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散宴

  周天清盯着此时讶异的追踪者,心中一沉。
  回想刚才过了转角,想着不该留洛縈一人在宫中太久,施展轻功回到朝阳殿,霍地想起平时跟踪自己的人,心中暗道不好,顾不得其他飞奔回来,果不其然看见其正盘问着洛縈。
  「既然姑娘与三皇子有约,小的便不打扰了。」那人若有所思的望一眼周天清,凝重地一揖,便朝玄寧殿的方向走去,某方面而言,他是已经完成了任务。
  周天清明显的早已察觉自己的存在,再守着也得不到任何消息了。
  看着那人的背影,一瞬间,多个想法浮现在周天清的脑海。
  -杀了他?
  不,那也于事无补。
  周天恩将会发现他的死亡,继而猜想是我下的手。
  看来,是我疏忽了。
  叹一口气,看向洛縈困惑且担忧的表情,周天清勉强勾起嘴角想让洛縈放下心,从衣袖里拿出一张纸递给她:「这给你。」
  洛縈瞪大双眼,不可置信地望着那张纸,不,是那乐谱。「这是......孤城怨?!」
  纸上大大写着「孤城怨」三字,传说此乃一样貌极丑的公主所做,儘管声名显赫,琴棋书画无一不通,却终其一生无人愿意娶她,临终前,她将忧伤愤世之情寄託于谱曲中。此曲技巧甚高,大量的轮指与强调声音强度使奏曲者常常把琴弦弄断,被戏称为「断絃怨」,是琴界的一大传奇。
  洛縈只是听过这个传说,没想到真实存在于世。
  「不,那是我母亲的曲谱,她自言此乃能够与孤城怨相比的绝世之作。我不碰琴,这琴谱留在我这没有什么用,不如就给你吧!」周天清说道,令洛縈讶异地睁大双眼。「这......这样好吗?」
  「恩。」周天清点点头。「希望有一天能听你弹这首曲子。天黑了,我们回去吧?」
  洛縈有些受宠若惊,呆呆点头。
  两人一前一后走向玄寧殿的方向,夜的确已经降临。这漫长的夜,才刚要开始。
  话说洛光和洛雪两人在筵席上,看着洛縈离去的背影,本不约而同想到跟她一起出去走走,但碍着三人一同离席太过显眼,父亲又在眼前,只好作罢。两人吃着桌上的佳餚,这时,却听到身后有人起身的声音,瞥见傅林一言不发离开主桌,其他人也没有过问他的去由。周天清本就不是会追究他人去留的人,况且此时他的注意力全放在不久前离开的少女上。周天璿骄傲自衿,自大狂妄,一直视这位突如其来的家人为无物,当然不会去在乎,至少,表面看起来是如此。
  此时周天清忽地起身,淡笑说到:「这里嚷嚷的,既已贺过皇兄,我便不多留了,且敬皇弟一杯。」举杯,一饮而尽,随后周天清便匆匆离席,周天璿若有所思地望着他的背影,几不可见地扬起嘴角。
  洛雪霍地站起身来,将洛光吓了一大跳。「我......去茅厕。」洛雪解释道,正欲离席,却被洛光拉住。「一起去!上次告诉我要去茅厕,结果发生那么多事,还是一起的好!」
  说的是风铃祭上洛縈和洛霜离开之后大乱的惊变。
  犹豫了下,洛雪点头,与洛老爷坐得比较近的洛雪说道:「爹爹,我们去一下茅房。」洛可钦皱了皱眉头,点点头。「縈儿那ㄚ头跑那儿去了?怎么还没回来?」
  「姐姐该是去旁边走走了,帮助消化,况且这宴也吃得差不多了。」洛光接话、洛雪点点头。见状,洛可钦只说:「去吧,快些回来。」
  两人应了声,随后一起走向一名宫女,问明方向便朝那走去。到了茅房前,只见傅林一人靠在树边,望见来人忍不住意外瞪大眼,随后眼神一暗,彷若未见闭上眼。
  见状,洛雪浑身一震,觉得一股气鬱闷在胸口。
  站在旁边的洛光看看洛雪,又看看傅林,自觉自身多馀,只好尷尬地说:「你们聊,我......去走走......」一边说一边走向茅房的更外边。
  空气霎时安静,一时,两人无话。
  「你知道吗?有个人,他一直都在我的身边,从小如此,我以为一直都会如此......」洛雪闷了半天,最后终于颤抖着开口。「记得小时候发高烧,那个人都会为我跑去邻镇买雪莲糕,那是我最喜欢的食物,爽口清凉,入口即化,还有治咳的功效。」
  「还有一次,我摔碎了爹珍视的花瓶,被罚闭门思过三天,那个人不知怎么做的,竟然躲过外头爹爹的眼线,溜进禁闭室来陪我下了三天的棋,有人来时藏到床底下躲着,跟我共分饭菜。」洛雪一步一步走向傅林,心微微颤动着。
  「还有一次,那个人在元宵节时送我灯笼,上面写着......」
  「不要说了!」霍地,傅林睁开眼,沉声说道,洛雪已在两步远的距离。洛雪迎向他的视线,问到:「为什么?是不想听,还是......你已经忘记了?」
  「我怎么可能忘记?」傅林握紧双拳,面色铁青。「爱情不是人生的一切。至少,对现在的我来说。我不会拿誓言来搪塞你,因为我无法给你任何保证。」
  洛雪忽地察觉到,傅林给人的感觉已经不相同了。在这短暂的时间里,他的肩膀似乎变得更加开阔,可以承担责任,他的双眼更有光芒,只因有了抱负,而这点光芒里参杂着心痛的味道。
  出奇的,那一句「爱情不是人生的一切」没有让洛雪感到受伤或屈辱,反而让她有股自傲感。
  洛雪忽然对傅林勾起嘴角。
  「你是不是忘记了,我说过我认定了你,我会陪着你,等到你完成你所有的愿望,然后心无旁鶩与我在一起。」听着洛雪说的话,傅林瞪大眼-将军府的承诺,可还做数?
  「你是为了你娘才不得不这样做,如果不把过去的真相弄的水落石出,那是不孝,若此事与周天恩有关,你却帮助帐样穷凶恶极之辈夺得皇位,这是不忠。我不会愿意嫁给一位不忠不孝之人。所以,你没什么对不起我的,也没有什么要躲避我的,你懂吗?」
  傅林望着洛雪,眼中盈满激赏、感激。他点头,忍不住大笑。
  这么多天,他究竟在做什么?自顾自地推开她,自顾自地决定离去,却忘了问一句,你还记得将军府的此生不弃吗?
  「我懂了,你不像一般女子一样懦弱,如果我选择了你而放弃应该的责任,你会看不起我的,是不是?」笑完,傅林走至洛雪身前,右手轻抚她的发丝,柔软又坚韧,就像它的主人,他轻声问着。
  「也许?」洛雪微笑-其实一切可以很简单,我们没必要把事情弄得如此复杂不是吗?你解你心中的结,我等你的结打开再好好谈谈未来。
  那日的我一时接受不了你的决定,可最终我们割捨不了彼此的情,所以除了一同携手度过,并没有其他更幸福的方法。
  爱情不是生命的一切,没错,我们都有未了的责任。
  -我还有,要守护的家人。
  看着傅林,洛雪也想起她的三位姊姊。如果说人要用一生守护的东西,不只是爱人,还有亲人、朋友,好多好多......要执子之手偕老的,有好多的人。
  谢谢你,教会我这些。
  洛雪在心中呢喃,此时,耳边传来傅林的话语。「谢谢你。我答应你,死生契阔,与子成说。就像那时说的一样。」
  夕阳西下,两道影子拉成长长的,交叠在一起。
  在洛雪和傅林谈话时,洛光自顾自走远,便注意到在不远处站着的一名熟悉的背影,她眼睛一亮,故作无事走过去想确认自己的感觉是否正确。一走过去,果见刘御清冷的眼眸略带些惊讶地看着她。
  「见过刘将军。」洛光行了一礼,刘御摇摇头:「洛姑娘不必多礼。」
  「将军怎么一个人在这?」洛光睁着圆滚滚的眼珠子眨眼,刘御的目光不自觉柔和一些:「只是受邀来此,喝酒喝多了,来此醒醒酒。」
  事实上,刘御只是不习惯宴会的场景,想出来透透气。
  「这样啊!」洛光点点头,一时间,两人都沉默着,洛光没话找话说到:「将军家的画室挺大的!」
  「恩。」刘御不可置否应了一声。无论是任何人来看,那间画室都有些小题大作,毕竟小小的画架实在不须如此大间的房间来装填。
  洛光灵光一现,迎向刘御的目光剎那间充满光彩:「将军,我以后可以到您府上的画室作画吗?」说完后,洛光有些懊悔,满脸通红地低下头来。
  -我在说些什么啊!只是想到那么大的画室就有些羡慕,不小心脱口而出了.....
  刘御一时没反应过来,愣愣地看向洛光,后者低着头看不清表情,沉默着等待他的答覆。
  「洛光姑娘为何要特地到我府上作画呢?」刘御有些木訥地问,让洛光一时语塞。
  「因为......因为将军府的画室很大......」洛光硬着头皮回答,说完只觉得羞愧难当-自己说的是什么跟什么啊!她故作淡定说到:「不方便就算了!我只是随便一提。」
  刘御又是一楞,只见洛光双颊緋红,目光埋怨,颇有怒态,一时误会自己惹她生气,皱紧眉头思索着方才的言行有否不妥之处,思量一会儿,点点头说到:「既然是洛光姑娘的请求,刘某自当照办。」
  洛光的双眼瞬间放光,惊喜回问:「你是说真的吗?这样会不会......不太妥?」说完又自顾自后悔了,暗自祈祷-将军大人你可千万别改主意啊!
  「洛光姑娘是刘某的救命恩人,这点小事岂有拒绝之理?」刘御一本正经地看着眼前的少女因为自己的话而雀跃的神情,心不自觉放松一些。
  「谢谢你,刘将军。」洛光紧绷的心也不自觉放松下来,露出灿烂微笑,望着这抹真心的笑容,刘御忽地别开眼。
  「刘将军?」
  「姑娘自便,刘某先走一步了。」刘御唐突说到,不顾讶异的洛光果断朝外走去,决意回风铃城。那抹笑容太过灿烂,看久了,会移不开眼的吧!如此纯粹,灿烂如阳的姑娘。
  走了几步,刘御甩开心中的异样,平静下来。因为参加完周天恩的婚礼,刘御明白不少事。
  其一,周天恩的婚礼以皇子而言算是简单朴素,何况他又是第一位成婚的皇子,如此朴素与其言其简约,不如说......不受重视。
  其二,拜堂之时当今圣上竟没有到场,而其母妃也没有出场,空对两张空气椅子行高堂之礼,不知者以为他母亲已然过世,但刘御听宾客之言知道,他母亲仍活在冷宫之中。
  其三,近日升上高官者,看似与周天恩毫无瓜葛,但他们言谈之间的熟捻,以及眼神的交流都不禁让刘御怀疑双方有密切的关联。只不过周天恩手无实权,又怎么能够让自己的势力理所当然立于朝廷之上?
  刘御不清楚周天恩的手段,但有一点他很确定,皇帝肯定不喜爱这名大皇子,把皇位传给他的可能性微乎其微,难怪当年立太子之事闹得沸沸扬扬的结果竟是立四位皇子接为太子,只因无故废除周天恩太子之位无理,只好大封所有皇子,为的,是阻止周天恩称帝?
  想到这里,刘御有些糊涂-分明是亲身儿子,为何在他那样小的时候就这样对他?既然如此不待见他,为何不乾脆杀了周天恩,以绝后患?宫里从来不缺杀人的手段。
  是虎毒不食子?还是周天恩命大?
  刘御抬头望见深沉的夜空,命大?在比夜空更黑的宫廷之中,有几条命不够。
  他想起父亲惨死的样貌,眼神一黯,事到如今,他已不想捲入任何的宫廷之争了!
  刘御加快脚步,朝更黑的宫门走去,洛光看着他的背影感到茫然。
  这时,洛雪的声音从后面传来:「小光,在做什么?」
  洛光转过身,望见洛雪释然的笑意,知道小冤家的彆扭已解,微笑摇头:「没什么,等我妹妹的好消息。」
  「乱说什么!」洛雪敲了一下洛光的头,满脸通红。
  其实洛光说出口时并未想那样多,但洛雪之敏感却提醒了她。
  「我可是很期待我家雪儿的婚礼......还有......」洛光露出灿烂的笑容,意有所指看向洛雪的肚子,露出邪笑:「好消息。」
  洛雪狠狠打了洛光一拳,后者说到:「饶命!你家夫君呢?」
  「哼!」洛雪哼了一声,随后回应:「他先回宴席上了,我们也该回去了!」
  「嘿嘿,已经承认是『夫君』了?」洛光再次邪笑,洛雪狠狠地,採了她一脚。「走不走?」
  「走!走!」洛光连忙点头。
  两人嬉闹着走回宴席上,这时,洛縈已经回到位置上,很快注意到她们,待她们走进才说到:「都出道最后一道菜了,你们才回来!」
  「反正我已经吃饱了。」洛光无所谓地耸耸肩,洛雪也赞同地点头。
  很快地,宴会散了,周天恩站在殿门口送客,待洛可钦走近时说到:「岳父,这是我的一点小心意,只望岳父能常来虹都聚聚,也好让洛霜姑娘常常见到家人,以解思乡之情。」
  洛可钦接过周天恩递过来的纸,不禁讶异瞪大眼。-竟是地契?
  后方的洛縈、洛光与洛雪对望一眼,心中暗自感叹着皇家就是不同,随意一给就是地契。
  「草民谢大皇子恩典。」洛可钦看着手上的地契,为周天恩竟然做到这种地步而感到相当意外。
  「应该的,岳父请。」
  临走前,洛縈落在最后,看似不经意地停下脚步轻声对周天恩说到:「希望你好好对待霜儿。」接着面不改色跟着大家的脚步离开。
  周天恩没有回应,面色如常送走所有的宾客,之后回到殿内,所有的人都走了,宫女、太监都在外头守着。
  从今以后,玄寧殿,是属于两个人的。
  霍地,头上传来熟悉的声音:「斩允,有件事要告诉你。」话音一落,萧言便从上方跳下来,拍了拍身上的灰尘说到:「盯紧周天清的人来报,看来周天清当真是深藏不漏的人,恐怕早已察觉我们的监视,至少武功不在我们之下。」
  「喔?」周天恩一扬眉,可脚步不缓地走向房门,萧言话未说完,可见对方心思不再上头,也就没有自讨没趣的跟上前去。
  反正他把消息带到了。
  周天恩一边思索着萧言的话,一边心跳微快地走过长廊,来到房门前,当他掛着淡笑将门帘打开之时,他的思考瞬间停止。
  囍字贴满房间角落,烛火通明,只是,床上竟然空无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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