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下次衡氏出门时,你跟着她便是,切莫打草惊蛇,看看究竟是何人在背地里搞鬼。”谢崇冷声吩咐。
  对于上峰的命令徐百户自不会拒绝,回到耿家后便打起十二分的精神,盯着妇人的一举一动,在她出门时紧随其后,且时刻隐藏着身形,等衡氏进到一间民宅,才暗暗记下地点,转身往镇抚司的方向赶去。
  *
  小世子满月宴的时候,周清去了趟瑞王府,发现瑞王身中断骨花之毒。现如今罪魁祸首虽没有缉拿归案,但太医院研制许久,终于找出了祛除毒素的法门。
  断骨花对男子无害,却会使敦伦过的女子日益虚弱,若非瑞王妃出身将门,根本无法平安生下世子。现下她调养了数日,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红润起来,虽然与寻常女子相比仍显瘦弱,却没有先前那般明显了。
  瑞王中毒一事即便没有外传,但夫妻俩却心知肚明,也清楚是周清分辨出断骨花的味道,才救了王妃一命。
  救命之恩无以为报,因不好明着赏赐,瑞王妃便给昭禾送了封信,让她将周清请过来当面道谢。
  坐在马车上,昭禾怀里抱着娉娉,眼底满是疑惑,“按说清儿跟堂嫂只见过一面,上回又没来得及调香,此刻特地请你上门,也不知是何缘故。”
  周清稍作思索,也猜到了几分,她凑近了郡主,捏了捏娉娉的小手,柔柔解释,“我帮了瑞王妃一个忙。”
  “什么忙?”
  “想必郡主也听说了,瑞王妃的身体比先前好了不少,其中便有我的功劳。”
  那张润白小脸满是得意之色,引得昭禾低低发笑,她不由反驳,“我可不信,就算你精通调香,也不能隔空为堂嫂调养身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周清耸肩摇头,“郡主不信的话,臣妇也没有法子,待会郡主直接去问瑞王妃,想必也能将心中的疑惑尽数解开。”
  马车很快就到了王府,门房早就得了上头的吩咐,自然不敢怠慢,点头哈腰的将两位娇客直接带到正堂,态度无比恭敬。
  这会儿瑞王夫妻正坐在堂中,见客人来了,瑞王妃眼底俱是笑意,亲热地拉住周清的手,眼圈微红,连连道谢,语气说不出的诚恳。
  她心里很清楚,就算自己有些功夫底子,却也经受不起断骨花的折磨,要不是周清分辨出此种毒物,要不是她将此事告诉指挥使,恐怕到死自己无法发现真相,只能做个浑浑噩噩的糊涂鬼。
  周清冲着昭禾努努嘴,郡主满脸愕然,好在她自小养在宫中,也经历过不少风浪,就算初时万分惊讶,到了后来面色也很快恢复如常,抱着娉娉坐在八仙椅上。
  瑞王摆了摆手,正堂中的奴仆如流水般纷纷退下,等人走后,瑞王妃用帕子按了按眼角,哽咽道,“若非谢夫人出手相救,我性命难保,此等大恩大德,凌华这辈子都不会忘。”
  “王妃不必如此,妾身只是恰巧发现了断骨花的症状,并没有帮上什么忙,还是那些太医手段高明,才控制了毒性。”周清丝毫没有居功的意思,在她看来,香道本应给人带来愉悦,香药也应用来治病救人,而不是成为那些魑魅魍魉害人的工具。
  也不知那幕后之人究竟是何身份,竟敢对瑞王下此等狠手,不止断人子嗣,还要葬送了无辜女子的性命,心性之狠毒可见一斑。
  闻得此言,瑞王妃眼神越发温和,连声赞叹,“指挥使娶了你,可是天大的福分,若他胆敢欺负你,便来王府找我,肯定不会让清儿受了委屈。”
  第84章 月事(再次捉虫)
  周清并没有在瑞王府中多留, 毕竟她是指挥使的正妻,若跟王爷走的太近, 说不准便会引人猜忌,万一给谢崇添了麻烦, 实在不妥。
  她坐着郡主府的马车,一路往谢府的方向走。今日是十五, 街面上来来往往的百姓极多, 将道路堵得水泄不通, 估摸着得等天黑才能散去。无奈之下, 车夫只能调转马头, 准备将谢夫人送到后门。
  高高低低的叫卖声不绝于耳,周清伸手掀开车帘, 突然瞧见了一道熟悉的身影。只见一名穿着素色衣裳的女子快步走来,头戴帷帽,薄纱将面庞遮的严严实实,若不是一阵风吹过,将轻纱掀开,周清还真没看出这人的身份。
  宁玉芜。
  宁家虽然败落了, 但她好歹也是谢岭明媒正娶的妻子,何必鬼鬼祟祟从后门走出来?边走还边往后望,像是怕被人发现一般,难道她想对谢崇不利?
  此种可能也不是没有, 毕竟宁家之所以会走到这一步, 镇抚司功不可没, 宁玉芜并非宽和大度的性子,肯定恨毒了他们夫妻,如若不然的话,先前也不会撺掇侯氏将族长请来。
  “郡主,我看到宁玉芜了,便停在此处吧。”说着,周清就要下车,却不妨被人扯住了胳膊。
  昭禾满脸不赞同,低声道,“宁氏不是什么好东西,你一个人跟上去,万一吃亏了怎么办?还不如将此事告诉指挥使,让他慢慢查探。”
  周清也知道昭禾是为了她好,杏眼中浮现出淡淡笑意,她点头应声,“郡主言之有理,方才是我想岔了,日后肯定不会以身涉险。”
  这会儿马车停在了谢府后门,宁玉芜的身影也彻底消失在人群中,再也寻不见踪影。
  周清缓缓往飞轩阁的方向走,一路上都在琢磨着宁氏的去向,偏偏没有头绪,只能暗自叹息,也不再多想。
  夜里谢崇从镇抚司回来,没有先回主卧,反而去了厢房。他将乳母挥退,跟躺在床榻上的小娃大眼瞪小眼,铮儿不哭不闹,乌溜溜的眼睛紧盯着他爹,小嘴啃着指头,涎水顺着两腮往下淌,把围兜都给打湿了。
  活了这么多年,谢崇大半时间都在与刑狱打交道,鲜少能接触到如此稚弱的奶娃,他面露嫌弃之色,从怀里摸出丝帕,刚想给铮儿擦脸,又把手收回了去。之所以如此,只因这方帕子是清儿的,上面还纹绣着一朵兰花,若被这小子的口水给污了,岂不可惜?
  从木架子上随便拿了条巾子,男人的动作不算温柔,胡乱擦了一通,大抵是下手没有分寸,弄疼了铮儿,小娃咧着嘴就要哭。
  气势非凡的指挥使不由屏息,他跟清儿的卧房就在隔壁,要是将夫人引过来,他的颜面哪还能保得住?想到此,他将巾子扔在一旁,大掌穿过铮儿的腋窝,将孩子提了起来,轻轻晃了晃。
  平时都是周清跟乳母照顾铮儿,金桂有时也会搭把手,她们三个都是女子,又没有习过武,力气不大,自然无法将孩子举高。
  头一回跃到半空中,这种滋味儿委实新奇,铮儿高兴极了,咯咯直乐。也不知是怎么回事,一道透明的水线突然涌出来,即使谢崇反应得快,俊美面庞上也沾了些许湿意。
  男人浑身僵硬,先将满脸无辜的稚童放回床榻上,而后才伸手抹了把脸。
  看到掌心上的水渍时,他死死咬牙,黑眸直勾勾盯着铮儿,反复告诫自己这是他的种,念了一遍又一遍,才大阔步离开厢房,临走时还不忘将乳母叫回来。
  这会儿周清跪在蒲团上,将安神香点燃。
  自成亲以来,谢崇髓海的病症虽没有复发过,但她却不敢掉以轻心,那人每日都要去到诏狱中,若不提前做好准备的话,被血气冲撞了该如何是好?
  丝丝缕缕的烟气顺着炉盖溢出,突然,房门被从外推开,看到满身水汽的男人,她不由怔愣片刻。
  “指挥使刚从镇抚司回来,也不歇歇便沐浴,空腹容易晕眩,对身体也不好,就算你自己不在意,也得为我跟铮儿想想。”周清低声抱怨几句,让金桂去厨房中端碗汤面来,面食好克化,夜里吃了也不伤胃。
  丫鬟很快便将热气腾腾的鸡丝面端了上来,看着瓷碗中清亮的汤水,谢崇脑海中又浮现出刚才的情景,根本没有胃口,但想到清儿就在一旁,他硬着头皮拿起筷子,沉默吞咽着。
  “晌午从瑞王府回来时,正好碰见了宁玉芜。”周清低头将剩下的香料收捡起来。
  按说周清跟宁玉芜是妯娌,在同一屋檐下,就算二人关系不佳,每日都能碰上几回。
  谢崇撂下筷子,问,“可是有何不妥?”
  “指挥使有所不知,宁玉芜是从后门走出来的,衣着打扮都格外素净,头上还带着帷帽,明显就是怕被人认出来,也不知要去往何处。”
  瞧见那双满布忧色的杏眼,谢崇喉结上下滑动着,只觉得一股暖意在体内游走,他起身走到夫人身旁,两指捏着精巧的下颚,哑声问,“清儿可是担心为夫?”
  就算成过两次亲,周清依旧有些抹不开,此刻芙面酡红,眸中也覆盖着一层水雾,那副娇媚可人的模样说不出的勾魂摄魄,谢崇眸色渐深,逐渐靠近了些许,滚烫的薄唇似有若无的贴在耳垂上,催促道,“为何不开口?”
  周清往后退了退,但结实有力的手臂不知何时环住了她的腰,她无法脱身,只能紧贴在谢崇的胸膛。
  “妾身是指挥使的正妻,担心大人也在情理之中,何必多问?”温和的声音缓缓响起,谢崇对这个答案有些不满,他剑眉紧拧,将人压倒在地,也不知碰到了何处,抿紧的小嘴竟微微张开,溢出低低呼声。
  “不行,大人莫、莫要乱动。”周清有些急了,伸手不断推搡着,偏偏她气力比不过这人,纤细手腕很快便被并在一起,实在是挣扎不开。
  指尖轻轻描绘着唇形,谢崇呼吸越发急促,修长手指刚碰到系带,便听到女子低哑的声音,“我来癸水了。”
  “癸水?”男人有些不解。
  刚才闹了一通,周清只觉得月事带湿的厉害,隐隐还有一股铁锈味儿弥散开来,她以手掩面,根本不敢看谢崇的表情。
  “屋里有血气,你受伤了?”高大的身躯瞬间紧绷起来,谢崇内心无比焦灼,生怕自己心爱的女人受伤,他仔仔细细来回检查,却没发现伤口。
  周清万万没想到,谢崇竟不知癸水为何物,他们成亲的时日也不短了,这、这该如何解释?
  眼见着黑眸中爬满血丝,她强压下满心窘迫,缓缓开口,“除非怀有身孕,否则女子每月都会来癸水,此物又叫经血,并非受伤。”越说她的声音越低,到了后来,若不是谢崇听力敏锐,恐怕还真无法分辨出清儿说了什么。
  “何处流血?”谢崇追问道。
  周清也不知他是真不懂,还是装不懂,恶狠狠道,“我从何处生下铮儿,经血便从何处排出,指挥使可明白了?”
  闻得此言,谢崇的目光缓缓下移,在清儿恼羞成怒之前,便将人打横抱起放在床上,而后倚靠着床柱,缓缓平复心绪。
  “癸水乃是不洁之物,粘在身上不吉利,不如指挥使今晚歇在书房,五六日后再搬回来?”周清提议道。
  先前产下铮儿,因亲自喂奶的缘故,她月事一直没来,如今已经快一年了,孩子吃了些辅食,她喂得次数也渐渐减少,这还是头一回。从昨日起小腹便传来闷胀之感,今天甫一进到主卧,亵裤就沾了血,也没来得及知会一声。
  “不行!什么不洁之物,你们妇道人家总是胡思乱想。”好不容易将人娶过门,要不是镇抚司还有公务处理,他恨不得时时刻刻都跟清儿呆在一起,就算碍于癸水不能行房,他也不愿跟她分开。
  周清觉得有些不妥,但还没等她说什么,谢崇已经将外袍脱下来,躺在床上,双手交叠枕在脑后,那副无赖的德行让人恨得牙根痒痒。
  “今晚本官就宿在这儿,若小娘子心存不满,闭上眼不就瞧不见了?”说着,男人一把握住纤白小手,一下下吻着掌心。
  见他这副模样,周清哪还能说出赶人的话?只能由他去了。
  第二日一早,谢崇收拾妥当出了门,谢一紧跟在他身后,便听到上峰吩咐,“你去将城中的妇科圣手叫到镇抚司,我有事相询。”
  闻声,谢一还以为夫人身体有疾,丝毫不敢耽搁,很快便将最有名气的老大夫带到大人面前。一看到有恶鬼之名的指挥使,老大夫吓得面色煞白,抖如筛糠,好半晌都没回过神来。
  第85章 自得(再次捉虫)
  这位老大夫姓李,因主攻妇科, 不治其他伤病, 活了整整五十年都没跟镇抚司的人打过交道,毕竟朝中的锦衣卫全是男人, 没有女子, 眼下指挥使要见他, 难道是他犯了事?想起有关镇抚司的种种传言, 他浑身颤抖、脸色发青, 显然是惊惧到了极点。
  谢崇摆了摆手, 等谢一关门离开,他这才开口, “李大夫莫要害怕,本官之所以将你请到镇抚司, 是有一事相询。”
  “何事?”听到不是自己犯了事, 老人家脸色恢复如常, 终于松了口气。
  “女子的癸水究竟是何物?来潮时有何讲究,有何禁忌,还望您仔细说明。”说话时, 谢崇脑海中浮现出清儿苍白的面色,心房仿佛被无形无状的大掌紧紧攥住, 说不出的难受。
  先前指挥使成亲, 娶了个二嫁的妇人, 所有人都说指挥使被那周氏迷了心窍, 当时他还信誓旦旦的反驳, 认为镇抚司的人绝不会犯这等错误,没想到今日竟自打嘴巴,看来指挥使对那周氏当真是用情极深,否则何至于找到他,特地研究妇人的癸水?
  “各人体质相异,来癸水时反应也各有不同,有的人体质偏寒,会觉得腹痛如绞;有的人身体强健,并无任何痛感,若老朽没记错的话,夫人生产不到一年,也有妇人哺乳时来过癸水,指挥使莫要担心,只需注意着些,别让夫人碰到寒凉之物,平日里多用些补血的吃食即可......”
  谢崇手里拿着狼毫笔,李大夫每说一句,他便将注意事项写在纸上,同时还在回忆着清儿的症状。他发现夫人面色虽然苍白,但精神头却不错,也不像忍痛的模样,这才放心了。
  记了整整三页纸,谢崇对癸水也有了大致的了解,取出银钱给了李大夫,又让谢一将人送出去。
  离开了镇抚司,李大夫用袖口擦了擦脑门上的冷汗,幽幽吐出一口浊气。以往京城人都道,前后两任指挥使都是恶鬼转世,手段残酷不说,面目也生的十分狰狞,与修罗无异。但他方才见到了那位谢大人,相貌无比俊美,态度虽有些淡漠,对发妻却称得上关怀备至,看来传言还真是不可尽信。
  谢一刚将李大夫送走,还没来得及转身,便看到干瘦阴鸷的谢族长走了过来。
  他眼底爬满血丝,声音嘶哑道,“我要见谢崇。”
  想起大人的交代,谢一没有拒绝,将族长带到指挥使面前。
  “谢崇,你快救救福生,那是你亲堂弟啊!他在刑部大牢里受了不知多少苦,身上全是伤口,要是再呆下去,好好的人就要废了!”想到自己的独子正在遭受折磨,族长老泪纵横,脸上满是悲痛之色。
  面对他的哀求谢崇不为所动,他记得很清楚,当年父母离世,宗族是如何侵吞二房的田产,是如何将他推来赶去,是如何将他逐出家门......若不是叔父动了恻隐之心,将他带回镇抚司,恐怕世上早就没有谢崇这个人了。
  “先前本官说过的话族长可还记得?只要你答应分家,从今往后,让我与谢氏一族彻底断绝关系,再无瓜葛,谢福生便能全须全尾的从牢中放出来;要是再耽搁下去,他是死是活本官就无法保证了。”他神情冰冷,周身的冷意也越发浓郁。
  族长见状,心里升起无尽悔意。若早知道谢崇命数这般好,能成为堂堂的锦衣卫指挥使,深得圣心,当初就不该将他赶出去,将人养在膝下,让他承情,此刻便有数不尽的荣华富贵等着自己,真是一步错步步错!
  讯问过成百上千的犯人,族长的这点小心思自然瞒不过谢崇,男人暗暗冷笑,将手中的狼毫笔放下,沉声问,“考虑好没有?本官等得了,谢福生却未必。”
  最近一段时间,族长费尽心思想要见儿子一面,但他无论拿出多少银钱,刑部大牢的狱卒依旧不肯放他进去,今日也不知是怎么回事,牢头终于松了口,让他们夫妻俩看了看儿子,想起满身伤口、昏迷不醒的福生,族长心如刀绞。
  “好!我答应你便是,谢崇,你这么想离开谢家,将来可别后悔!像你这种不孝不悌阴狠毒辣之人,陛下迟早有一天会识破你的真面目。”族长气急败坏,一张脸扭曲的厉害。
  这些年来,谢家做了不少丧尽天良的恶事,甚至还将百姓活活逼死,但由于两任指挥使都出自谢氏,平头百姓根本不敢以卵击石,只能打落牙齿和血吞。一旦分家,当年开罪的人怕是要上门讨债了!
  谢崇并不在乎族长说什么,反正他从来没把自己当成谢家人,现今一刀两断,也好过让那帮蛀虫打着他的名号胡作非为、鱼肉百姓。
  吩咐谢一去找了里正做保人,签了文书、按了手印,又将自己的名姓从家谱中划去,已经算是彻底分家了。从今日起,谢家与他谢崇桥归桥、路归路,再也没有半点瓜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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