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云秀道,“午后。”打了个哈欠,问道,“有吃的没?”她午饭、晚饭都没吃,实在是饿得站都站不住了。
  阿淇忙道,“有……午饭我为您留下了,我给您端过来。”
  不过片刻功夫,小姑娘便端了斋饭进来。
  云秀见当中有一份豆子腌萝卜的小咸菜是她没吃过的,便夹了来尝。那萝卜生脆,豆子香糯,很是下饭。
  阿淇见她爱吃,便道,“午后我阿娘来过,这是从家里带来的。”
  云秀满嘴是饭,“嗯,多谢。”她替她家奔波了一整天,这碟咸菜还是吃得着的。
  “家里的事托神仙相助,已解决了。”
  云秀狼吞虎咽,“嗯,这就好。”
  “……我阿爹阿娘想要离开蒲州,去华阴县谋生。”
  云秀咽下饭去,灌一大口水,“你跟着一起去吧。”
  “可我已经卖给姑娘了呀!”
  云秀:……
  “那钱就算我借给你的……”忽的想到阿淇的卖身契还在自己身上,忙探手进怀里摸,摸了两把没摸到,便猜想恐怕是随手丢进空间里去了。就又去摸乾坤袖,“卖身契我这就……”
  阿淇便从怀里摸了卖身契出来,笑道,“……您今日不留神丢在院子里了。”
  云秀:……姑娘你太实诚了,自己偷偷撕掉就好了啊!
  云秀便接过来随手一撕,撕得粉碎,道,“我不买人,你可别陷害我。”
  阿淇姑娘有些愣,片刻后红着脸,点了点头。却又道,“……是我想跟着姑娘。”
  云秀:……
  她今日实在太累,真没力气同她争执了,便道,“随你,别碍我的事便成。”虽这么说,可想起阿淇父亲的咳嗽声,还是忍不住又多嘴道,“我听说你父亲病了,你还是该以孝为先,先回去伺候他养病。”
  ……而以她父亲的病情,想必也伺候不了许多时日了吧。
  “阿娘说……”
  “别管你阿娘怎么说,你阿娘既不能替你后悔,又不能替你难过。”
  云秀吃饱了,便将碗一收,道,“我要出去见师父。今晚你就在我屋里睡吧,外头已宵禁了,你等明早再回家。”
  云秀出门便飞奔进空间里。
  今日出门,弄得满身豆腥气,身上也不知染了多少尘土……似乎还从头发上摘下块豆渣,也不知是何时落上去了。
  ……可她来不及沐浴,便匆忙抱了求凰琴来弹奏。
  她误了同十四郎见面的时辰,不知十四郎等了多久,不知他是否生气了。
  一曲奏完,再奏一曲。
  她便抱着瑶琴,在泉水边不停的弹奏着。直至指甲从疼、到麻木,到渗出血丝。
  然而六重花印,自始至终没有出现。
  圆月西沉。
  子时已过。
  她便知道,今日已不可能再见着十四郎了。
  云秀停下了琴声,有些茫然的抱着瑶琴坐在那里。
  他们没有约定过,若这次有人没来赴约,下次该何时见面。
  大概在心底里他们都认定,自己无论如何一定会来赴约,也相信对方一定能排除万难,不会失信。
  他们年纪还很小,人生中没有经历过翻天覆地的大事。准时来赴这小小的约定,便是当下最要紧、也最欢乐的事
  但是她失约了。
  失约本身不算什么,因为她真的有不得不优先去做的、人命关天的事。她想只要她解释,十四郎一定不会继续埋怨、怪罪她。
  可是……错过了今天,她不知道赶上下一次他们恰好一起奏琴、吹箫,要到什么时候。
  怅然若失。
  ……原来这就是怅然若失的感觉啊。云秀想。
  空落落的,有些难过。
  阿淇姑娘第二日果然告辞离开了。
  离开前有些忐忑的问云秀,“我阿爹的病,是不是已经……”
  云秀确实知道但眼下她可没见过她阿爹,哪里能随口论断他的病情?何况就算她见过了,也不愿意轻易论断人的生死。
  便道,“你只管好好奉养便是,莫非你侍奉不侍奉爹娘,还要看爹娘的病是轻是重?”
  阿淇姑娘奇异的听话,“……嗯。”
  云秀送走阿淇,便去了华阳真人的精舍。
  这件事,她觉着自己不该瞒着师父。
  华阳真人听她说完了,只是笑得前仰后合,道,“有趣。”
  云秀被她笑得憋闷,埋怨道,“您既觉着有趣,便多教我几样仙法嘛!我保证能做得更有趣,替天行道可比修红尘道轻松多了。”
  华阳真人便笑道,“这也是修红尘道,彼时你胸中激愤,便是红尘道之怒。”又笑着为她看茶,“修红尘,便是修心性。然而天下万类,并非都要修成同一个模样。逍遥二字,也有当怒便怒的意味。”
  “可我装神弄鬼了……”
  华阳真人笑道,“谁说装神弄鬼,就不是红尘?你原本也不是寻常人,何必拘泥于要像寻常人一般行事?”
  若这就是红尘道,云秀觉着师父让她修红尘道,倒也不算是很为难人。
  她脚步轻快的回到屋里,进门就见桌上一个海口碗,里头盛着新腌制的豆子萝卜咸菜,上头还用一个竹骨蒙纱布胚制成的小伞遮着,隔绝蚊蝇。小伞罩旁边整整齐齐摆着十枚金锞子,正是她留在豆腐坊的那十枚。
  云秀愣了一愣,比起感动来,更多的竟是发懵。
  ……被看破了。
  可到底是哪里露馅儿了?
  片刻后才想起来自己出门时虽记得易容更衣了,可回来之后却似乎只解去了易容,忘记该换下衣服了……
  云秀:……
  疲劳作案,有害身心。
  但想想当日见她驱蛇时,阿淇姑娘父母的表情,云秀觉着,她们家应该会替她保密的。
  第29章 沧海月明(二)
  没几日便是中元节。
  柳家去岁有丧事,这一年祭祖便比往年更隆重些。又早早的设了道场做起法事,为老太太积攒冥府、弥除灾祸。
  奉安观承接差事,这几日一直忙着向穷人施粥、发馒头,向往来宾客发放祈福消灾的平安符。
  奉安观建观虽不久,香火却很旺。有心攀附柳家的豪绅仕宦之家且不提,在寻常百姓中也有许多信徒也许是因为靠谱的坤道观相对女信徒而言实在太少,也许因为华阳真人名气够大、讲经够亲民,总之奉安观确实吸纳了许多旁家的香客也因如此,除了那些原本就志不在女信徒的坤道观和那些立观建寺已久、不在意这些零散信徒的大寺大观外,其余的小道观、小寺庙,多多少少都对奉安观略有微词。
  当然,奉安观有靠山,不在乎。
  香客多,又赶上中元节法事多,要发的平安符便也多,没有一千也得八百。可华阳真人把做平安符的活计一股脑全丢给了云秀一个人,美其名曰“攒善缘”。
  云秀:……不是让她修红尘嘛!为什么又要攒善缘!
  话虽如此说,东西却也用心做了。
  云秀先天带来的修仙知识可归纳为两类,一类称“技”,一类称“术”。技的部分逻辑清晰,归纳合理。云秀学得很好,开发得也不错。让她烧个玻璃做个烟炮、炼个对症下药的丹丸什么的,简直手到擒来。不能手到擒来的,研究清楚之后也就手到擒来了。
  “术”的部分却进入了神秘学的领域,譬如华阳真人随手抛一段树枝就能变成一座桥,随手开一道门就能到想去的地方……这种,云秀学的时候就稀里糊涂,用的时候简直毫无头绪。目前也只做出寥寥几样沾边的东西,譬如变身药,可变身的功能也还主要依托在药效上。
  而平安符这种东西,讲究佩戴着能提升运势、闪避灾祸,毫无疑问已进入“术”的范畴。云秀实在不明白,“运势”具体是个什么东西,“提升运势”这种功能又究竟要用什么来实现。也唯有生搬硬套,用点传说有辟邪功能的材料,譬如朱砂、桃的衍生品之类……怕不管用,每做完一个,还要用力的对着它念一遍,“一定要保佑好人啊!”
  ……这叫心证。修仙本来就有些唯心主义嘛,只要用力念、真心想,肯定多少会有些用的云秀是这么觉着的。
  至于坏人带管不管用,云秀就不去操这份心了。光保佑好人就已经这么费事、这么没准儿了,谁还管坏人的死活啊。
  她忐忑的把做好的平安符交给华阳真人,华阳真人笑道,“不错。”
  云秀不安的建议,“要不……您还是再加一道祝福吧。”
  虽说平安符也许只是叫平安符,未必就真有保佑平安的用处,但华阳真人可是真神仙啊。真神仙就该言而有灵,若她送的平安符不能保佑平安,总觉着很不成体统啊……
  华阳真人依旧只是笑,“不必,这就很好。”
  回头给儿子动不动就生病的女人送一枚,给夫君有才却总是考不过乡试的女人送一枚,给相求斗母娘娘保佑她生贵子的女人送一枚……
  云秀疑惑,怎么没给那个总是做噩梦的女人和总是怀疑旁人给她下降头的女人,不是来者有份吗?
  华阳真人便道,“按你的准则,她们大概算不上好人。给了也没用。”
  云秀:……?
  因为要做平安符,中元节前都没什么空闲。
  但云秀还是每晚都抽出空闲来弹琴,看能不能遇上十四郎。
  ……自然是没有遇上的。
  转眼便到中元节。
  柳家祭祖,却并未来人接云秀回去虽几个叔叔都说她“是柳家的孝女”,但显然郑氏才是云秀的嫡母,云秀是不是柳家的孝女得她说了算。而看来郑氏觉得她已经不是了。
  云秀不意外,也没在意。
  第30章 沧海月明(三)
  她只在自己屋里陈设香案祭奠,祭奠之后,便该忙什麽就忙什么去了。
  她修仙十年间从未见过鬼魂,自己本身也不信鬼魂之说。她倒是愿意相信轮回转世,相信若老太太死而有灵,此刻应该早放下前尘往事,去赴新生了。但大致还是秉持着“未知生,焉知死”的态度,不去纠结人死之后究竟是怎么个状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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