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节

  这条密道稍微有些长,林寒见注意到沈弃走到两个地方时脚步稍微停了一下,似乎是在犹豫,而后又一如既往地继续往前走,步伐也不自觉地慢了些许。
  她不禁问:“还没走到出口吗?”
  沈弃动作停下来,回首看向她。
  林寒见这才注意到,他脸上一片潮红,被染得如点朱砂,艳丽姝色尽显,唇色却是截然相反的惨白;而一双琥珀色的眸中满载湿润水意,将纤长的眼睫浸润,好似哭过一般风情更盛。
  沈弃的长相是很秾丽的那种好看,平时温润又懒散,只觉得是俊俏的翩翩公子,又为他周身气势所摄,无人敢造次逾矩,自然联想不到某些层面。然而,当他卸下了外在的重重保护,露出脆弱又可怜的模样,哪怕只有几分,这份足以吸引任何人眼球的美便愈发惊心动魄,让人移不开视线,还能从他本身的病弱中,体会出一种亟待摧毁与蹂|躏的任人施为。
  好像这位高高在上的翙阁之主能够被她一手掌控,毫无反抗之力地被她全权把握,如同方才他落入她怀中时的那样。
  林寒见只同他对了一眼,便匆匆别开了视线。
  沈弃冷冷的声音随后传来:“密道有多个出口,我固然想带你出去,但前两个地方在东街口与河边,都不合适。”
  林寒见蹙了蹙眉:
  “知道了,你反应这么大做什么?”
  沈弃眼睛眨了一下,沾湿的睫毛颤巍巍的,气息不大稳当:“自然是怕林姑娘心思百转,以为我是故意拖延,好让你和我在这密道中多相处些时间。”
  她喊他沈阁主,他就喊她林姑娘。
  林寒见被他说中先前的猜测,有些赧然,却不反驳,只是道:“是我错怪,劳沈阁主带路。”
  沈弃收回了目光,撑在石壁上的手肘暗自发力,一时半刻不能继续如常地行走,可他又不想让林寒见看出他的狼狈,以免又要被她以为这全是他的诡计,只能暂且扯着话继续道:“你我既然已经说清,你做了选择要做陆折予的夫人,我还不到那么厚颜无耻的地步,要趁乱对你做些什么。”
  林寒见觉得沈弃不可理喻。
  实在是他过往形象不好,令她想岔了,她为揣测而道歉,话都有来有往地说完了,结果沈弃还抓着这点不放。
  “你做不出来么?”
  林寒见现实反向嘲讽一波,再轻哼一声,进行物理打击,“沈阁主此刻伤重气虚,便是要做什么,怕也是有心无力。”
  沈弃的背影瞬间僵硬了。
  林寒见突然就觉得自己将话说得太重,她算是很会气人,平时没有发挥余地,到了沈弃面前总是攻击性强些。
  她隐约猜到,沈弃给她喂了自己的血,那股异香的熟悉感正是她很久以前在沈弃受伤时闻过的味道。沈弃从小与常人不同,吃下去许多天材异宝,血液的气味独特,比寻常香料更好闻,是在世间独一无二的味道。
  林寒见想,大约是因为他血液特殊,所以给他喂了一点,死马当作活马医,没想到她还真的醒了过来。
  她应该感谢他。
  并且为自己的揣测感到应有的愧疚。
  不论是这次还是曾经。
  “是。”
  沈弃压抑的声音传来,透出一种诡异的轻快与笃定,“我确实是什么都能做出来的人,趁着我现在有心无力,林姑娘方可稍稍安心,等我们出去了,你还是滚远些的好。”
  林寒见将要出口的软话,便又被这满含尖刺的句子堵了回去。
  沈弃握紧手指,撑着往前走了几步,支持不住地往前跪倒。
  “沈弃!”
  林寒见飞身上来扶住他,堪堪止住了他膝盖毫无冲击与地面相撞的惨剧。
  她碰到了沈弃的手臂,近距离同他接触,才发现进入密道后不算长的时间内,沈弃已经开始发热,浑身滚烫、脸色难看至极。但他方才回眸一瞬,尽是艳极的浓烈,才让林寒见没有发现他的异常。
  “你发烧了。”
  林寒见飞快地说完这句,就要撑着沈弃的手臂,先将他扶起来再说。
  但到底有性别差异,沈弃就算腰再软、肌肤再嫩,也是男子,骨架比林寒见大些。她只能让沈弃搭着自己的肩膀,自己再从对方肋下去使力:“冒犯了。”
  她的手刚刚伸过去,沈弃便猛然推开她,嗓音嘶哑道:“不要你管我!”
  林寒见:“……”
  她好像看见了很久之前的沈弃。
  那个还没有成长到现在这般沉稳有度,浑身满载戾气与阴郁的沈弃。
  若是平常,沈弃做出这等推拒的动作,定然是气势十足,引人胆寒;而不是像当下这般,鼻息间都透着滚烫的热气,通身的淡雅香气混杂着血的异香,有春日百花盛开之景,小可怜似的委屈不已,声线都在发颤。
  林寒见直接无视了他的话,非常具有回报心理地将人撑了起来,毫不含糊、思路清晰地道:“你现在意识还清醒么?我们得走出去,密道只有你会走,你撑到下一个可以出口的地方,我先带你出去。”
  她一边说,另一手在自己的储物袋中摸了摸,实在找不出退烧有关的药丸,便问:“你身上有去热的药么?我喂你吃一颗,你会好过些。”
  沈弃还在试图离开她的身边,都快站不稳了还想推开她,浑身上下连头发丝都在散发着抗拒的气息。
  林寒见只好暂时放开他,让他倚靠在墙上。
  然而她一松手,便感觉沈弃不知为何心情更差了。
  林寒见看他没有动手的余力,道了声“得罪了”,就自己去拿沈弃的储物袋。
  这储物袋上也有禁制,不巧的是,林寒见也能够打开。
  林寒见一边开储物袋,一边对沈弃交代:“我只是为你找药,不会动你的东西,你大可放心。”
  这话说完,沈弃毫无预兆地猛咳了两声,咳得撕心裂肺,肩颈颤抖;眼中雾气更浓,似委屈深重,又似愤恨,情绪被水色扰乱,叫人看不清。
  “你——”
  沈弃咬牙切齿地开了口,侧首看着林寒见,几缕乌发从肩头滑落,被他额间滑落的冷汗黏住,顺势下来,贴在了他苍白的唇边。黑白两色的对比最为冲击,往上则是他染着霞色的如玉脸颊。
  他怎么会因储物袋被她打开而猜疑?
  从前他给了她多少东西,她是全忘记了么,难不成他会在意她想要拿走点什么?别说是这个储物袋,半个翙阁都在不久前拿来做他斩断念想的工具,他何曾这般小气计较?
  是。
  他素日形象不怎么好,看似光风霁月,皮下心黑阴沉。初见时他们的不愉快到了顶峰,可那会儿他们只是陌生人,真正相熟、喜爱了她以后,他从未亏待过她。猜忌他心思深重,无时无刻都在算计,这都不算什么;可在这点小事上都要特意跟他解释,他是给不起她东西了么?
  沈弃越想越气,本就在发烧,又伤重虚弱,在林寒见看不见的地方替她挡了一刀后大约是起了连环反应。
  他眼前一黑,直接晕了过去。
  第七十七章
  林寒见刚找到退热的药丸, 转眼沈弃就晕了过去:“……”
  她眼疾手快地再次抱住了沈弃,避免他又双叒叕可能与坚硬的地面亲密接触。
  由于此刻情景的特殊,甚至让她生出了几分占人便宜的错觉。
  这是被气晕过去了?
  林寒见迅速回想了一下自己方才的举动, 除了冒昧地动他的储物袋,自己确实没做什么。就算是碰了他的东西, 她还好生地出言解释了——这也能让他气到昏倒?沈弃的气量不至于这么狭小吧。
  在林寒见的思维中, 沈弃给她喂血救她,自然要回报。只是她想不到沈弃在自己手上划了多少道,时间又持续了多久,她以为仅仅是最后那一次的功效救醒了她。
  因此, 林寒见不知道沈弃本身的伤有多重,更不知道他先前被气吐了血,也不知道沈弃在混乱中替她挡了一刀。
  高修为的修士对战, 若以杀招先行,一方稍有疏漏疲态便会露出破绽, 在生死对战中容不得缓冲, 下一秒就能刺中死穴。
  沈弃与那群人交手,被团团围困, 本不算太糟, 却不料其中一人如何发觉了林寒见的特殊性, 对着林寒见发起攻击。即便知道林寒见或许能够躲开, 沈弃还是想也不想地去挡下那招,另一刀当即而至, 划在他的肋下处。
  沈弃肋下泛起尖锐的痛楚, 他忍着回眸去看林寒见情况的念头, 心中惊涛骇浪都不足以形容:他居然去挡了, 居然想也不想地去挡了。
  就算他喜爱林寒见, 默许了这份感情的存在,此刻情况下他不是该采取更合适的办法么?
  为什么用自己的身体去挡?
  为什么不能掩盖住林寒见的重要性,被敌人轻而易举地发觉这就是他的弱点?
  为什么无法将一切做得更完美无缺,令她面对此等险境?
  一时间,沈弃看林寒见的目光几乎是像在看洪水猛兽:林寒见的存在远比他本身能预料到的影响更深,完全背离了他本来的轨迹。
  他更坚定了与林寒见从此不相往来的念头,不舍得杀她,就永远不要同她交集。
  可他在她抱过来的时候,却压根没法儿拒绝。
  林寒见半抱着沈弃,另一手捏着药丸,艰难地试图撬开他的嘴,给他喂下去。
  奈何沈弃在昏睡中还残存着警惕与戒备,不肯随意吃药。
  林寒见仔细看了一下,沈弃的这种晕倒不是晕死了,而是发了高热,烧得晕晕乎乎,神智不清了。
  “沈弃,你还能听到我说话吗?”
  林寒见尝试着和沈弃对话,以期让他放松这种几乎成为身体机制一部分的戒备,“你现在发了高热,我要喂你吃退热的药,你放松些。”
  几秒钟过去了。
  没点动静。
  林寒见再次给他喂药,还是喂不进去。
  她忍不住将那颗药丸拿到鼻端,嗅了嗅气味:……不算是很苦的气味啊,没有那么难以接受吧。
  想想项渔舟之前“夸”沈弃的那番话,林寒见还是觉得,这事和沈弃本身的心理防线太高有直接关系。
  她沉吟片刻,放软了嗓音,轻唤道:“阁主。”
  这是她还在翙阁时,喊沈弃的类似语气。
  沈弃在一片混沌中蹙了蹙眉,不自觉地朝着声源处靠近了点。
  林寒见眼疾手快,瞅准时机就将药丸塞进了沈弃的嘴里。
  沈弃表情更差,像是马上要吐出来。
  随即,他闻到了林寒见身上的熟悉气味,隔了段时间他也仍能清楚地分辨,脑中仅剩的紧绷一松,顿时彻底软在了林寒见的怀中。
  药也顺利吃下去了。
  林寒见松了口气,喃喃一句:“还真省心多了。”
  他以往吃药之前,总是拉着她做些有的没的转移注意力,还非要和她说话。林寒见刚到他身边时是走针对性的讨好路线,后来就随性许多,有时候都不怎么说话,沈弃总是能手腕巧妙地逗她开口。
  现在吃药,喊句阁主竟然就行了。
  林寒见喂完了药,等了会儿,去拍沈弃的脸,与大胆动作截然相反的,是她仍然柔软的低唤:“阁主,醒一醒,我们还没走出密道,需要你带路出去呢。”
  沈弃神色惶然地拧着眉,似乎挣扎着要醒来,却终究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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