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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回:风吕

  「那么评定到此为止,各奉行交办的工作下个月继续报告,散会!」信秀宏亮的声音宣布每月一次的评定结束,眾臣们纷纷鸟兽散,或是在评定室外的庭院跟同事们寒暄。
  坐在吉法师身后的弥七郎迫不及待地离席,等着去领三十贯的月俸。但前排的吉法师比他更急,前一刻还在会议上意兴阑珊地打哈欠的少主,此时生龙活虎地跑过走廊,将路上的眾臣们推挤而过,其他人见状无不皱眉。
  「弥七、新助,去把马备好!」临走前他丢下这句话。
  吉哥的命令是不能拖延的,弥七郎只好交代小姓去告知财政奉行先把他的月俸记在帐上。
  待两人将六匹马签到正门,吉法师、阿狗、小平太还有胜三郎早在门口久候多时。
  「快快快!女人是不会等迟到的男人的!」阿狗大声催促,眾人纷纷上马,往津岛奔驰而去。此时初雪刚停,六匹马在一片花白的大地上留下无数蹄印,湿滑的道路也阻止不了眾人急切的心。
  津岛的广场上,船运的工人们依然勤奋地搬运货物,与夏日没有两样,津岛在冬季时对于各式货品的需求依然旺盛,新织的棉袄以及炭火、油从其他各国源源不绝地搬来此处,再由行脚商转卖到尾张各地,因此市镇的热闹和农村的寂静形成不小的反差。
  弥七郎远远就看到生驹家的吉乃小姐和她的侍女、僕从们站在广场上嘰嘰喳喳地交谈,广场上的行人、搬运工听到吉法师急促的马蹄声赶紧退让出一条路供织田家的年轻武士们通行,眾人一路骑到吉乃一行人面前才止步。
  「久等了吗?」吉法师从马上对着吉乃说。
  「没有,我们也才刚到。」吉乃回答。
  「那好,事不宜迟,我们赶快出发吧。」吉法师手一拉,立刻就把生驹家的小姐拉到他身后坐着,至于其他侍女则纷纷坐上小平太等人的马。
  「啊!等等,我们家的僕人也要一起去!」
  「僕人?」
  只见旁边一位矮个年轻人两手和身后又提又背,满是大大小小的包袱,行走时又为了平衡而把身子蹲低,左摇右摆地前进,活像隻猴子在走路。等他站定时眾人定睛一看,那人长相倒还真像隻猴子,不禁哈哈大笑。
  「这人简直就像隻猴子啊!!」小平太捧腹拍腿,简直乐不可支。
  「吱吱!!!没错,我就是隻猴子,吱!」那猴模猴样的年轻人耍起宝来,「不过,我可不是普通的猴子,吱!本猴就像西游记的孙悟空一样,十八般武艺样样俱全,要我做什么我都做得来,有什么事情各位大人儘管吩咐,吱!」
  「好啦,藤吉郎你别闹了。快找匹马把行李放着,你跟在我们后面,别跟丢喔。」吉乃制止了这名叫藤吉郎的少年继续耍宝,吩咐道。
  「这倒不用,」信长回头张望,只见在场唯有弥七郎身后没有载人,吩咐道:「弥七!这个人给你载,没问题吧?」
  听到自己不用载吉乃的侍女,弥七郎心中不禁松了口气,儘管他已经成了男人,面对女性时却还是莫名的紧张,听到要由他载这名僕人时,如释重负的感觉倒还多过失落,并不觉得有所埋怨。
  「没问题!」弥七郎回答道。
  「大…!大人!」藤吉郎脸上充满惊讶,「承蒙…承蒙您看得起,不…不过,像我这样的人,真的能…」
  「别跟我囉嗦了,你这猴子!你是不想骑、不能骑,还是不屑骑我的马?」信长语气急促,脸上倒没有什么不悦的表情。
  「当然不是…只是信长大人这样尊贵的少爷,竟然愿意给我这样的待遇,我内心不禁升起澎拜的情感,好像在富士圣山看见天照大神腾海而起,洒土入海就变成我们日之本的……」
  「快上马!!」吉法师打断了藤吉郎落落长的发言,猴子样的年轻人立刻像被踹了一脚一样仓促地爬上了弥七郎的马。
  「哇!有猴又有狗,再来隻鸡,阿吉你就可以当桃太郎了!」池田胜三郎恆兴忍不住调侃道,逗得眾人和侍女们哈哈大笑。
  「阿吉你人真好。」弥七郎听见坐在吉法师后面的吉乃说道。
  「别囉嗦了,我们出发吧。」眾人随着吉法师的发令而策马奔驰。
  他们离开津岛一路前行,初雪过后回暖的空气吹拂在眾人肌肤上,冰凉清新。「哇呜~~~~~~!」有的侍女是生平头一次骑马,不禁把双手放开,假装在飞行一样,享受奔驰在田野间的畅快感受。
  眾人离津岛越来越远,接着转入深山,越骑越高,翩翩白雪夹杂在翠绿林木之间,偶尔可以从林间看到山下远景,景色优美至极。
  就在这时,林间传来一股酸臭鸡蛋的味道,一位侍女捏起了鼻问道:「怎么会有臭味?」
  「嘿嘿,这就是温泉的味道啊。」小平太回答。
  「喂!就是这边了!」胜三郎喊道。眾人纷纷下马,男人们领在前头,从杂草中劈出一条路来,吉乃和侍女们跟在后面小心翼翼地踩着步伐。眾人越是前进,恶臭味就越是浓厚,眼前突然出现一道越高于头顶的山壁,虽不是十分陡峭,却也得让眾人手脚并用,互相搀扶地翻越而过。
  他们翻过山壁之后便豁然开朗,眼前一道热泉滚滚而出,流经山壁之间形成一高一低两池温泉,泉水流入较高的温泉后,又形成小瀑布流入较低那座温泉,恰好能在视线上隔出男汤和女汤。温泉周遭被林木环绕,虽然无法享受从高处眺望山脚的美景,但观看四周雪景山林倒也别有一翻气氛。
  藤吉郎自动自发地解开包袱,将一块大布张了开来,一端系在树枝上,另一端则被他拉到两座温泉之间,权作临时屏风,供小姐们解衣。武士们倒没什么顾忌,衣服一脱就一个一个泡入低矮的那座池子,有些未经人事的侍女看见男人们赤身裸体,下意识地用手遮住眼睛,却又忍不住从指缝中偷看,对着生平首见的武士刀嘖嘖称奇。
  眾人入池后,吉法师看到藤吉郎仍在池边充当人体屏风,便喊他入池,吉乃也出声相劝,于是藤吉郎也靦腆的和大伙一起入浴。
  大伙也把藤吉郎亲自提来的包裹打开,里面是琳瑯满目的酒食和餐具,他们将酒食摆在托盘中,任其在泉上漂浮,佐着美景和热汤一起享用。男男女女隔着池子聊天,没有上下主僕之别,气氛十分热络。
  「欸,阿吉!」男人们抬头望去,吉乃的脸孔出现在女汤的边缘,秀发盘在头上,柔嫩的香肩浮出泉外,双手交叠在池边,居高临下地对着男汤里的吉法师说话。她的侍女们纷纷靠了过来,好奇地盯着池子里的男人们,在雾气蒸腾下一个个香汗淋漓。
  此情此景不禁让弥七郎起了反应,他默默地将两腿交叠,将杀气腾腾的刀子遮盖起来,其他男人也纷纷尷尬地切换姿势。唯有吉法师仍然背靠着池边坐着,双手搁在边上,双脚大剌剌地敞开。温泉散发着淡淡的雾气,遮盖住弥七郎的视线,所以弥七郎也不太确定吉法师是没有反应?确信雾气能遮盖女人们的视线?或是其实他根本不在乎?
  「你问。」吉法师说道。
  「我爹最近提到『三河守』之类的东西,似乎跟你爹有关,那是什么?」
  「唔,」吉法师用泉水抹了抹脸,「照字面解释,就是统治三河国的人。因为我爹前几个月出征时几乎打下了半个三河,所以朝廷派人来册封这个官位给我爹,算是认可我爹是三河的统治者。」
  「喔喔,听起来很厉害。」吉乃讲这话时眼神飘移,似乎有点心不在焉。
  吉法师只是笑了笑,「你似乎在看别的东西,是我的刀吗?怎么样?是不是又长又弯?」
  「刀?喔~~!」吉乃作出似笑非笑的表情:「不是耶,是你刚刚讲的事情太无聊了,我忍不住分心去想别的事情,并没有花心思在看你两腿间的小东西。」
  「你在说些什么啊?」吉法师裂嘴一笑,随手捡起他放在池边的佩刀,刀鞘上镀金的花纹闪闪发亮,「我说的是我这把新打的刀子,怎么会想到那边去呢?你这女人真是不正经。」
  「哼!」吉乃别过头去,整个人消失在池边,侍女们也跟着离开。
  「他刀子真的又长又弯耶!!」、「闭嘴啦!」男汤里的眾人听见女汤传来侍女们围着吉乃起鬨的笑闹声。
  女人们围起自己的圈子聊着女性的话题,男人们也开始把话题转移到政治和武艺上面。
  「阿吉啊,上次我们去三河那一趟抓过来的小孩,结果并没有大用。」小平太边喝着清酒边说。
  「这事我也知道,我爹写了封威胁信过去,结果松平广忠不但没有屈服,反而直接倒向今川家那边,现在三骏同盟已经固若金汤,难以动摇了。」吉法师也小酌一口酒说道。
  「这松平广忠也是条汉子啊,不愧是三河武士。」胜三郎这样说道。
  「这种人站在我们对面还真是头疼啊,如果是我们的盟友就好了。」小平太说着,不知不觉已经给自己斟了四杯酒。
  「看来打一仗还是免不了了。」阿狗接口道。
  「我觉得那孩子挺有意思的。」吉法师突然说道。
  「怎说?」
  「这孩子来到这边,既不哭、也不闹,有时难免有些小姓会去欺负他,他也只是默默地忍耐,直到小姓们失去兴趣为止。」
  阿狗听了说道:「质子麻!不敢反抗很正常。」
  「不对,这孩子不一样,我感觉得出来,这孩子不是不敢反抗,而是刻意选择不反抗。我不太能理解为什么,但总之他是刻意的没错。」
  「其实,」很少发言的弥七郎开口了,这次他难得主动发表意见,眾人纷纷转过头来,想听他要说些什么:「当我们杀死三河武士的时候,还有他外公户田康光叛变的时候,这孩子都亲眼目睹了。这跟我不一样,我爹从我很小的时候就开始在毒打我了,所以我从不怀疑他哪天会把我卖掉…
  「但这孩子不一样,前一刻我还看到他外公哄他、安慰他,拿糖葫芦给他吃,还有一群保护他的叔叔伯伯。但下一刻…下一刻,保护他的叔叔伯伯们被我们亲手杀掉,他信任、亲暱的外公在他眼前把他卖掉,对象还是他爸爸的敌人……我是说…一个孩子,在七岁的时候经歷这种事情,很难不会从此对整个世界小心防范、谨慎地思考自己所作所为会不会招致杀身之祸。
  「所以我觉得…我大概能体会那孩子的心情。」
  弥七郎说完后,眾人皆陷入了沉思,吉法师看着他,然后似乎想起了什么,轻轻地点了下头,将手中酒杯一饮而尽。
  「呀!!!!!!!!!!」女汤传来女子们的尖叫声。眾人听到后赶紧爬出温泉,抄起刀子,三步併作两步地跑上女汤的位置。
  只见吉乃和侍女们已经爬出池子,在她们对面的另一个池边,一头成人般高壮的棕熊从山的另一边翻山越岭而来,双眼盯着眾人看个不停。
  信长拔出刀子衝到女子们前面挡着,很自然地将吉乃搂入怀中,吉乃也下意识地抱紧织田信长。其他男人们也纷纷照作,衝到女性的身前形成一道人墙。
  「猴子。」信长发出命令时,目光仍然不离那头棕熊,「把大家的衣服捡一捡,我们慢慢后退。」
  「弥七,」信长又对弥七郎发出命令,「你先爬下山壁,从下面接住女人,其他男的和我在上面断后。」
  此时藤吉郎已经抱着一堆衣服跑了回来,于是眾人一步步后退,由弥七郎先爬下山壁,在下面接着一个一个爬下来的侍女。
  从下面往上面瞧去,侍女们的阴户一览无疑,弥七郎尷尬地别过头去,尽量不要去看,然后双手接过一个又一个赤身裸体的软肉,下体毫无遮掩地再次起了反应,对此他也无可奈何。
  幸好棕熊似乎对眾人一点兴趣也没有,牠爬进池子里,舒爽地喷了喷鼻息,没有再看眾人一眼。
  信长是最后一个爬下来的,吉乃扑到他怀里哭泣,而信长则轻拍着她的背出言安慰。
  良久,吉乃和侍女们才回神注意到自己一丝不掛地和一帮男人们坦诚相见,虽然面红耳赤,但又不好意思对刚刚挺身而出的男人们发作,眾人默默地把衣服穿上,而男人们则是在心底暗爽。
  夕阳西下,有惊无险的眾人伴着温泉馀温悠悠哉哉地在雪地里慢慢前行。一向走在前方领头的吉法师这次默默地和吉乃一起落在队伍的最后头,而且距离越拉越远,眾人也有默契地不出言戳破,在前头嘻嘻哈哈地聊天。
  回到津岛时,早已明月高掛,「生驹家千金和织田家的荒唐三少爷鬼混到半夜才回家这种事一定会让生驹家宗气到七窍生烟。」阿狗这样说着,眾人闻言忍不住哧哧窃笑,就连吉乃本人听了都似乎有些得意。
  将吉乃还有她的侍女及僕人藤吉郎送回家后,吉法师又带着一行人跑去酒馆租了间厢房喝酒,每个人都喝得酩酊大醉。而喝到糊里糊涂的弥七郎在客房里找不到夜壶,于是跑到房外四处寻找可以小便的树丛。
  「我都准备妥当了,只要你说一个字,我就把他杀了。」
  听到这句话的弥七郎顿时酒意和尿意都跑到烟霄云外,他立刻就找了个隐密角落躲起来,想要找寻声音来源,但可惜视线被遮盖,完全不知道说话的人是谁,但他的声音却让弥七郎觉得有些耳熟。
  「你在说什么杀不杀的?没这个必要。」另一个声音说道。
  「今天他领着一帮人跑到山里去泡温泉了,这本来是绝佳的时机,我们应该那时候动手的。」第一个声音这样说道,弥七郎听了不禁心惊肉跳,这不就是在说他们吗?若是当时他们赤身裸体的泡在温泉里的时候,突然从树林间跳出十来个刺客……他简直不敢想像那个画面。
  「生驹家的小姐也在,要是她遇害的话,绝对会害了我们家跟生驹家的关係。」
  「没关係,明天、后天,他全身都是破绽,拿下他轻而易举。」
  「够了、够了,他又不是嫡子,何况主公也说过不会立他当继承人不是吗?」
  「我看主公倒是在讲违心话,他想要立那傢伙的意思越来越明显了。」
  「是也罢、不是也罢,我们现在稳操胜卷,不需要冒这种风险,多生波折。」
  「你真相信勘十郎大人这么有人望?」第一个声音反问道。
  「嘘!多嘴!不要随便提到名字。」另一个声音讲完后,两人便逐渐走远,再也听不到交谈声。
  回到厢房,每个人东倒西歪地倒在房里呼呼大睡,只有吉法师拄着剑靠在墙上睡觉。
  如果刚刚对话那两个人知道我们在这…
  弥七郎猛然间想到,他们一定是知道我们在这,所以第一个声音才会说一声令下就可以杀我们!
  意识到自己捡回一命的弥七郎再也睡不着觉,他拄着剑坐在门口,决心替眾人守夜。
  身后的吉法师正在轻轻地打鼾,弥七郎的脑筋则用力地思考着如何把今晚听到的事情说给吉法师听。
  他一定得知道这件事、一定得知道这件事,弥七郎这样想着,一边等待着黎明的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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