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他回头看着壮汉,嘶声问,“你说方才那位是谢指挥使?”
  壮汉目露怀疑,点了点头便快步离开,徒留罗豫一人站在街上,如同坠落到十八层地狱,永世不得超生。
  踉踉跄跄的回了家,刚到门口,他便看到邻居吴大娘扯着罗母的袖口,一边咳嗽一边哀求,“罗嫂子,你知道我家中的情况,都快揭不开锅了,能不能施舍点银子,让我抓药看病……”
  罗母把银子看的比命都重,平日里恨不得将一文钱掰开花,怎会将银子“施舍”给吴大娘?
  挣开妇人的胳膊,罗母连连叹气,“不是我不帮你,只是最近周清都住在娘家,半点银子都没送回来,我家里吃了上顿没下顿,实在是有心无力。”
  吴大娘根本不信,她伸头往门里扫了一眼,看到坐在院中的罗新月,身上穿着簇新的衣裳,那般好的绸缎,平头百姓根本想都不敢想。
  “你女儿穿金戴银,只要从她身上扯下一块布头,就能救我一命,罗嫂子,咱们这么多年的老邻居,你要眼睁睁的看着我去死吗?”
  见吴大娘死缠烂打,如一块狗皮膏药,罗母冷了脸,心里暗暗骂了几句,“你有儿有女,害病为何要我家出银子,你这脸皮比鞋底子都要厚!”
  吴大娘气的面色铁青,忍不住骂道,“谁不知道你女儿水性杨花,最是淫.荡不过,否则哪会打扮成这副花里胡哨的模样?要是不给银子,小心我把此事宣扬出去!”
  这话委实不堪入耳,罗豫走到近前,冷声道,“吴大娘,还请慎言。”
  妇人生的膀大腰圆,嗓门极大,要不是害了病,比起一般的男人都要横上几分,但此刻对上男人冰冷的凤眼,她突然打了个激灵,耸肩后退。
  罗豫面容冷肃,心头怒火四溢,他将罗母带进家门,而后用力将门板阖上。待看到坐在板凳上的罗新月时,他死死咬牙,面庞扭曲的厉害,如同山林中择人而噬的野兽,再是骇人不过。
  “哥,你为何这么看我?”罗新月有些害怕,硬着头皮说道。
  罗豫死死咬牙,“普济寺一事,我全都知道了。罗新月,你嫂子哪里对不起你?你竟然三番四次想要害她性命,还有没有良心?”
  罗新月没想到自己做下的事情竟会被大哥发现,她心里慌乱极了,如同被人人喊打的老鼠,不断瑟缩,根本不敢与他对视。
  罗母忍不住打圆场,“此事的确是新月的错,但周清不是没事吗?阿豫何必发这么大火?”
  喉结上下滑动着,罗豫脑海中浮现出女人娇艳如花蕊的脸庞,再看到近在咫尺的罗新月,他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厌恶非常。
  正在此时,突然传来了一阵敲门的声音,急促如鼓点,又响又乱。
  罗母赶忙走过去,将门打开,看到外面站着的人,她那张瘦长脸上不由露出一丝惊愕,“你是?”
  华氏容貌艳丽,气质凌厉,全然不像普通女子一般温和柔婉,今日她仍穿着红衣,身旁站着两个孔武有力的婆子,一把将罗母推开,而后才走进罗家大门。
  罗新月做梦都想进到长夏侯府过好日子,也听过华氏的凶名,此刻她就跟吓坏了的鹌鹑似的,哆嗦着藏在罗豫身后。
  来之前,华氏已经将罗家查的一清二楚,像罗豫这等从八品的录事,她根本看不上眼。兀自走到罗新月跟前,尖利指甲掐住女人的下颚,她嗤笑道,“这就是罗小姐?脸蛋还算秀气,听说怀着身孕,我长夏侯府的骨血怎能流落在外?你跟我回去,开了脸,安生做姨娘吧。”
  第40章 命运
  华氏出身将门, 手劲儿比普通闺秀不知大出了多少, 在罗新月下颚处留下了一道明显的血痕, 疼的她呲牙咧嘴, 但因为害怕, 女人根本不敢叫出声。
  此刻听清了华氏的话,罗新月眼珠子好险没瞪出来,天底下竟会有此等美事?华氏主动来到罗家, 就是为了让她进长夏侯府享福?
  浓烈的喜悦铺天盖地的翻涌而来, 几乎要将人给淹没了, 她再也顾不得疼, 急声答道,“夫人, 小女子愿意去侯府当姨娘, 您的大恩大德,新月没齿难忘。”
  罗豫就站在一旁,若换成以往, 他早就出言阻止, 无论如何也不会让嫡亲妹妹去做妾。但现在他却未曾开口,薄唇抿成了一条线,眼底浮现出丝丝痛恨。
  清儿是他明媒正娶的妻子, 腹中怀着罗家的孩子,但罗新月却不管不顾, 多次陷害, 狠毒到想要将嫂子置于死地。因为她, 清儿准备跟自己和离,要是夫妻二人真为此分开,罗豫永远都不会原谅。
  高门大户看似风光,但内里却藏着不少龌龊。
  罗新月以为自己进了侯府,就能过穿金戴银吃香喝辣的好日子,熟不知后宅的阴私手段有多可怖,好比杀人不见血的刀,在她反应过来之前,早已被人彻底踩进泥里,再也没机会翻身。
  罗豫面无表情,淡声发问,“新月,你真不后悔?”
  “这有什么后悔的?夫人心善,让我得偿所愿,这是好事,大哥为何说丧气话?”罗新月翻了个白眼,面色涨红,激动的神情根本遮掩不住。
  见状,华氏似笑非笑的松开手,“明日会有小轿过来迎你,罗小姐好生准备,毕竟你能等得,腹中的孩子却等不得。”
  说话时,她的眼神落在女人微微凸起的小腹上,美艳的面庞上带着一丝讥诮,并未多言,转身离开了罗家。
  *
  罗新月进长夏侯府当妾一事,一开始周清并不清楚,还是华氏来到香铺里,买香粉时略提了一嘴,她才得知。
  将香粉放在木盒中,女人声音轻柔,如潺潺溪流,“新月进了侯府,便劳烦夫人多多照顾了。”
  华氏唇角微勾,她也不是个傻子,自然听出了周氏话里的深意。
  乌爷土虽比不得大食水珍贵,但买下此香的人却并没有周氏说的那般稀少,她刻意在自己面前提到罗新月,估摸着是对小姑子的忍耐到达了极限,否则无须如此。
  两女相视一笑,周清将华氏送出香铺,还未等回到香房,便看见焦茹神情仓皇的冲了进来。
  “表姐怎么来了?”秀眉微皱,她的态度并不热络,甚至还带着几分防备,但焦茹却顾不得这么多,眼圈一红,小跑着奔向了书房的方向。
  水眸闪过一丝怒意,周清快步跟上,她刚走到门口,便看见女人跪在地上,两手死死攥住周良玉的袍脚,不断流泪,那副凄惨可怜的模样,如同被风雨摧残的莲花,摇摇欲坠。
  “表哥,求求你救我一命,那个叫年仲的男人万分歹毒,骗我签了卖身契,准备把我卖进青楼,茹儿孝期未过,若受此大辱,还不如死了干净!”
  听到女人的哭喊声,周清面白如纸,身子踉跄了一下。她哥哥本性良善,肯定不会眼睁睁的看着焦茹落入火坑,为此,上辈子才惹上了人命官司,落得秋后问斩的下场。
  果不其然,周良玉面色严肃,先将焦茹从地上扶起来,而后才问,“究竟是怎么回事?”
  焦茹眼神闪躲,手里死死捏着帕子,无论如何也不敢将事情真相全都说出来。当日她从周家离开,撞在了一个锦衣少爷身上,那人正是年仲。他表面上俊朗斯文,背地里却做着见不得人的勾当,将良家女卖到青楼为妓,以此换得银钱。
  刚开始时,年仲还未得手,用花言巧语不断诱哄,骗取了她的信任。昨日这人买了些酒水,将她灌醉,趁机在身契上按了手印。
  孝期根本不能饮酒作乐,周家人性情虽和善,却最重规矩,若知道自己做出这等糊涂事,万一不肯帮忙,她该怎么办?
  见焦茹一直流泪,并未答话,周良玉也有些心焦,他实在看不得这种逼良为娼的恶事,毕竟焦茹是自家表妹,若真被卖到那等勾栏里,下半辈子哪还有出路可言?
  “你先别急,我去取些银子,将身契赎回来,就当花钱买个教训……”
  听到这话,焦茹大喜过望,她就知道周良玉心软,肯定不会放任自己受苦,这样俊美又心善的男人,若成了他的妻子,当真是天大的好事,只可惜周清那个贱人太过碍眼,明明早已出嫁,却还厚颜无耻的住在娘家,委实令人厌烦。
  周清站在门口,定定的注视着周良玉,哑声开口,“哥哥,这种逼良为娼的事情,咱们解决不了,不如交给官府,才能彻底消除后顾之忧。”
  焦茹面色一变,怎么也没想到周清竟会如此心狠,哭道,“清儿,表姐究竟是哪里对不起你?竟要如此害我,女子的闺名有多重要,你不会不明白,若闹到官府的话,沾在我身上的污泥这辈子都洗不净……”
  周良玉也是考虑到了这一点,才决定私了。他知道妹妹不喜焦茹,但人命关天,不容轻忽,“清儿,哥哥不能不去。”
  话落,他拂开女人的手臂,头也不回地走出了门。
  水眸中爬满了血丝,周清恨得浑身发抖,她反手给了焦茹一耳光,厉声呵斥,“你到底是什么德行,我心知肚明,今日哥哥若受了你的连累,我就算死了,也要拖着你一起下地狱!”
  狠狠咬了下舌尖,柔嫩掌心中渗出细密的汗珠,周清心急如焚。
  突然,她脑海里浮现出谢崇那张脸,犹豫了一瞬,便飞快地跑了出去。
  坐在马车上,周清强迫自己平静下来,前世的事情她记得很清楚。周良玉为救焦茹,跟年仲在河岸边上发生了争执,不知怎的,后来竟然撕打起来,年仲掉进河里,哥哥跳下去救人,但他水性不佳,拖延的时间过长,使得年仲丢了性命。
  大周朝律法严明,杀人偿命,不容轻视法度,如此一来,即便周父席氏再是痛苦,依旧没有转圜的余地,他们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哥哥问斩。
  周清本以为不让焦茹住在周家,命运就能改变了,哪想到她搬到外头的宅子,竟然还能跟年仲遇上,甚至一切都如同前世那般,她求到了哥哥面前,只不过比上辈子晚了几日而已。
  指甲深深刺进肉里,这股刺痛让她神智清醒了几分,等马车停到谢府门前,周清给了车夫几枚铜板,跟守门的侍卫说了一声,便直接往书房走去。
  对于谢崇的心思,她心知肚明,也清楚自己不该来求指挥使,但周良玉是她唯一的哥哥,若真因为焦茹那个恶毒的女人丢了性命,她肯定会后悔终生。
  神情恍惚走到书房前,周清惶急之下,也顾不得规矩,伸手将房门推开。
  谢崇负手站在窗棂边,闻声回头,待看见女人微红的眼眶,他心房陡然一紧,大步站在她面前,想要伸手扶一把,又怕自己孟浪的举动引得她厌恶,只得强忍焦急,一动不动。
  “周小姐,出了什么事?”
  将书房的木门仔细阖上,周清缓缓下拜,声音中带着几分泪意,虽不浓,却紧紧扣住了谢崇的心弦。
  “指挥使,小妇人实在是没有办法了,求您派人去河岸边寻我哥哥,他与一个叫年仲的人厮打起来,我怕他吃亏……”重生一事太过惊骇,任谁都不会信她,因此,周清根本不敢跟别人吐口,只能将此事深深埋在心底。
  谢崇自无二话,朗声道,“谢一,你带人到河岸去找周良玉,将他带到谢府。”
  谢一抱拳应声,他经常去到香铺,对周家人万分熟悉,自然不会错认。
  眼底蒙上一层水雾,周清松了一口气。周良玉前脚出门,她后脚便来到了谢府,锦衣卫的手段神鬼莫测,效率极高,即便年仲落了水,也能及时将人救起来。
  因心绪太过焦灼,周清无法平静下来给谢崇调香,她满脸愧色,不住道歉,“指挥使,都是小妇人不好,一而再再而三地劳烦您,今日还无法调制安神香,请您见谅。”
  谢崇心中怜惜都来不及,又怎会怪罪她?
  二人坐在书房中,随着时间一分一秒的流逝,周清直冒冷汗,贴身的衣裳都沾上湿意,粘腻的滋味着实称不上好。但她却顾不了这么多,一瞬不瞬的盯着门口,期待下一刻,哥哥就会被带进书房,不必如同前世那样,因为一场意外丢了性命。
  第41章 五月
  等了不知多久, 门外终于传来响动。
  只见谢一提着男子的领口,将人拽进书房中, 周良玉紧随其后,三人衣衫俱湿, 每走一步,地上都会留下湿淋淋的脚印。
  被谢一钳制住的人正是年仲,这人虽阴狠跋扈, 但却十分爱惜自己的小命, 方才落入水中, 好悬没将三魂七魄吓出去,此刻哆哆嗦嗦, 面色青白, 倒显得非常老实。
  周清徐徐吐出一口浊气,只要年仲还活着,哥哥就不会有事,周家也不会如前世一般,落得家破人亡的下场。
  侍卫手腕一抖, 年仲便跪在地上, 他虽骇的肝胆欲裂,却也知道自己进了锦衣卫指挥使的府邸。
  那位谢大人有恶鬼的称号,此处便与阎罗殿无甚差别, 越想越惧, 他砰砰磕着响头, 口中连道, “大人,都是草民的错,草民不该趁焦氏酒醉,让她签了卖身契。”
  现下年仲悔的肠子都青了,若早知道周家人这么本事,都能搭上锦衣卫,就算借他一百个胆子,也不敢对焦茹下手。
  周清坐在木椅上,耳中听到男人的讨饶声,粉嫩的唇瓣微微勾起,眼底浮起一丝讥诮。女人的相貌本就极为明艳,这么一笑,如同开得正盛的玫瑰,生满倒刺的同时,却也深深吸引了他人了目光。
  谢崇余光瞥见这一幕,心跳陡然加快,他定了定神,冷厉道,“朝廷明令禁止,不准逼良为贱,你犯此大罪,还敢伤人,当真是胆大包天。”扫也不扫男人肝胆欲裂的惊骇模样,他继续说,“将人送到镇抚司。”
  谢一抱拳应声,将年仲拖拽出去。
  目送着二人离开,周清苍白的唇上终于多了几分血色,她站起身,欲要磕头行礼,哪曾想刚刚屈膝,手腕便被谢崇用力攥住。
  剑眉紧皱,那张俊美的面庞上带着丝丝薄怒,哑声开口,“周小姐,你我相识许久,完全不必拘泥于这些俗礼。”
  即使隔着几层衣料,滚烫的热度依旧源源不断印在周清腕上,如同烧红了的烙铁,她低着头,眼睫微微颤抖,“此等大恩,小妇人无以为报,若大人用得上,妾身甘愿……”
  话没说完,站在一旁的周良玉便快步冲上前,一把将妹妹扯到身后,朗声道,“指挥使,此事与舍妹无关,您若有什么吩咐,周某任凭差遣。”
  低头扫见自己空荡荡的掌心,谢崇眸中划过一丝不虞,他道,“周公子放心便是,本官之所以出手,全然是因为令妹调香的技艺,安神香与宣炉都在谢府,这份恩情你们可以慢慢偿还。”
  自小在镇抚司长大,谢崇很清楚何种选择对自己更为有利,今日他救了周良玉,以周清的性子,一辈子都会惦念着此事,届时他说不准可以……挟恩图报,反正他根本不是君子,卑鄙又有何妨?
  坐着马车从谢府离开,一路上周清并未吭声,周良玉眉头紧皱,眼底闪过懊悔,担忧等情绪。
  闹出了这么大的风波,肯定是瞒不住的,周父得知此事后,直接请了家法,拿着藤条狠狠抽在周良玉身上。
  “逆子,似逼良为娼这等大事,你居然不去报官,反而独身一人去找了年仲,若非锦衣卫及时赶到,你的命就保不住了!”
  平日里周父性情和善,轻易不会与人争执,此刻他动了真火,嘴唇泛起淡淡青色,将周清骇了一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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