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第26章 庄生晓梦(四)
  云秀的变身药做好了。
  可惜并不能立刻将她变成成年男人,只能稍稍改变一下肩宽、面庞和声音,让她变成个和她差不多大的小郎君。
  模样也和她一样的唇红齿白,眉清目秀。
  云秀稍稍有些嫌弃镜子里这少年郎,一看就不能长成有健康阳光的古铜色皮肤、满身轮廓分明的腱子肉和一脸虬曲豪迈络腮胡的英武大汉,最多也就比令狐十七稍稍阳刚些罢了。而且长得还有些像令狐十七他们两个果然是亲表兄妹。
  这副模样行走在外,怕也不比女孩子强多少。
  不过,既然成功了,就证明这条路走得通,只要继续加以改进……
  云秀便换了男装,光明正大的走进道观里。
  没有人认得出是她。
  年长的女冠子看她的目光十分慈祥亲切,稍大些的小姑娘则往往羞涩脸红,不敢同他对视,比她还小的那些便仰头直勾勾的看着她,待她微笑回看时,便玩着手指左摇右摆的扭捏一会儿,一扭头就敦敦敦的跑开了……
  没人当她是香客,毕竟她这个年纪,一看就知是半大的孩子。人只当她是跟着母亲来上香的小郎君,独自从道场里溜出来了。
  故而她一路长驱直入,都无人拦她。
  眼看要绕过后院儿柴房,进她自己住的院子了,才有人想起要提醒她,“小郎君止步,再往前就是起居之所了,男客免入。”
  云秀心中暗喜,一本正经道,“哦,我这就离开。”
  看来日后出门,至少不用担心会被熟人认出来了。
  她脚步轻快的一路往柴房里去,拉开柴房的门,正打算回空间里,忽听到华阳真人的声音,“云秀。”
  声音就在她背后不远。
  云秀听到了,但她没觉着是在叫她毕竟她现在是个男孩子呢。
  但华阳真人又叫了一声。
  云秀才忽的想起来师父她不会是看背影,认错了吧。
  便大大方方的回过头来,特地强调了一下自己如假包换的少年音,笑道,“大师,您是在叫我吗?”
  华阳真人的精舍便在柴房对面,花木掩映处便是精舍的后窗,她正在窗前读书,闻声便抿唇一笑那笑容有些像佛祖看到孙猴子捣乱,十分的从容得趣。她头也不抬,道,“嗯。来我屋里一趟,为师有话和你说。”
  云秀有些回味不过来。
  华阳真人这才从书本上抬起头来,瞥了她一眼,似是有些不忍卒睹,“……回去换好衣服再过来。”
  云秀对上她的目光,便知是真的被她看破了。她稍有种无所遁形的窘迫,不知是该怀着侥幸之心继续装傻,还是老老实实承认。
  便听华阳真人又道,“别愣着了,”一指柴房门,笑道,“快去快回。”
  云秀飞快的从柴房回到空间,换好衣服,解去药效。收拾停当后,出门去见她师父。
  她不是很能理解她师父。
  这位华阳真人,初次见面时就给人以高深莫测的印象。然而其后每每在云秀问到关键时顾左右而言他,既不给云秀讲经,也不教云秀修道,就只让她“修红尘”。可就在云秀觉着此路不通,准备另谋他就时,她又风轻云淡的点破了云秀的把戏,让云秀去见她。
  其实云秀觉着,就算自己去见她,她说的也八成不会是自己想听的东西。但在临走之前,总还是得去打个招呼的。
  云秀敲开华阳真人的房门,进屋,行礼,各自落座。
  华阳真人含笑打量了她一番,也不知在赞赏些什么,“很不错。” 又问道,“你是打算离开了吗?”
  云秀实在看不透华阳真人的深浅。想了想,自己既看不透她,反而每每被她看穿,显然她们不在同一段位上。便坦率道,“是。我想离开蒲州,去四方名山大川访仙问道,寻找机缘。”
  “你在责怪我不肯教你?”
  “……是。”
  华阳真人想了想,道,“你随我过来。”
  她便起身,引着云秀进里屋去。
  只有三间房屋的精舍,推开稍间的门出去,却并非过道,而是另一件屋子。那屋里布置得十分简单,一桌一椅一床而已。窗子开着,依稀可听见外头有轰隆隆的响声。望出去,却只朦朦胧胧的一片白,什么也看不见。
  云秀脚步不由停下来她记得华阳真人屋外院子里,草木正葱茏茂盛。
  华阳真人却已推开了这屋的房门,见云秀不动,便笑道,“快过来吧,眼下正是时候。”
  云秀略一迟疑,还是跟着华阳真人出门去了。
  ……微凉而又清沁的空气瞬间荡涤去满身烟尘。
  山风吹来,有万里滂沱之声灌入耳中。那短暂的雾蒙蒙的感觉散去后,入目所见只有浩瀚的烟霭。那烟霭汹涌翻滚,宛若天河奔流。当中似有巨鱼腾跃起伏。那鱼遍体金鳞,正逆着风和云流而上,时而跳跃起来,时而又被云浪拍翻吞没。当它跃起时,金鳞映日,虹光千条。
  原来这茅屋坐落在山间断崖处,正对着面前这万里无垠的云海。
  云秀不由揉了揉眼睛。
  华阳真人笑道,“你来得巧,我在这里参道五百年,统共就遇见四条小鲤鱼算来一百年还遇不着一条。你来一次,就遇见了。”
  云秀:……
  华阳真人又道,“这是天河边,凡间修炼得道的鲤鱼,自此处入河。前去一万五千里,有一道龙门,只要越过龙门,便可做天河鲤,能化形成龙鲤鱼跃龙门的故事,你总听过吧。”
  云秀:嗷嗷嗷,听过听过!
  她眼睛便晶亮起来,攀上崖边巨石,登高远眺。
  华阳真人便折一段桃花树丢出去,那桃枝所过之处花叶飘落,迎风化做一弯虹桥。华阳真人抬手示意云秀上桥去看。笑道,“虽说是几万年都不见一变的风景……喜欢就近前去看吧。”
  云秀见花叶所成的虹桥仿佛能被一阵风吹散似的,心里略觉得不太踏实。
  华阳真人无奈一笑,不知掐了个什么口诀。那花下生枝、叶下生条,瞬间攀援成一座枝干虬曲的实木巨桥。笑道,“结实得很,只管上去吧。”
  云秀踏实了。
  便踩着桥面奔跑在云流之上去,欢腾雀跃道,“师父,原来您真是世外高人呀!”
  华阳真人一笑,道,“你此刻才知道吗?”
  云秀看了鱼,又摘花丢下去,看那云海深浅。
  一时心满意足了,便不解的问道,“您既是世外高人,又收我为徒,却不肯教我道法。不知是不是觉着我没有慧根,秉性痴愚?”
  华阳真人摇了摇头,笑道,“我不教你,只是因为教不会罢了不单是我,纵使你寻到旁的仙人,想来他们也不会教你。”
  云秀:……?
  华阳真人便指着天河中的金鳞鱼,道,“你头一次见着天河,又见了此等奇物,竟不觉惊讶赞叹吗?”
  云秀道,“是很浩瀚、神奇,令人惊叹呀~”
  华阳真人笑着摇了摇头,道,“天下访仙问道之人,凡见了神仙,纵使不顶礼膜拜,不求长生、求宝物、求指点迷途,至少也会惊恐、狂喜。可你却只是寻常欢喜,仿佛自己天生就该遇见,仿佛神仙就只是神仙而已。”
  云秀:……
  该怎么说呢?她毕竟也是玄幻奇幻系的学生。她还有空间呢。她还穿越来考试呢……
  这景色确实壮阔喜人,可对修仙之人来说,也算不上是开天辟地呀。她若震撼不已,那才是大惊小怪。
  何况,人之品性各不相同。有一点风吹草动便沉不住气的,当然也有泰山崩于前而色不改的。
  云秀不明白华阳真人为何会纠结于她不够吃惊,想了想,恍然大悟,“……师父您莫非头一次遇见我这样的凡人?”
  华阳真人:……
  “……倒也不是头一次。”说着便笑起来,饶有趣味的问云秀,“你觉着自己是凡人?”
  云秀:……她当然是凡人。只不过她有个随身空间,并且恰好在求道,所以也算不上彻底的凡人。但至少在生而为人上,她不觉着自己和云岚、春桃,和令狐十七、十四郎他们有什么不同。
  她尚未作答,华阳真人自己已先看明白了,笑道,“痴儿。”
  头一次见时她就叫她痴儿,云秀当然知道自己不是绝顶聪明之人,可也绝对算不上愚顽。总被她叫“痴”,也不知原因出在哪里。
  华阳真人又道,“我不教你道法,是因为你身上已有先天道法。那道法不是此三界所有,乃是化外之物。你若要学此界的道法,需得先舍弃异界的道法。然而此界的道法,也未必就比异界的道法更高明。”
  云秀一时只是看着她,震惊无言。
  华阳真人便笑道,“我既是神仙,自然也知道些化外之事。”
  云秀想了想,竟无言以对也是啊,毕竟她是神仙嘛!若连这些都看不穿,怎么敢自称是逍遥之人?
  原来她身上的空间,在神仙眼里也是一种道法吗?
  原来她若想修仙,就得先舍弃随身空间吗?
  华阳真人又问,“不知你修道是为了什么?”
  云秀道,“逍遥。”
  华阳真人便笑道,“逍遥?你可知道逍遥是什么?”
  “想做什么就能做什么,想去哪儿就能去哪儿。不拘于外物,不拘于本心。上天入地,无所不能。”
  “无所不能之后,你又想做什么?”
  “无所不能之后,当然是想做什么就能做什么啊。”
  “是问你想做什么,而不是能做什么。”
  云秀:……
  她被问住了。
  她好像并没有特别想做的事她倒是曾经特别想要治好老太太的病,可是老太太已经去世了。
  一瞬间她竟冒出个念头来,想,待她成了神仙后,便穿越回老太太还在世的时候,去治好她的病。可随即她便否决她将神仙当无所不能的逍遥之人,可就算她成了神仙,这件事她大概也不会去做。死生之伦理,她尚还无法跨越。
  她并不是因为有什么做不到的事,才想成为神仙,她单纯是想追求逍遥的境界罢了因为有这么一条最妙不过的路摆在眼前,她为什么还要去选旁的?
  华阳真人道,“你既当自己是凡人,可真的知道凡间疾苦?知道红尘中的爱、憎、悲、喜、怨、妒,求而得之,求之不得,都是什么滋味?又是否知道你祖母所念念不忘者,你父亲所汲汲而求者,你二姨所无可奈何者?可知道令狐十七求而不知者,李十四郎所知而不言者?可知道那些来求签、解梦、看风水的凡人所沾沾自喜、所困顿挣扎者?”她问道,“你既来此红尘,尚不知此红尘为何物,便求解脱而去。为何还要来这一趟?”
  云秀心想,她是来考试的啊但她觉着华阳真人八成会继续追问,考试又是为了什么?
  ……为了体验七情六欲、人生之悲喜疾苦。
  是的,这才是她们的毕业考试,最根本的初衷。
  华阳真人笑道,“你既有先天道法,又不是懵懂之人,既知道自己所从何来,所为何来,又知道自己所归何处。却依旧当自己是个凡人。这很好。然而依我看,你唯一不懂的,分明就只有红尘之道。可红尘之中,真就没有能打动你的事吗?”
  当然有,云秀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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