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她蓦地起身,从窗户中探头去看,越发看的真切了些,在观门外,有二十余骑簇拥着一架朴素的马车,而护在马车一侧的,正是皇帝的心腹高启。
魏熙收回身子,扯住滑到臂弯里的氅衣,还未回身,便听身后一声断弦声响,她忙回身,只见谢皎月垂首将勒出血的手用帕子随意包了:“给他送去吧。”
擒芳闻言,指使着婢女将箜篌搬了出去,魏熙站在原地看着箜篌被抬到了门外,又回头往窗外看了一眼,门外的洞箫声也停住了。
魏熙犹豫了片刻,终是什么都没说,只吩咐人传医女给谢皎月包扎。
“你是不是觉得我做的太绝了?”
魏熙闻言看向谢皎月,只见她不知何时抬起了头,正拿一双含了烟波的眸子看着她,魏熙抿唇,走到谢皎月身边坐下:“是,让他看一眼也少不了什么,阿泽还在宫里。”
谢皎月轻抚魏熙的脸颊:“你就是顾虑太多了,平白惹人心疼。”
谢皎月说罢又道:“早在他同意你来这里暂居我便知道会有这么一天了,他只顾虑着自己的面子,我们都是要往后放的。”
魏熙微微一笑:“这也怨不得阿耶,他是皇帝。”
谢皎月不语,过了片刻又道:“我不能见他,见了就要吵,指不定再闹出什么。”
谢皎月说着,唇角一扯有些苦意:“他这个人犯贱,越是这样越是念着。”
魏熙没想到能从谢皎月口中听到这话,一时愕然:“阿娘……”
谢皎月看着魏熙,眼神柔和:“阿娘不会给你和阿泽再添为难的,以前是我糊涂,以后不会了。”
魏熙听着,鼻子一酸,竟有些苦尽甘来的欣慰,她扑到谢皎月怀中,紧紧抱住谢皎月。
谢皎月拥着魏熙,像哄小孩子似的轻拍她的脊背,等医女来了都没有放开魏熙,只伸出受伤的手让医女包扎,魏熙早就止了泪意,却不想从谢皎月怀中起来,一时觉得像是回到了小时候。
不过也终究是像,等医女出去后,谢皎月将头靠在魏熙头上,忽的轻声问道:“阿熙,你觉得你表兄如何?”
魏熙顿了片刻,缓声道:“虽然说话不讨人喜欢,但也是个出彩的。”
谢皎月闻言默然良久,又问道:“那你想不想让他当你的驸马?”
魏熙问道:“阿娘为什么突然这么想?”
谢皎月轻抚魏熙脸颊:“世间男子大多薄幸,你就算再聪明也只是个未经情爱的小丫头,我不想让你落得和我一般的下场,以前是我不负责任,让你委屈了那么久,如今我只想让你快快活活,一生顺遂。”
魏熙从谢皎月怀中起身,看着谢皎月:“阿娘怎么就知道我嫁了表兄会一生顺遂呢?”
谢皎月眼中满是缅怀:“谢家时天底下最好的人家,你嫁去了,不会有人与你为难。”
魏熙唇角一扯:“本来就不会有人与我为难,谁敢欺负我?”
“让你不快活的有时甚至只是一个卑贱如泥的人,无关欺不欺负。”谢皎月说着,低低一叹:“宜安是个有担当的孩子,你和他在一处或许一开始不会觉得甜蜜,但绝对是最自在的。”
魏熙轻笑:“阿娘打算的倒是长远,就不怕舅母不乐意?”
谢皎月替魏熙整了整衣衫:“不会,你阿耶早就有这个打算,他们心里都有数。”
魏熙垂睫看着谢皎月的手:“再说吧,我还小呢。”
谢皎月闻言不禁想起魏潋,眼中有些忧色:“阿熙,你觉得……你觉得你六哥如何?”
魏熙身子一僵,抬眼看着谢皎月,眼中清明又坚定:“他是六哥。”
谢皎月觉得难为情,却依旧道:“你清楚就好,这种事最是容不得。”
魏熙点头:“我知道。”
“只你知道不行。”谢皎月握住魏熙的手:“他也要知道。”
魏熙心中莫名有些不舒坦,却仍旧点头:“我知道,不会闹出什么的。”
谢皎月微微一笑:“你别怪阿娘,阿娘只是想你好好的。”
“我知道。”魏熙说罢一笑:“嫁表兄也没什么不好的,最起码我和他一同长大,什么都说得开,就算我们一起过的没意思,到时候一个纳妾一个收面首,也算是和美。”
谢皎月笑意一僵,面上有些萧瑟之意,魏熙见了,心中一叹:“好了,我说笑的,我的驸马须得是天下最厉害的儿郎,放眼大夏,论起家世品貌有几个比得上表兄的,我知道阿娘为我好。”
谢皎月听了反倒犹豫了,她看着魏熙的双眸:“你若是不欢喜便别作罢吧,就像你说的,养一群面首解闷也不错。”
魏熙摇头:“嫁不嫁先另论,我和表兄都不小了,就放出些真真假假的风声吧,免得旁人多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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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看就到了八月,陆陆续续下了几场雨,天气渐渐凉快起来,不过长安最有名的风月之地丽人坊却是一派热火朝天,好似隔了一里地都能听见里面放肆缠绵的舞乐嬉闹。
不过青天白日的,丽人坊也不是时时都如此热闹,今日热闹起来,全在一位多日不至的贵客又带着一班友人来饮酒作乐了。
许是歌姬的声音太过动人,也许是舞乐声太大,竟吸引了一群稚童在丽人坊前探头探脑,想看看坊中那些让自家大人神魂颠倒的娇美女子。
丽人坊的侍从撵了几次这些孩子,却撵不走,于是也不再撵,拿了包不值钱的饴糖逗着孩子们玩,孩子们正笑闹着抢饴糖,却听身后马蹄声如雷一般传来。
孩子们闻声回头,只见一群人策马而来,当先那人身穿红衣头戴帷帽,衣袍被风吹的翻腾,好似携着一团火,鲜亮又气派。
孩子们目露惊艳,却也不忘闪在一旁,住在丽人坊周边的孩子可是没少见鲜衣怒马的少年郎,自然知道躲避。
不过他们此次却是躲得早了,来人在离孩子们五六步的时候便勒住马翻身而下,身姿轻巧又利落,很是好看。
住在这周遭的孩子皆不是惧生的,再加上来此处的少年郎多没什么架子,高兴的时候也爱逗着他们玩,因此孩子们对着那个快步往这而来的纤细身影分毫不惧,当先一个孩子问道:“你是来晚了吗?他们都玩了好一会了!”
来人脚步不停,只一道如珠玉相击般的声音在帷帽下传来:“我是去捉奸。”
侍从听出这是个小娘子的声音,面色一苦,忙将饴糖胡乱包好塞进袖子里,起身去里边传话,孩子们却顿时就热闹了,七嘴八舌的起哄。
魏熙听着,脚步一停,回身向着孩子们走去,孩子们惯会看碟下菜,先前见魏熙不是凶神恶煞的才敢闹腾,眼下见魏熙过来,皆闭了嘴不敢再说,却见来人用鞭梢指了指他们:“不许在这玩,要不然我就让你们家的大人打你们板子。”
魏熙说罢,不再理会孩子们,转身往里面去,努力做出一副气势汹汹的样子,隐在帷帽底下的脸却克制不住的扭曲出一团笑,她清了清嗓子,还未来得及开口,便听一道慵懒的声音含笑传来:“听说娘子要来捉奸?”
这道声音沙沙哑哑的,平白带了三分凉凉的媚意,很是动听,魏熙闻声,脚步顿住,有些后悔自个临时起意,可此时若是回去更叫丢人,她镇定下来,朗声道:“是又如何!”
作者有话要说: 跨了一小段时间,如果小天使觉得突兀,不用在意,原因什么的下章继续接上……
另!!!男二终于登场了!!!六哥又有新醋可以吃啦!!!撒花花~
第52章 闹风尘
魏熙朗声道:“是又如何!”
那人一笑, 有些油滑腔调:“是的话就请娘子道出那奸夫的名姓, 咱们也好给娘子将他捉出来。”
那人此话一出,众人纷纷起哄:“对对对,交出来, 倒要咱们长长眼界。”
魏熙不理会旁人, 只抬头看向先前说话之人,隔着帷帽上垂下的白纱, 她看见一人身着一件宽散的绯色袍子正靠在楼梯扶手上垂头看着她。
魏熙看着他的脸, 心中惊艳,那人五官精致又深邃,长眉入鬓, 唇色嫣红,一双眼睛弧度极好,微微内凹, 顾盼间有一股漠然的魅色。
说是貌若好女也不为过了。
“你是此间主人?”
那人点头:“正是。”
魏熙将一手负于身后,慢悠悠的在堂中扫了一圈:“倒是比她们出色。”
那人也不恼, 垂眸看着明明站在底下仰视他, 却带着一股居高临下的矜贵气度的纤细身影, 面上的笑意又真切了几分:“没办法,父母所赐。”
魏熙勾唇,将话题带回方才, 很是突兀的道:“帮我捉你自个的客人,就不怕坏了生意?”
“猫儿改不了偷腥,只要我这还有美人, 该来的还是会来。”那人说罢一顿:“不过做生意的名誉确实重要,若是旁人我自是不会帮忙寻人。”
魏熙偏了偏头:“那你为何帮我?”
那人往前倾了倾身:“自然是因为娘子生的好。”
那人的目光很有穿透性,让魏熙几乎以为自己的帷帽就是一团空气,她扯了扯帷帽上垂下来的纱:“生的好?”
那人点头,带着股慵懒:“娘子身姿气度皆是不凡,便是无缘得见娘子容颜,也知道娘子是位貌美无双的佳人,佳人有求,裴某自然要以效犬马之劳。”
“裴斯,你真是什么人都勾搭。”那人说完,便听一道清朗的声音沉沉传来。
裴斯扭头看向站在二楼另一侧的谢宜安:“舍得出来了?”
谢宜安一顿,垂眸看着魏熙,眉头微微蹙起,却只见魏熙抬手对他勾了勾手指:“你下来。”
谢宜安不动:“不下。”
谢宜安说罢,便听友人打趣:“呦,没想到怀宁兄还是个硬气的。”
又有人道:“这般美人亲自来寻,要我早就下去了。”
谢宜安瞥说话之人一眼:“玩你们的去,再多嘴就是讨打了。”
“我看要挨打的是怀宁兄吧。”
这人说完,便挨了谢宜安一记冷眼,众人见状哈哈大笑,看着已经噔噔噔往楼上去的魏熙道:“怀宁兄好自为之呀。”
说话间,魏熙已经带人爬到了半截,她看着仍旧慵懒靠在栏杆上的裴斯,脚步停住:“你若是再放谢宜安进来,以后便不必开门做生意了。”
裴斯抬眼,眼下二人共同站在同一级台阶上,距离近了,他能透过白纱隐隐看见魏熙精致的轮廓,他低笑:“娘子只管和怀宁兄闹,何必要殃及我这个小小商贾。”
魏熙瞥他一眼,随意道:“你便当我嫉妒你的美貌。”
魏熙说罢,抬步往上走,只听得身后传来一声低低的轻笑。
魏熙脚步一顿,心中却在想她方才说的也不算错,这人确实生的貌美,若是她真养面首的话,他这容貌倒是赏心悦目。
魏熙想着,一抬头就见一个曼妙女子从谢宜安身后溜出来,不过几步便跑的没影了,她收回目光,心中好笑,准驸马都红杏出墙了,竟还想着面首,真是……深谋远虑。
谢宜安看着走到近前的魏熙,侧身让她进屋,等魏熙进去后,直接关门,将她带来的人拒之门外。
魏熙摘了帷帽,看着桌上的酒菜,笑道:“你倒是悠闲,用个膳还要娼妓作陪,合着你是来落我的面子,惹你姑母不快活呀。”
谢宜安接过魏熙的帷帽放在一旁,轻叹道:“我知道不想嫁我,偏姑母为情所伤,一腔情愿,你不好拒绝,只好我来想法子了。”
“你的法子就是坏了自己的名声让我们都跟着丢脸?”
谢宜安懒声道:“我本就是风月场里的常客。”
魏熙回头瞪了他一眼:“可我阿娘三天前才对舅母漏了口风,你今日就闹出这事,这不是明摆着让她不痛快吗?”
谢宜安给魏熙倒了一杯茶:“姑母如今太过偏执,不如此她不会明白。”
魏熙接过茶捧在手中,正欲说话,却想起什么,问道:“这是谁的杯子?”
谢宜安白了她一眼:“干净的。”
魏熙哦了一声,闷声道:“她是为我好,她怕我走她的老路。”
谢宜安眉头蹙起:“她不过是将自己的遗憾弥补到你身上罢了,可你不是她,你难道要将一辈子都浪费在她的一厢情愿上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