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刘剡沉默了一会,对母妃道:“儿臣最近得一能通未来之奇人,他断言那楚邪会位登极顶,端坐在龙位之上……”
  静敏妃正在往香炉中里插檀香,问听此言,那手里的檀香折成了两段。
  她回头望向儿子,低声道:“这等怪力乱神之言,你怎么也信?”
  刘剡面色不变道:“儿臣不信,是以也从未将这人的话尽放在心里。然而就在前些天过年祭祖时,儿臣负责抬整猪上供案,无意中抬头看到了父皇挂在皇祖父画像旁的小像……那是父皇年轻时的画像,儿臣怎么看都觉的琅王跟父皇年轻时,有七八分的肖似……”
  静敏妃没有说话,在宫中熬度了这么多年,早就让她养成了喜怒无形于色的习惯。这点也影响了她的儿子刘剡,母子俩在城府之上都是隐藏颇深。
  然后此时,她的神情却是一变,只瞪着刘剡道:“这些话,以后你休要再跟任何人提及……”
  刘剡只看了母妃的反应,便心知她是知情的,只探身一步道:“若是琅王真的是父皇的儿子呢?依照现在父皇对他的宠爱,那位奇人预言他会继承大统之言,还算是怪力乱神的话吗?”
  静敏妃久久无言,最后她慢慢将折断的香插好,然后合拢上香炉的盖子,淡淡道:“此事说来话长,此时已经入夜,你身为皇子也不宜再宫中久留,待得明日来得早些吧,我们母子俩也许久没有谈心了,有什么话,尽数留到明日再说吧。”
  刘剡闻言,便向静敏妃鞠礼拜别,走出了皇宫的大门。
  在出宫时,恰好正看见琅王也在宫门处等着轿子。
  于是刘剡隐在宫门旁的偏房里,看着琅王上马车的情形。
  送琅王出宫的,是皇帝身旁的大太监文泰安,就算面对朝中一品大员,这位文公公也从来没有笑得这般的谦卑和善过。
  他的手里还拎提着大食盒子,盒子缝处还冒着热气,也不知装的是什么美食。
  方才刘剡去见母亲时,母子都是刚从城楼上下来,有些腹内饥饿。
  一般每逢年节,御膳房都会备下蒸笼数个,里面装着各色蒸菜,饺子,以防哪位宫里的贵人半夜饿了想要进食。
  于是母妃便让宫女传话,要几笼蒸菜来。可是方才那宫女是两手空空回来的,说是今日御膳房没有备下蒸菜,御厨们的灶上都在忙着。
  大晚上的,这么肆无忌惮劳动御膳房动火的,除了万岁无作他想。可是万岁向来注重养生,晚上进食都是很少,怎么今日如此胃口大开?
  现在刘剡看到了那足足的三个大食盒子,便知道御膳房赶制的菜肴都是要入了谁的肚子了。
  待得琅王的马车走后,刘剡才慢慢走了出来,被冷风一吹,本就饥肠辘辘的肠胃又是一阵长鸣。
  他突然笑着,还真是灯下黑,这么明显的事情,他怎么最近才琢磨出来?
  第140章
  琅王其实早就想要归府了。今晚他不在那小妇身边, 她就搞出了震动了皇上这么大的动静。他想赶紧回去问问琼娘内里详情, 无奈皇帝却又留他下棋。
  后来,他干脆直言王妃有孕,晚上睡不安稳觉,且得要他回去陪伴,皇帝这才笑着放了人。
  等回到了府上, 琼娘已经洗漱过了, 怀孕之后的她总爱饿,正叫翠玉给她上吃的。
  不过琅王回来了, 倒是省得厨下去做了。他从宫里拿回的三个大食盒子里, 全是热腾腾的菜肴。
  其实若不是宫里的大宴,待得菜凉了才能吃上口,这宫里刚做出的精致小菜, 还真是美味。
  就拿这道蒸鹿筋来说, 上好的鹿筋用萝卜汁加苹果片煨后, 便去了原本的腥膻之味。再用熬煮得到了火候的鸡汤炖煮入味, 全在于炖煮的火候与汤汁鲜浓。
  而那道板栗蒸肉也好吃, 入味炸过的上好五花肉跟板栗炖煮,配上莲子,当真是入口绵软……
  琅王看着琼娘披散着长发,一双大眼吃得发亮的样子,心里也跟那油炸又炖煮过的肉片似的, 软绵绵的。
  就在一年前, 他都无法想象自己堂堂江东琅王, 有一天会这么大半夜的伺候个披头散发的小娘进餐,给她夹菜递碗。
  琼娘又吃了一大块花雕糟肉,这才觉得心里不那么慌张了,便用巾帕抹了抹嘴问:“这么晚御膳房还动火?”
  狼王道:“在宫中时,本王随口说了句你晚上爱饿,万岁便命御膳房开火,制了食盒赏赐了下来。”
  琼娘的动作缓了缓,她以前是不觉,只觉得像琅王这般行事恣意,手握兵权的藩王,一定是为帝王所忌惮。加之楚邪跟储君的关系不好,更是人心悬他的前程。如今倒发现,万岁爷待琅王是真的好,赏赐的东西事无巨细。
  可是这帝王太过体贴,总是叫人生疑。若不是嘉康帝向来喜好女色,她都要怀疑是自己夫君太过俊美的皮相迷惑了帝王心。
  想到这,她喝了一口芙蓉虾仁汤,问道:“万岁缘何这般厚待王爷?”
  王爷替她夹菜的手顿了顿,若无其事道:“万岁一向厚待臣子。”
  既然王爷不愿说,琼娘自然也不会多问,接下来屋室里便只有细碎的咀嚼声。
  许是沉默的太久,气氛有些尴尬,王爷放下了筷子,终于开口道:“我母亲年轻时曾被太后接入宫中养在身旁,万岁那时……待母亲很好,只是后来母亲嫁给了父亲,许是万岁不甚甘心,曾经追去江东劝母亲和离……母亲与父王夫妻情深,怎么可能和离?许是这样,万岁对母亲一直念念不忘,在她去世后,对本王也是爱屋及乌了些……”
  话说到这,琼娘便后悔问及此事了。也难怪琅王不愿说,这等涉及母亲名誉的隐私,如何与外人说来?
  楚邪又是说道:“本王也是不愿跟万岁太过亲近,但是身为臣子怎么卷拂了圣意,不过万岁不过找我下棋吃茶一类,就当是应酬且对付了便是了。”
  琼娘心知楚邪能说出这一番不容易,他最后到底是跟自己说了,便足以见得他是何等信任自己。想到这,琼娘伸手拉住了琅王道:“万岁那般的博爱,也难怪婆婆不喜他,若是你能如公公那般,就是皇帝神仙来求,我也不会肯跟他走。”
  琅王斜眼看着琼娘,拖着长音道:“那本王若是不及父王,你便跟人走了?”
  琼娘笑道:“你若是年龄渐长,学了哪些腌臜老头的不堪,专在年轻女子身上找寻青春,采阴补阳,我自会让出位置,你这老头子采补个够……”
  琅王如今方年过二十,却在娇妻的嘴里变成了腌臜老头子,如何肯干?便是抱着她滚入了床里,细细询问如何采阴补阳,益寿延年。
  虽然这怀孕的初期,不得动了真刀真枪,可是得益于琅王给琼娘私拿的图册子,可叫琼娘懂得了不少的手段。
  相较于上一世的放不开,琼娘如今可也算是脱胎换骨了,心知若是不榨干了油水,自然是要肥了外人田,这帷幔颤颤,不时有嬉笑夹杂着呻吟的声音传溢出来……
  这个年总算是过去了。
  不过琅王王妃协同属下为民除害之事,却是满京城里传得沸沸扬扬。这种女英雄手起刀落切了贼人孽根的事情,种种细节实在可以演绎出不同的,或香艳或惊魂的版本。
  一时间各个茶楼的说书人都忙着编写新本子,唾沫横飞地讲述着琅王妃手下公孙二姑娘的侠士风范。
  可是为了吸引看客,难免有人添油加醋。譬如今天,琼娘着男装跟公孙二娘一起去船厂选买海船后,随便找了一家茶楼入内休息时,便听到了一段公孙二姑娘主动轻解罗衫,露出赛雪肌肤诱惑贼人解裤的桥段。
  琼娘真是替这干瘦的说书人捏了一把冷汗,瞟了一眼身旁那位黑黝黝的“赛雪”佳人,就不是知道她什么时候起来发难。
  谁知她居然像没事儿人一般,竟然还听得直乐。
  琼娘倒是有些出乎意料,道:“还以为你立时就要掀桌子,正可惜了这桌子的茶点的,几日不见二姑娘的养气功夫了得啊!”
  公孙二这才明白琅王妃方才为何要突然端起一盘子糕饼,定是怕自己掀桌子断了她的吃食。
  当下哈哈笑道:“王妃,你可真是妙人!如今您怀着身孕,我是吃了豹子胆也不敢掀桌子惊吓到您的胎儿。就灯会那次,因为害得您没过好,王爷私下里可是拎提了我哥哥和我,挨个的敲打着呢。再说了,他一个说书的,一天下来,也就是十几个铜板的茶水钱,在这靠近码头的都是些粗人,不说些香艳的,哪会有人捧场来听,不过演绎了几段,说得也甚是好听,连我听了都乐。他不说,也有人说,我公孙二再有本事,哪儿堵得了悠悠众口啊!”
  琼娘一直很喜欢公孙二姑娘,原本觉得她是为人爽利,但是现在听了这一番话,倒是发自内心觉得公孙二是个人物,当下顿起茶杯以茶代酒,说道:“我活了这辈子,最大的幸事就是结识了你,倒叫我知道,女子原来还可有另一番活法。”
  公孙二也没客气,便是跟琼娘碰杯,笑道:“既然这般喜欢我,将来生下的小世子要不要叫我干姨母?”
  前辈子柳萍川刻意接近琼娘的一一对儿女,给她留下的阴影不小。可是听公孙二这么说,琼娘却毫不犹豫道:“一言为定,我的孩儿若有你这样的干姨母,就算是女子也能成顶天立地的好儿郎。”
  这看似胡言乱语的话一说出,便将琼娘自己的都逗笑了,二人正笑谈着时,却有一人再也忍不住那说书先生的满嘴胡言了。
  只见二楼斜对面的包间里走出一人,传来一声断喝:“你这老先生,怎么青天白日胡乱编排姑娘家的清白,原是为民除害的女义士,怎容你这么污蔑!”
  公孙二娘也是起了好奇,伸出脖子往外探看,究竟是何人这般维护她的清白。
  这一看,倒是认识,可不是柳家的大公子柳将琚吗?
  那说书先生一看柳将琚满身的军服,腰间佩刀,身边也俱是一些军爷,自然是不敢再言,便是唯唯诺诺地点头哈腰赔不是。
  柳将琚皱眉看着这说书先生,从怀里掏出了一锭银子给他道:“若是再胡乱编排,定然不饶你,这锭银子是我跟你订新本的银两,你却重新演绎段,我明日派人来听,定要恢复那公孙女义士的名声来……”
  柳将琚说完了,便带着人走了。
  公孙二也是有些傻眼,没想到那个不甚看得起她的柳将军背地里竟然这般维护着她。
  琼娘见此,笑着道:“我大哥就是这样的人,为人方正又讲义气。可惜从小不爱读书,不然入朝为官必是万岁之肱骨良臣。”
  公孙二点了点头:“王妃大哥的这人情,我领得,哪天定然要请柳将军一同饮酒。”
  琼娘笑道:“我哥哥若是不知你是女子,说不定能一起痛饮一杯,可如今已经知道你是女儿身,断然不能跟你同席畅饮的。”
  公孙二挑了挑眉,狡黠笑道:“王妃敢不敢跟我赌上一赌,看你大哥能不能跟我同饮?”
  琼娘知道公孙二赌性坚强,最喜跟人打赌。之前在花柳胡同里跟粉头姑娘们打赌,便是轰动了大半个京城。
  如今再打赌,她担心自己的大哥名节不保,会被这公孙二捆着上了酒桌,登时摆手笑道:“我逢赌必输,才不跟你这老赌棍做局。”
  公孙二姑娘闻言遗憾地摇了摇头,似乎是可惜了心内刚冒出的鬼怪点子没法付诸实现。
  第141章
  按理说年后时, 柳将琚该离开京城回到北地去了。
  可是这北行之路, 却是被柳梦堂强行阻断了。
  柳梦堂的意思很清楚,如今柳家艰辛,需要作为长子的他与人联姻,扭转柳家的劣势。
  其实柳梦堂再过年就十八了,原也是该议亲了。
  若是原先的柳家, 柳大学士一股浊世清流的文人气质, 又得皇帝器重,选起儿媳妇来自然也不需要发愁, 这门当独对的大有人在。
  可是现如今, 柳家的女儿嫁给了废太子作侧妃。眼看着一朝后宫贵妃破灭 ,柳大人在朝堂上也是日渐夕阳颓势,原先大把的儿媳妇人选, 骤然变得所剩无多了。
  幸好柳梦堂考最先考量的也不是跟儿子是否般配的问题, 而是对柳家的前程有何裨益。
  这样下来, 倒是有了从容甄选的余地, 朝中龙大学士的小女年二十有一, 当初出天花时,脸留了些疤印破相,加之为人好吃,体格有些虚胖,可又眼光极高, 是以在芳华年龄时, 未及许上人家。
  不过龙大人当年是万岁的恩师, 为嘉康帝所尊重。若是柳将琚成为龙大学士的乘龙快婿,那么龙大学士自然会为柳家美言,一举重得圣心。
  抱着这样的心思,柳梦龙便示意着尧氏与龙大学士的夫人在茶会上搭言,看看有无结成亲家的可能。
  龙家的小女嫁不出去,已经成为龙家夫妻的一块心病。
  眼见柳家夫人前来搭言,龙老夫人自然暗自心喜,便回家与老爷说。
  龙大学士倒是不介意柳家的颓势,他龙家蒙龙恩数载,靠的是龙家人的本事过硬,说到底,龙家便从来不是走联姻裙带路数。这等能臣心有底气。
  如今他也快要归里还乡,若是能在离任前嫁出小女,便是了却一桩心头事。
  若单看柳家,着实让他看不上眼,但是那个柳将琚却是难得不靠父辈荫蔽的有志少年郎。
  龙大学士一生看人刁毒,倒是看好了柳将琚,于是点了同意了相看的事宜。
  这两家的夫人一商量,便是定下了在惯常饮茶的茶楼里见面,让两个小的也互相过过眼。
  柳将琚先前是不知道的,等到被尧氏诓骗到茶室里坐下时,整张脸都是紧绷的。
  那龙家的小姐难怪是嫁不出去,脸上的疤印好似发面上一个个的泡眼儿,加之人又是极胖,真是叫人找寻不到可爱之处。
  这便是母亲为自己千挑万选的妻子人选……看着尧氏刻意恭维着龙家小姐秀外慧中一类的话语时,柳将琚只恨为何在北地时,没让胡人射穿了胸膛,也好过回来被父母卖身般拉出来相看。
  原本与云曦小姐倾心却不能相守的情伤未愈,如今有遭逢这般境遇,柳将琚愈加心灰意冷,若不是顾忌着对面小姐的颜面,总不好拂袖而去让人下不来台,他真是想立刻从茶楼的二层跳将下去,骑上马匹一路绝尘再也不会京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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