴随着重物拖拽声,显然某个醉鬼被他当死狗一样拖离了吕虹门前。
“别——碰我!我知道那是你姐——跟我爸一样货色!”
“好吧,我不碰你。”放任自流善解人意的声音。
爬行声,重物撞击门板声,然后敲门声啪啪再次响起,醉鬼开始鬼哭狼嚎:“刘同贵你这个杂种——他妈的飞行员啊,多少人想考都没资格——你他妈居然说是马前卒,吃青春饭——你还是人吗?”
“你的心就是秤,秤砣,石头!什么都是东西……都得放你那杆秤上量!”
“……成天只知道工作,只知道让我们听话,把我们呼之即来挥之即去我们是人啊!不是你的东西,不是替代物!吕竹,吕竹,快快,快来,话筒给你,说几句。”
“你醉了。”
醉鬼没理,接下来仍是翻来覆去地痛诉刘同贵加连吕虹一起遭殃,嚎到可能人昏厥了,拖行声又响起,醉鬼尽情宣泄完,被拖下去处理了。
世界安静没片刻,吕虹的房门再次被敲响。
“妈妈,对不起,你休息吧。”
桌灯下结了层寒冰的面庞一动不动,置若未闻。
没过一会儿,拍门声响起,砰砰的大声音,背影吓得从椅子上蹦起来。
叁步并两步冲门口打开门,吕竹刚刚收回拍门的手,深邃的眉眼一扬,笑了起来。
“还没睡啊?能为我们做点醒酒的吗?”
吕虹首先看到客厅里趴伏的刘之恒“尸体”,眉心一皱,吕虹对刘之恒的记忆,还停留在防空洞他揍吕竹的事情,以及他诬陷她勾引吕竹,所以对醉酒前来投宿的小青年并不欢迎。
吕竹却不问她意见,就把人带回来。
她大眼一扫面前人,忽然想起他和刘之恒联合起来戏耍她的那些事,最印象深刻的,无非是那起“绑架”了。
心头涌上不好的预感,特别是眼前人沉沉的眼神,令她女性本能苏醒,立即后退一步,“自己做。”
门在合上那瞬间,身形闪进门缝,轻而易举阻止了门关上。
吕虹早有防备,见势不对,也顾不得关门了,转身就走,却被腰上一双手拖回来。
他从后面紧紧搂住她,高大身形紧贴上来,把她压到弯了腰。
“为什么又不理我了?”
“我又做错了什么?”
“我去报考空军你不是很开心吗?”
信息太多,纷至沓来,可充斥她感官的,是紧贴她身体的高热,和喷洒在脖颈的酒气。
“先放手。”
他沉默会儿,跟她讨价还价:“放手你就给我做醒酒的吗?”
“我不会。”她老实说。
“为什么不会?其他同学的妈妈姐姐女朋友都会做,你为什么不会?你明明可以现学,那又不难的。”
“简单那你自己去弄,别妨碍我,赶紧放手!”
“不放!”
她挣扎了几下,根本挣不掉他的怀抱他的力气,更恐怖的是,她感觉他还没真正使用力气,说话的语调跟逗猫似的不紧不慢,呼吸都是平缓的。
“你今天邪门了,硬要吃那什么醒酒汤?我告诉你,我不会做,会我也不给你做,听到吗?我不做!”她也轴起来。
他的脸在她后脖子上磨蹭,她感觉到后脖子那儿湿湿的,便停止了挣扎。
“吕竹,我没教过你像个女人一样哭哭啼啼。”
“连为你哭都不行吗?”
“我不需要。”
“你好冷漠。”
她脑海忽地灵光一闪,她明白了,他的那些恶作剧,对她背后下手使坏,那些行为背后的答案。
他在惩罚她,自以为是地惩罚她,因为她冷漠。
她为什么能这么快得出答案?
因为她的不轻易妥协,从她有意识起,就一直遭受到外面世界的反弹,打压,从家庭,从学校,从第一份工作。
冷漠,绿茶,过于殷勤,钻营,装相数也数不清的罪名。
身后人在她沉默间鼻息吐洒重起来,动了动身体,可能调整姿势,却蹭到了她臀部,她一个激灵清醒过来,也冷静下来。“小竹,你叫我什么?”惯有的大人口吻。
“妈妈。”
“有你这么‘尊重’妈妈的?”
腰上的手松了。
她转过身,温和的脸立即放射出戾气,将吕竹高大身躯推开,推了一次没推动,她连推了几次,把他步步推动,巴掌落在他胸膛,脸上,冷白皮的脸都给打红了,留下凶狠的巴掌印。
他没有反抗,大概被她少有的失控吓呆了,只是她每推一下,他眼中的泪意就加重一次,但她毫不留情地将他推倒在地上。
“不许用你碰了脏女人的手碰我!”她恶狠狠地甩警告。
泪水中两道冰冷的目光射向她。
她嗖地退回去,关门,反锁,人站在一边怒不可遏,气喘吁吁。
她终于说出来了!可愤怒没有一丝一毫减退!
凭什么她要奉陪这种青春期无聊的把戏?敢来闹她,无非是刘同贵不好欺负,她好欺负,一群小畜生!
她供他吃供他穿供他读书,她哪点还对不起他?他却自恃好运气,好资质,别人都在这个升学关口战战兢兢,谨小慎微,他却去喝酒到深夜,然后回来还敢对她评头论足!可见日常里,她辛辛苦苦却在工作上做不出半点成就的样子,早就落入他眼里,没少被他嘲笑吧?
吕虹冲到书桌前,将桌上的东西扫了一地。
直到谷雁卉生前的资料露出来,才消了她的气。
灯下昏暗身影弯腰将谷博士做的那些日记笔记、小诗集小散文集一本本捡起来,重新码回案头,她之前都没看这些,因为她阅读资料也注重“实质性”,闲散的,天马行空的东西,她以为与自己无缘。
可今晚,她抽出了一本,在灯下细细地读了起来,看了一半,她又以之前无精打采截然相反的十二万分专注投入到工作里。
桌灯长亮一夜。
门外的人何时走的,也不知道,等到走出房门,客厅已恢复原貌,吕竹留下的垃圾,痕迹,都被带走,清理,包括丧失行动力的醉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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