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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60章 棒槌与甜枣

  蒋慕渊站在平海关上,视线的远方,水面与天际相连。
  他的身边,站着几个平海关的守将,不远处,但凡有官职在身的都依着高低站了,愣是把宽厚的城墙站得满满当当。
  几位老大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互相挤眉弄眼的,愣是没有哪个敢主动开口说话。
  因为蒋慕渊不开口,在最初彼此问安后,小公爷就这么站在那儿,由着海风迎面,神态自若。
  如此吹了一刻钟,终是有人熬不住。
  年长些的席仕达被推了出来,硬着头皮开口:“小公爷,此处风大,不如回营安排军务。”
  蒋慕渊侧过头来,笑了笑:“风是挺大,几位大人可是身子骨吃不消?”
  席仕达就是个武人,听话只听表面,蒋慕渊这么一问,他顺着就点头了:“身体要紧,吹久了着了凉,可就……”
  说着说着,他眼看着蒋慕渊脸上的笑容一点点收了,最后半点寻不着。
  席仕达的心里咯噔一下,不懂这矜贵人是个什么意思。
  蒋慕渊抬声:“众位大人在平海关有多少年了?不提席参将,最少的也有七八年了吧?怎么还未习惯初冬的海风呐?
  吹久了风就要着凉,这才一刻钟呢,兵士们要不要也练一刻钟回营房暖一时辰?
  这站城墙的兵士也是一刻钟就换一班的?”
  席仕达这才反应过来,当即红了脸,摆手道:“哪儿的话,我们这些粗人都习惯了,只是小公爷您……”
  “我如何?”蒋慕渊斜了他一眼。
  席仕达脖子一凉,后半截话愣是不敢说了。
  他能说小公爷是个在京中点着炭盆就指东点西、纸上谈兵的勋贵吗?除了几位前些年上过战场的老将,这儿站着的所有人并一块,可能都没有蒋慕渊一人斩下的敌军首级多。
  今儿蒋慕渊说来就来,人一到,几句话就让这么多人抬不起头来,席仕达心里苦,但也不是不知道原因。
  “小公爷,”席仕达硬着头皮道,“江南那儿还等着,既是点兵,点了就叫他们启程吧。”
  蒋慕渊道:“都是你们平海关点的,兵是老兵,船是旧船,就这么去江南,你们脸上不寒碜?”
  不得不说,蒋仕煜料得很准。
  朝廷下旨调兵,定了战船、兵士数量,平海关不得不应,却在其中留了心眼。
  孙睿必然也算准了底下人有私心,蒋慕渊虽无法判断城墙上这么多人里头有哪些是投了孙睿的,但他们的建言会让总兵、副总兵们迟疑再迟疑,最后挑出来的兵与船,只有数量,战力不足。
  蒋慕渊也防着这手,因而最初是打算由关侍郎来督办的,可如今一看,果然还要他自己来。
  关侍郎再有本事也是侍郎,即便圣旨在手,也不能太过强硬,不比蒋慕渊自己身份卓越,好说话,也好办事儿。
  平海关想打马虎眼,面对关侍郎能扯皮,对上蒋慕渊,就行不通了。
  边上一人道:“这也不是寒碜,而是我们能调的也就这样了……”
  蒋慕渊不理会那人,只看席仕达:“平海关除了老兵残兵,没兵了?”
  席仕达苦得不行,又不能不答:“小公爷,江南那儿要募兵,借调也就是一时,新船老船差别不大……”
  蒋慕渊道:“我知道众位担心什么,担心被我借调出去的兵和船,都和江南水师一样,走了就回不来了。”
  说得如此直白,倒叫底下越发不好意思,席仕达笑容讪讪。
  “眼下不是讨论枝江那一战打得值不值、损失大不大的事儿,众位从军多年,这笔账总是算的过来的。”
  蒋慕渊话音未落,边上一阵附和之声,皆说该打、必须打,枝江不拿命相搏,如今南边局面已经乱套了。
  “江南水师受损,总要再起,”蒋慕渊接着道,“席参将也说,只是借调一时,新船老船都一样,那你就借壮兵、新船给江南,又有什么干系?”
  席仕达一阵咳嗽。
  重话说足了,蒋慕渊也就没有继续站在城墙上吹风,一面往大营去,一面拉着席仕达,低声道:“圣上下旨调兵,平海关就这般敷衍应付,传回京里去,像话吗?
  不说席参将,还有好几位从前都是肃宁伯麾下打过仗的吧?这事儿办不妥,肃宁伯脸上无光。
  朝廷已经收复了南陵,蜀地也是迟早的事儿,到时候那么多军功要赏,您说说,赏哪儿去?
  贫苦出身的还能加官,簪缨子弟呢?成国公府的世子在夷陵立了多少功,您难道没有听说?
  又不止他一个,肃宁伯哪个儿子没有功业?
  余将军麾下好几个副将、参将也都等着升职。
  就平海关今日敷衍的态度,京里回头把你们一个个都换了,也一点不稀奇。
  您守着新船、壮兵,给谁守的?”
  席仕达叫他这番话说得心肝疼,看了眼跟上来的几位官员,各个都是一脸苦相。
  实在是没有法子,席仕达只能道:“小公爷您点,您来点,就照您的意思来。”
  蒋慕渊扬着眉,笑了起来:“平海关的状况,我不及众位清楚,还是你们点,我就过个眼。”
  这话好不要脸,后头几个险些脚下打架,心里纷纷道:您哪里不清楚,您要不清楚,我们点出来的兵与船能让您贬成这样?
  可这话只能想,不能说。
  这位要出身有出身,要军功有军功,手里握着圣旨,下马威立得足,棒槌一通打,打完了还给甜枣,摆出事事为平海关考虑了的态度。
  他们还能怎么办?
  讲是讲不过了,打,好像也打不过,更不敢打。
  回了营帐,总兵、副总兵当着蒋慕渊的面,重新点了兵、船,传令下去,即刻准备,明日启程。
  蒋慕渊在平海关歇了一夜,待看到战船出发,才踏上自己的行程,一路快马往霞关赶。
  与此同时,孙璧被送上了船,从水路入京。
  守备很周全,排场也足够,若不是他失了自由,前簇后拥的,倒像极了他从前进京面圣时的场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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