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花间梼在外凶狠张狂,此时犹如驯羊,“已加了悬红,再过几日必有消息。”
  老祖的三角眼一瞥,指风一弹。
  花间梼的耳上蓦的现出了一块小小的缺口,宛如利刃所伤,他不敢出声,任鲜血流淌,重重叩下去,“师父息怒,我定会将那小子找出来挫骨扬灰。”
  “你师弟的仇要着紧些,再寻不出来,祸首只有你担了。”老祖阴戾一笑,话语轻飘飘,“我也不想最后一个徒儿都不剩。”
  花间梼如浸寒冰,全身透凉,一个字也不敢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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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3章 财迷窍
  谢离觉得自己运气向来不错,哪怕不小心招惹了武林中恶名昭著的凶徒,险些给人当街宰了,也能绝处逢生,还误打误撞的结识了传说中的正阳宫英杰。更难得的是对方性子平和,毫不倨傲,饮食与衣裳也极随意,宛如一个随处可见的寒门少年,哪想到他对战时如此凌厉。
  然而看起来再是平常,英杰也不是普通人。
  上药的时候谢离守在一旁,与大夫一样清楚少年伤得有多重,流了多少血。可这人醒后次日就能坐起,第三日开始打坐行功。第十日手下清晨来报,谢离难得的早起了一次,彻底看傻了眼。
  少年居然在庭中练剑!
  谢离瞪得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下意识的摸了摸自已腰际的伤口。
  这次没有少女跟在旁边,苏璇解了外衫,层层布带绑扎的胸膛瘦韧而精健,一把长剑舞到巅峰,气与风随剑流动,宛如一只无形的巨龙吞吐,充斥了整个庭院。
  谢离完全看呆了,直到剑风息止才回过神,发现少年脸色泛白,身上有几处布带渗出了鲜红,他赶紧斥唤手下去取药,自己扶着苏璇在廊边坐下,“我的祖宗,练剑急什么,这才过了几日,离愈合还远着呢。”
  苏璇没有婉拒,他额上渗着冷汗,气息尚算匀称,“我先试一试,再过几日应该可以行动自如。”
  谢离利索的解开绑带察看伤口,好在仅是稍裂了一点,“天大的事也要等伤好了再说,你要是有什么挂心的,只管与我说一声,定给你安排得妥妥贴贴。”
  练完一趟剑,苏璇心里有了底,“我得送人去荆州,河禁已经解了。”
  谢离嗤之以鼻,取过手下递来的药瓶,倾出药粉洒上,“你这样还想远行?至少要再过一个月。”
  苏璇自有考虑,“她离家已有一段时日,拖久了怕不大好。”
  谢离流露出一种看傻子的眼光,“她是被凶徒所劫,能活着回去已经叨天之幸,还管那么多?”
  苏璇不巧牵动伤处,疼得半晌才缓过来,“救人如不周全,与害人无异,此去荆州行水路,不似车马颠簸,应该无妨。”
  谢离怪异的瞪了他半天,换了个劝法,“你就不怕路上再出什么事?”
  苏璇权衡过几度,而今与魔头同处一地,确实过于凶险,一旦走漏消息,甚至可能牵累谢离一干人,还是尽早离开更为妥当。“水路只消两日,我会多留神。”
  谢离私下打听过长空老祖的一些事,着实震悚不小,也极钦佩少年胆大,敢在虎口夺人。虽然苏璇不曾明说,他也清楚对方在顾虑什么,自己份量差得太远,不好再拍胸脯夸口,谢离默了片刻,发自肺腑的感慨,“幸而你只救了一个,要是再多几人,这条命怎么够用。”
  他动作轻快,已然将伤口裹好,苏璇拾起衣裳披上,致了一声谢。
  谢离知情解意,见劝不住苏璇,便道,“既然你执意要走,其他的交给我,水路要过三峡,需要经验老道的船家,我一应安排好,再给你们易个容,让你二人大大方方的登船,一路轻松顺畅。”
  与他交谈格外省事,苏璇正中下怀,“如此甚好,有劳了,若不是谢兄之力,我们也不可能城中躲这么久——”
  谢离摆了摆手打断,正色道,“这些就不提了,我妄称一声年长,实在不如你,只能在别的地方出几分力。几手下三滥的门道,难得你不嫌弃,换了别的名门子弟只怕还嫌辱了他们。”
  苏璇与之相交一段时间,亦叹服他的杂学,闻言真诚道,“谢兄过谦了,技法无分高下,唯见运用之道,以兄台所长,定能有所成就,何必拘于世人之见。”
  谢离意外受赞,快心之余也有所触动,豁然一笑,“有小兄弟一言,来日我也去江湖中挣一番名号,必不让你错看。”
  李昆扯着嗓子唤了几声,屋宅内外不见半分动静,显然空荡无人。
  他气得咒骂了半晌,终是难耐饥饿,拄着拐爬起来,一跛一跛的移到厨房,见灶上温着一碗菜饭,立刻取出来就食。吃饱后有了力气,李昆扔下空碗破口大骂,“这无情寡义的婆娘,自家汉子折了腿也不伺候,非要出去做工,赚了银钱还不交出来,每日冷眼冷语,茶也不喂一口,等伤愈了定要好生揍上几顿,让这婆娘懂什么叫以夫为尊。”
  他唾沫横飞的骂了一柱香之久,总算消了几分怒火,同时倍觉无聊,受伤后足有十几日未出门,简直要了他的命一般。李昆想起赌桌上的刺激,越发心痒难耐,在屋里团团乱转,竟然从一只扣碗里找出了几钱银子,顿时大喜,也不顾郎中叮嘱静养,迫不及待的架着拐出了门。
  李昆心急火燎的要去浪荡,可叹冤家路窄,路过一条暗巷时后宅出来一个麻脸汉子,李昆冷汗嗖嗖的冒,记起自己欠了一屁股烂债,幸好麻脸汉大约有事在身,没有理会他,横了一眼自去了。
  李昆侥幸躲过一劫,不敢再去大的赌坊,寻了一处破烂棚板搭起来的赌窝过瘾,几番下来又输个精光,悻悻然的挤在一旁看热闹,不巧摸到一叠画像,上面的少年和少女眼熟,他愕得跳起来,四处扯着人索问。
  一旁的混混赢了不少,心情正好,随口道,“这是富贵客栈一个外路人开的悬赏,足足有一百两黄金,谁不心动。不过金主是个横货,极不好惹,而且对上了谢老幺。老幺放话说单子见一张撕一张,敢有不醒事的乱来,得了黄金也没命花,一家老小全卸了手脚扔去喂鱼。”
  一百两黄金!
  李昆听了这一句眼睛直了,死死盯着画上的人,疯狂的盘算起来。他这断腿之痛,全因小娘皮和这小子而起,有机会必要报复。旁人忌惮谢老幺,自己烂命一条,麻烦一堆,上无老下无小,一个讨嫌脸的婆娘也不值一顾,不如豁出去得了黄金,到外地做个阔佬吃香喝辣,买几个年轻漂亮的美妾,白得一番快活。
  李昆再度同混混套话,混混全不把他放在眼里,只是一味的嘲笑,并无可用的线索。李昆沮丧了半天,突然想起才见过的麻脸汉子,这人是谢离的亲信,既然从暗巷附近出来,谢离一定不会远,就不知是否与悬赏的少年在一处。
  李昆想着黄金抓心挠肝,然而既怕消息不准妄报了挨打,又怕激怒谢离性命堪忧,左思右想总不得一个万全之法,拖着腿慢慢的跛回家,仍不忘这条发财之道,三五不时就支着拐到暗巷附近转悠,功夫不负有心人,过了数日,他还真瞧见一顶轿子从巷子里抬出来。
  轿子盖得严实,后头跟着两个牵驴的人,一个是罗锅老头,一个是颊上生痣的瘦子。李昆躲在远处的杂物堆后伸着脖子打望,罗锅老头看不出什么,瘦子也很寻常,唯独在骑驴时抬腿一掠,姿势格外轻巧,李昆一个激灵,忽想起少年在春风楼踢护卫的一脚,受伤的腿骨蓦的生痛起来,他的眼睛变得贼亮,犹如见了香饵的老鼠。
  轿外既是少年,轿中一定是那小娘皮,易形改容是谢离的拿手好戏。李昆不敢凑近,老远的跟了几步,发现轿子去往一处当地人才知道的码头,就停下来拄拐寻思。
  想必两人是要从水路乘船逃走,万一报信早了,人被堵在码头,谢离立刻会知晓,连带查出是自己走了消息,拖着一条跛腿如何跑得掉;不如晚几个时辰再去富贵客栈,金主得了讯,拿人是在下游江上,传到谢离耳中也晚了,自己已带着黄金远走高飞,岂不大妙?
  心意一定,李昆不急了,他寻了一处小店,赊了几样小菜和酒,美滋滋的边吃边喝,做起了发财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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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4章 江上曲
  匹练般的长云横亘天际,两岸青山交错而出,如翠屏叠送相迎。
  谢离顾虑苏璇的伤情,还是找借口延了数日,等他愈合到七八成才放人,安排的是新漆乌篷船,比其他小船更为干净齐整,船篷可供几人夜宿,轻巧灵便,水行极速。船老大名唤石进,是个四十余岁的健壮汉子,黑肤油光滑亮,在江上跑了二十余年,把式娴熟利落。虽然行程不长,谢离仍将物件备置极细,归途远比来时舒适。
  平阔的江面浮着大大小小的船帆,如点点飞萍落水。纯白的野鸥在江面觅食,不时衔着江鱼掠起,江风悠凉,碧水涟涟,岸上的一切在轻快的退后,江涛伴着摇橹的一声声吱响。
  少女头一回乘船,被青山绿水迷了眼,扶着船弦瞧了一阵,不由自主的瞥向船头。
  船头坐着少年,脸上的易容已经卸掉了,侧脸的线条清秀宁静,纵然急浪也不畏惧。他的手扶在剑鞘上,阳光映在白净长韧的指上,格外好看。
  女孩忽然羞怯起来,一日前,她惊喜的发现吃了许久的苦药生了效,嗓子可以说话了。盼了许久的机会终于来了,却拿不准该对他说什么,仅仅想象已忍不住面红。
  她正反复踌躇,船尾有歌声响起,船家女童的声音稚嫩脆亮,唱着远古的江水和游鱼,还有传说中化作石头的女神,歌声随着江水飘荡,橹声咿呀相和,听得人不由神思轻畅。
  一曲终了,女童从船尾过来扑住少女,笑嘻嘻道,“姐姐,阿妙唱得好不好听?”
  女童是船老大的女儿,唤作阿妙,长年随着父亲在船上生活,晒得一色黝黑,模样还算周正,大约是船客见得多,从不怯怕,反而喜欢缠着人玩。
  少女极少被外人搂着,忍着不自在方要回答,女童已经跳去船头,“哥哥喜欢吗?要不要阿妙再唱一段。”
  苏璇知道这是船家的常例,取出几个钱给她,“好。”
  阿妙喜孜孜的要接,石进在船尾喊了一声,她噘起嘴,不情愿的收回手。
  石进一手把撸,扬声道,“两位是贵客,幺哥专门托嘱过的,这一趟水路给了重酬,哪好再收别的,不必理会阿妙,这孩子打小没了娘,被我惯得胆子大,滑跳得很。”
  眼看到手的钱没了,阿妙不快的跺了跺脚,一扭身子不看父亲。
  苏璇笑了笑,将钱递过去,“不妨事,江上无聊,我也正想听些曲子。”
  石进还在推辞,阿妙已经将钱抢过去,欢喜的扑住苏璇,“阿爹,我喜欢这个小哥哥。”
  船上位置狭小,苏璇不好避,随道,“那么有劳阿妙。”
  阿妙这才放开,坐在他身边唱起了曲子。
  少女瞧着,心情不知怎么低郁起来,觉得阿妙话太多,连带歌声也不好听了。
  淙淙的流水载着破碎的浮光,倒映出少年沉静的眉目,深青的衣衫宛如水色。
  少女渐渐心跳加快,仿佛揣了只小兔子,她想起亲人曾赞过自己声音动听,几乎想如阿妙一般唱歌,赢取他的目光,却又莫名的怕他望过来,连发声的勇气都没有。暗自挣扎了许久,歌已经唱完,阿妙也跳跳的去收篓刮鱼,准备餐食。
  江水渺渺,少女不为人知的心事如忽上忽下的飞鸟,随青山一同远去了。
  水上行舟固然畅快,也藏着不小的风险。
  江中水情复杂,瞬息多变,后方还有七百余里的险峡尤为考验。峡岸重岩叠嶂,山势遮天蔽日,密布险滩暗礁,随处可见旋流急涡,稍有不慎极易折橹沉船。
  石进带着女儿更是谨慎,在近岸处抛锚歇了一晚养足精神,及至第二日才启行。
  随着轻舟前行,江面越来越窄,滚滚激流争喧而涌,两侧高山迎面而来,一山色白,一山赤红,两山奇峻险陡,高耸入云,宛如一座天造地设的雄关,异常壮伟,正是入峡的夔门。
  夔门地当川东门户,江面至此而狭,上游之水尽于此门汇入峡谷。曾有诗云众水会涪万,瞿塘争一门,可见水势之急。再精熟的船工到此也得全神贯注,石进赤脚把船,一叶扁舟宛如游鱼,在激浪中穿行。
  船身随水上下起伏,被浪托起又坠下,颠得人晕头转向。水面处处有深急的旋涡,水下潜着暗黑色的礁石,如犬牙嶙峋长突,被触沉的船骸历历可见,触目惊心。少女瞧得心惊肉跳,连眩带吓,秀颜一片苍白,连胆大的阿妙此时都乖了,在舱中抱着坚牢的扶柄不放。
  苏璇本是在船头坐着,随眼一瞥,忽然发觉了异样。
  水道船来船往,本是寻常事,然而后方数百丈外一艘江船如飞箭一般驶来,船势之急劲远胜过寻常舟楫,速度异常惊人。
  再厉害的舟子也不可能如此迅捷,石进瞧见骇了一跳,“那船怎的恁般快,简直有鬼。”
  苏璇知道船上必有高手,极目望去依稀见船头立着两个人,立时道,“只怕是追我们的,来者不善,请石叔行快些。”
  石进隐约听说这两人在渝州惹了些麻烦,尽管不解内情,此刻明显不妙,也生出了紧张,手上加劲,口中喃喃道。“不妨,他行得虽快,未必熟悉水势,驾得了夔门急浪。”
  舟子已过夔门,驶入了缓水,苏璇拾桨划起来,他以内息运力,船速顿时加疾。
  后船一如石进所言,陷入了困境。原来那船冲劲虽足,入了激流失之过猛,被水势引得频频歪斜,几番失控的冲撞,稍后又被旋流吸住,眼看着船尖下斜,船尾翘起,呈现出翻沉之兆。
  石进神色一松,忽然那船周围水花激炸,如雪雾迸射,仿佛一只无形的巨手拍击水面,震得整条船凭空跃起了半丈,竟然跳出了旋涡。
  木船加人重逾千斤,居然被一击而起,宛如神灵之力,惊得石进目瞪口呆。更可怕的是巨力不仅一次,几番冲跳,激流已过一半,两船的距离也缩短了一大截,以苏璇的目力甚至能看见船上的人。
  船头的正是花间梼,他脚边瘫着一个涕泪交流的男人,似是当日意图劫走女孩的拐子。船尾一个船夫紧紧抱着橹,一旁立着一个头发花白的老者,身材五短,目露凶光,手上执着一柄玄黑色的铁板,随意入水一扳,船就如生了翅膀一般疾冲。
  长空老祖来了。
  苏璇的鬓间渗出了冷汗,纵然再是镇定,他也是十六岁的少年。面对强大到不可战胜的凶魔,他无暇再想是何处走漏了消息,只能尽力打浆加速行船。然而船浆毕竟是木制,承力过猛即会折断,终不如来船迅疾。
  后船在强渡激流,前船在加劲疾冲,江上往来的船工均被两船惊住了,眼见距离越来越近,石进也开始慌了。苏璇掌中的木浆隐隐有断裂之感,他心急如焚间忽的灵光一现,长空老祖能与激流相抗,所乘的却是普通江船,一味逃下去终要被追上,不如另寻他法。
  石进的黑脸膛热汗直冒,拼命摇橹,突然见少年弃桨掠身而起,如惊鸿长飞,在数丈外的一艘邻船上一借力,转瞬纵往另一江船,几下起落近了敌船,凌空连发三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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